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的王子

主公,家父本是这里的国王,名叫迈哈姆德,是黑岛及其周围大地的主人。父王在位七十年,驾崩之后,由我继承王位。我与堂妹自幼相伴,青梅竹马,终结为伉俪,相待如宾,不觉五年飞逝而过。

有一天,妻子去浴池洗澡,我叮嘱厨师准备饭菜后,便步入寝宫,躺在床上,两宫女为我打扇。因妻子不在身边,我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只是合着眼,但未入睡。这时,我听一宫女对另一宫女说:

“麦斯欧黛,我们的国王年轻英俊,却娶了那么个骚货,怪可怜的。”

另一宫女说:

“像我们这位如此德才过人的国王,万不该娶那么一个淫妇。你瞧呀,她每天都不在国王床上过夜!”

“国王真大意,从未过问过她去干什么!”

“你真糊涂!假如国王知道王后的真实情况,会不问吗?也许国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坏女人每晚就寝之前,都让国王喝一杯酒,那酒里放着蒙汗药,国王喝下之后不久,便深深沉入梦乡,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国王熟睡之后,王后浓妆艳抹,溜出便门,直到大天亮才回来。她回到寝宫,点着一炷香,在国王鼻子前一晃,国王方才从沉睡中醒来……”

我听宫女这样一说,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妻子洗澡回来,吃罢饭,我坐上一个时辰,就照习惯上了床。妻子照例送来一杯酒,但我没喝,偷偷倒在睡袍上,佯装与平日一样,躺了下去。

这时,我听妻子说:

“沉睡吧!但愿你不再醒来!我讨厌你的模样,不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

话音未落,只见她走去换上华丽服饰,带上短剑,转身出了寝宫。我随即起来,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穿过市场,来到城门下。之后,我又尾随她出了城,行至两座山丘之间的一座圆屋顶式城堡前,只见她迅速溜进城堡大门。

我登上圆屋顶,注视着她的行动。我看到她走到一黑奴面前,向黑奴行叩拜礼。那黑大汉抬起头来,说:

“你这个该死的娘儿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刚才来过许多朋友,他们边抱着自己的美人儿,边畅饮美酒,就苦了我一个……”

我妻子说:

“亲爱的,别动怒!你难道不晓得我是有夫之妇?我与堂兄结为夫妻,但我讨厌他那个模样。假若不怕出什么事,我早把京城化为废墟,让猫头鹰、乌鸦在那里安家落户,把那城墙上的玄武石全般到嘎夫山后去!”

黑奴说:

“臭婊子,你在说谎啊!你们白人真不讲义气!如果今后你还来得这样晚,我就不让你挨我的身子!”

……

听妻子与黑奴说这些话,我一时感到无地自容。我又见我妻子泪如雨下,低三下四地说:

“亲爱的,我心里只有你;没有你,我简直活不下去,你是我的理想,你是我的希望!”

我妻子再三哀求,那黑奴才宽恕了她。她问黑奴:

“你这里有什么东西,让我吃一口吧!”

黑奴说:

“发面槽下有炖好的骨头,你拿出来啃吧!这个罐子里还有些剩汤……”

我看她吃喝完毕,洗了洗手,便与那黑汉躺在芦草上,脱去衣服,云雨起来……

眼见此景,我的肺都气炸了,随即破门而入,抄起我妻子带去的那柄短剑,先向黑汉的脖子上捅了一剑,自以为那黑奴已经丧命……结果仅仅伤了他一层皮。那黑奴喘着粗气,我妻子悄悄溜了。

我带着那柄短剑,返回王宫,在床上一直躺到大天亮。

清晨,我见妻子剪短了头发,穿上了孝服。她哭哭啼啼地说道:

“堂兄,莫见怪!家母去世,家父战死,一兄被蝎蜇死,一弟因噎丧命,我怎能不悲伤!”

我随口道:

“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整整一年光景,她总是泣哭落泪。

一年后,妻子对我说:

“我想在宫中建一座‘哀庐’,用以向父母兄弟志哀。”

“随你的意吧!”我一口应允。

她果然在宫中空地上建成一个圆屋顶式房子,酷似陵寝。之后,她把那个黑奴接进哀庐;那时,黑奴下半身已瘫痪,于她已无半点用。

自我刺了那黑奴一剑,他只能喝些汤水,充其量只能算活着,其死期已经不远。

我妻子每日给黑奴送饭喂水,一早一晚伺候他,我从不介意。

有一天,我溜进哀庐,见妻子正抽打自己的面颊,且泪流满面,口中振振有词。

我问妻子:

“堂妹,你整日落泪,到何时为止呀?”

她厉声说:

“用不着你管!你若再干预我,我只有寻短见。”

自那以后,她又哭了整整一年。

第三个年头到了,我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已感到厌烦,我又走进哀庐,见妻子在那里长吁短叹:

“我的先生,我的主公,你怎么一言不发,一气不吭?……”

我听她吟道:

凭主借问坟,

主公美业消?

请主回答我,

先生容改了?

你既非苍穹,

亦非林荫道;

何故月皎洁,

焉得林繁茂?

这分明是她在赞扬那黑奴。我愤怒问道:

“你要痛苦、落泪到何年何月?”

妻子发火了:

“你这个该死的!是你刺伤了我的情夫,让他这样不死不活熬了三年时光!”

我立即回答:

“我本想一剑送他下地狱!”

