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大约在七年前,我们有幸接触到木版年画,从而对中国木版水印技艺产生了浓厚兴趣。之后,我们一直从事中国木版水印技艺的研究、整理、修复和再设计工作。

木版水印是中国传统特有的版画印刷技艺,它集绘画、雕刻和印刷为一身。早在唐代,就已经有单色木版印刷。明末时出现了饾版(分色将局部雕成小木版,然后再用水墨或颜料逐色套印成画)和拱花(通过木版以凸出或凹下的线条按压出花纹,实现类似现代的凹印或凸印的效果)技艺,将木版水印推升到最高峰。

古人非常有才情雅趣,会利用饾版和拱花技艺,将花鸟、山水、奇石等图样制作成精美的笺纸,用于提诗或者书信,将笺纸汇集成册即为笺谱。提到笺谱,人们一般都会提及三套巅峰之作:明代吴发祥刊印的《萝轩变古笺谱》和明代胡正言编印的《十竹斋笺谱》,以及1933年鲁迅先生与郑振铎先生出版的《北平笺谱》。

我们在研究这些笺谱的过程中偶然间发现一则小故事。鲁迅先生在1931年的书账中曾写道:“《百花诗笺谱》一函二本。振铎赠。七月二十三日。”他和郑振铎先生皆为爱笺之人。郑振铎先生喜欢四处搜集笺纸,在偶然得到《百花诗笺谱》后,转赠给了鲁迅先生,之后《北平笺谱》也是受其启发而编辑出版的。

清代文美斋的《百花诗笺谱》被喻为中国古笺谱最后的辉煌,承前启后,却不太为人所知。这套《百花诗笺谱》究竟长什么样?几经找寻,我们终于在一位拍卖师的手里找到了一套品相不错的《百花诗笺谱》,并专门跑到上海将其收入囊中。

这套笺谱历经百年辗转,已经有些泛黄,却让我们非常惊艳与震撼。《萝轩变古笺谱》《十竹斋笺谱》和《北平笺谱》多以奇石古器、鸟兽花果为题材,风格清新雅致,与之相比,《百花诗笺谱》的百花题材更为统一和亲切。其花朵图案张力更大,花色潋滟多姿,构图巧妙,伸展富于变化。木版雕刻刀法高超,线条细腻,饾版套色印刷精湛,将叶片的茎络以及花瓣的晕染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遗憾的是,笺谱虽然名为《百花诗笺谱》,却有花而无诗,也不能将花的名字和寓意逐一道出,实属遗憾。于是我们产生一个想法,要帮这些花找到属于它们的文化故事。这也正是我们写作《你好,中国花语》这本书的初衷。

在考证这些花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问题。如今人们对于花的理解,多来自西方,比如,情人节要送玫瑰、母亲节要送康乃馨等,都是不折不扣的舶来品,并且多数是近代商业营销推动的结果。用这些含义代入情景去理解中国古人关于花的认知,感觉非常奇怪,甚至荒谬。

早在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对花有了深刻的解读,但时至今日,又有几人能够讲出这些花背后的文化含义呢?所以我们想基于古人对花的理解,重拾一套属于中国人的花语体系。

历时两年多,我们翻阅了大量古代文献资料,寻找关于花的名字来历、典故传说和民间故事的记载。本书主要参考如明代王象晋的《群芳谱》,清代江灏汇编的《广群芳谱》,清代陈淏子的《花镜》,清代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以及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等书中对花的阐释,并加入关于花的诗词,从而了解古人的花语评定。

我们一共选择了九十种花,介绍它们所代表的花语。这些花就像人一样,每一种都有各自的性格特点,或热烈奔放,或清幽高结。我们惊喜地发现,古人对花的鉴赏力和想象力远比现代人丰富细腻。比如剪春罗、晚香玉,单是名字,就让人赏心悦目;又如蜀葵始终向阳,还能卫足,所以象征忠诚;扁豆花、紫荆等看似不起眼的花,却有烟火气,有家的温度。

这九十种花的插图全部源于宣统三年(1911年)木版水印的《百花诗笺谱》。光绪十八年(1892年),天津文美斋主人焦书卿邀请天津著名画家张兆祥绘制了《百花诗笺谱》。张兆祥,字和庵,被誉为清末“叶花卉之宗匠”。他自幼学画,工花鸟,兼采郞世宁等宫廷画师的西画方法,将中国没骨写生画法与西洋采光造型融为一体。宣统三年,文美斋主人焦书卿不惜成本,将加料宣纸和传统木版水印套色技艺结合在一起,刊行了张兆祥所绘的《百花诗笺谱》一函二册。

《百花诗笺谱》距今已经有百余年,受当时坏境和时代背景所限,古人所绘花的形态与现在的花会有一定的出入。但瑕不掩瑜,我们希望保留《百花诗笺谱》木版水印原汁原味的美,让人们欣赏到这枚沧海遗珠,近距离感受古人在笺谱上登峰造极的造诣。正如清末桐城派名士张祖翼为《百花诗笺谱》所作序中所言:“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以形求。故世之评画者,以神韵为上,迹象次之。然神韵、迹象缺一不可。”

我们希望借助中国花语,人们既能了解这些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含义,也能对古人审美和生活情怀有更深层次的认知。以花为切入点,人们还可以对古代历史典故、名人逸事和文化品格洞悉一二。

鲁迅先生曾说:“镂象于木,印于素纸,以行远而及众,盖实始于中国。”无论是中国花语,还是流传千年的中国木版水印技艺,一切本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智慧和美,都不该被遗忘,应该被唤醒。

李宏震 徐洁佳

2021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