第1章 序言

历史学家许悼云曾说,“辛亥革命是人心思变的爆发点”。不过从近代史的实际情况来看,有关这个爆发点的说法不一,有说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的,也有说是英法联军之役的,还有说是甲午、戊戌或是庚子年的,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

以受冲击的程度上说,西方列强虽然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敲开了大清的国门,但时过境迁后,天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屈辱”,因而也没有相应的反应与奋起,说道光年代“人心思变”,似乎并不够格。

一转眼就到了咸丰年间,在太平军、捻军相继蜂起后,加上1860年英法联军的致命打击,清廷才开始了真正的警醒,之后的出洋考察及各项洋务新政的次第铺开,算是对西方世界的第一次回应。在这一时期,国内环境有所好转,国力得到相应的恢复,晚近史上所谓的“同光中兴”,勉强也算事实。

然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晚清中国一样,东邻日本也受到西方列强的侵侮并进而引发倒幕战争与明治维新,双方几乎处于同一起跑线。三十年后,甲午战争爆发,洋务新政与明治维新交出了两份不同的答卷,结果已为世人所知,不必赘言。以此而论,同光中兴也好,洋务新政也罢,其成色都不能令人满意。诚如李鸿章等人所认识的,这是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年代,但这三十年的变局,却是迟缓而昏昏欲睡的。无论过程还是成果,都不尽如人意。

在传统中国人的印象中,日本一直被认为是“蕞尔小国”,但甲午的惨败,却把迷梦中的中国人(或说士绅阶层)彻底惊醒了。从这个角度而言,近代国人的“人心思变”始于甲午,这点无论如何强调都不算过分。随后,也就有了维新变法,而变法的失败又导致了其后的己亥建储,并进而引发了庚子年的大劫难。1894年后的历史链条,一环紧扣一环,最终把大清逼到了不得不变的墙角里。

1901年到1911年即通常说的清末新政十年,有心了解的人虽然不多,但客观而言,这十年尚且可圈可点,堪称二十世纪中国难得的十年。有些遗憾的是,由于革命化的宏大叙事,这十年的很多细节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与遮蔽,“清朝必亡”的逻辑近乎天经地义,但不得不说,历史的表象下面可能有更多的文章与细节,这些都需要后人去重新挖掘与认识。

对于写作者来说,历史的有趣往往不在于宏大的叙述,而在于对细节的关照。细节对于植物来说,或许只是一枝树杈的生长方向,而对于历史却可能是对一个时代最好的注解。令人唏嘘的是,历史的细节原本都是当时举国轰动的大事,只是被岁月的流沙掩埋之后,才显得微不足道而已。

以戊戌变法为例,时人所了解的戊戌年,大体以梁启超的《戊戌变法记》为蓝本,但实际上,真正的戊戌年未必如梁启超所言,其中的各种人物、各种风潮乃至各种见不得人的谋划,只有经过充分的展示与细心的拼接,才能洞察当年的历史过程和潜在的事实逻辑。

历史作为故事来讲当然是容易的,但想真正地还原历史,却绝非易事。事实十分明白,之前发生的历史从来都是碎片化而不可逆的,而正因为它的不可重复性,历史也不太可能有绝对的真相,即便是身处其中的当事人,他的所见所言,也只是个人的感受与判断而已。

从时间线上说,后人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历史的现场,他只能通过余留的各种历史文本来勾勒出自己的认识。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历史文本的解读都是不一样的,我们只能说,可以无限接近历史的真相,但不可能完全还原真相。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当你看到它前面的时候,就看不到它的后面,想要看它后面的时候,往往就看不到它的前面。对于接受者来说,历史的印象最终取决于它的投射角度,追求十全十美、完美无缺,这是做不到的。

本书所收入的三十篇文章,是近几年来关于晚清的一点小思考。文章有长有短,谈不上有多深刻,但对细节的注重与把握,倒也符合笔者一直以来所秉承的风格。让细节说话,评价交给读者,大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