我真想一剑结束我妻子的性命,且剑已举到空中……

我妻子得知把那黑奴变成残废人的是我,站了起来,念了几句咒语,然后说:

“神助我令妖术见奇功……”

她指着我,接着说:

“让你的下半身化为石头!”

自那时起,我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站不起,躺不下,倒没有死,尚且活着。主公阁下,不仅是我,就连这座城中的市场、街道、庭院、花园,都中了她的妖术。我们这座城中,本来住着四种宗教教徒,有伊斯兰教徒,有基督教徒,有犹太教徒,还有拜火教徒。正是我那可恶的妻子,施了妖术,让他们变成了四种颜色的鱼:白鱼是伊斯兰教徒,红鱼是拜火教徒,蓝鱼是基督教徒,黄鱼是犹太教徒。原先这里有四个岛,因中她的妖术,变成了四座山,就是湖周围那四座山。

主公阁下,更难忍的是,她每天都来这里,扒下我的衣服,狠抽我一百皮鞭,打得我死去活来。她惩罚过我之后,就去给那黑奴喂汤喂水……

王子讲到这里,国王说:

“小伙子,我一定要为你做件好事,以便青史留名,让后人永远记起我。”

国王与王子一直谈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国王耐心等待到鸡鸣时分,甩掉斗篷,提着宝剑,冲入哀庐,只见那里烛光通明,桌子上摆放着香料和鲜花。国王冲上去,手起剑落,黑奴一命呜呼。然后国王背起尸首,转身出门,将之投入一口深井里。国王急速返回哀庐,换上黑奴的衣服,握紧出鞘利剑,躺在床上装睡。

那王后抽打完她的丈夫,端着酒菜来到哀庐。她一进门,便嚎啕大哭,泣不成声的说:

“亲爱的,你开口说话呀!你开口吧!”

装成黑奴的国王躺在那里,压低声音,模仿着黑奴的语调,说:

“无能为力,只有依靠万能的安拉了!”

女人听见话音,欣喜若狂,忙说道:

“亲爱的,你说得很对!很对!”

国王把声音压得更低:

“这个臭婊子,你不配跟我说话!”

“为什么!”女人问。

“你天天折磨你的丈夫,你丈夫哭叫求救,弄得我整天不得安宁;如若不然,我早就康复了。”

“照这样说,我就该解救他啦?”

“快去解救他去吧!”

女人立即走到宫中,端来一碗水,念了几句咒语,水在碗里立刻沸腾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将水向丈夫身上洒了少许,同时说:

“变,变,变……恢复原形吧!”

话音未落,王子周身一抖,健壮如初,英俊不减当年,忙说道:

“我证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那女人冲着王子大喊:

“你走你的吧!从此不要再回来;不然,我就杀掉你!”

王子飒然离去,女人回返哀庐。女人对“黑奴”说:

“亲爱的,我们自由了,起来,让我看看你吧!”

国王用更低沉的声音说:

“你的所作所为仅仅解除了我的恐惧感,但没有使我得到完全快乐。”

“你还有什么要求?”

“还有城中居民和四岛……每夜三更天,湖里的鱼总是抬起头来向我求救,使我心神不安。你快去解救他们吧!这桩事办好,你再回来拉一拉我的手,我就会站起来了。”

那女人满以为黑奴在说话,心中高兴,忙说:

“我满足你的要求!”

女人走去,快步来到湖边,从湖中捧出一捧水,念了几句咒语,湖中的鱼儿一个个纵身一跃,刹那间变成了人。居民们挣脱了妖术,城市繁荣似当年,市场兴盛,人人安居,个个乐业。

那女人回到哀庐,嗲声嗲气地说:

“亲爱的,这该让我吻吻你的手了吧?”

国王细声细气地说:

“靠近我一点儿呀!”

女人伸过头来,国王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顺手一挥,女人的身子当即被削成两半片。

国王离开哀庐,来到宫中,见王子正在那里等着他。二人相互道安,王子连声表示谢意。国王问:

“王子殿下,你是居留本城,还是愿往我的京城?”

“国王陛下,你知道此地距你的京城多远吗?”

“两天半路。”

“陛下,你有所不知,此地距贵国京城遥远得很哪!健行者,也要走上整整一年。你之所以能在两天半内到达这里,原因在于此城中了妖术。尊敬的陛下,我是再也离不开你了。”

“好,好,好!你就当我的儿子吧!”

二人紧紧拥抱,欣喜若狂。

国王离开故乡已有一载,思乡之情甚重。

王子令手下人备好行装和礼品,与国王一同上路。走了一年整时间,方才抵达京城。消息传开,京城一片沸腾,宰相亲率百官出城相迎。

国王回到宫中,向众臣子讲述了着魔王子的悲惨遭遇,在座者无不惊诧。国王对宰相说:

“快把那老渔翁请到宫中来!”

渔夫来到国王御座前,国王说:

“老人家,正由于你的指点,使那座城中的居民全部得救了。你功高无比,容我特别赏赐!”

国王向老人赠送锦袍和礼品,并问老翁家里有什么人。听老人说家有一子二女,国王当即派人把老渔夫全家接入宫中。国王当着百官宣布,即纳老渔夫的大女儿为王后,将二女儿许配给王子为妻,任命渔夫的儿子为皇家司库,掌管全国钱粮。

随后,国王派自己的宰相到王子的黑岛担任国王,并令王子的五十名随从跟新国王回返,带上大批礼物,以备送给王公大臣。

宰相吻过国王的手,与国王及王子告别,转身踏上遥远征程。

老渔翁成了国丈,一家人安享荣华富贵,直至天年竭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