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玉美针

本集第八十九首《杨柳那得青青》一歌中有许多不可解的句子,存疑了几载了。

前月承董彦堂先生在上海搜集了许多石印的唱本寄来,内有《玉美针》一篇,始得见这歌在乐歌中的真相。今录于下:

杨柳儿青青,杨柳儿青青,

青青的早上同郎去游春,同郎去游春。

游春之后失落了玉美针,失落了玉美针。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失落了玉美针,失落了玉美针。

哪一位公子拾去奴的针,拾去奴的针?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拾去奴的针,拾去奴的针,

轻轻巧巧送上我家门。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送上我的门,送上我的门,

青纱帐内报报你的恩!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公婆知道棍子打上身,棍子打上身。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打来打去打不掉奴的心,打不掉奴的心!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丈夫知道必要写退婚,必要写退婚。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必要写退婚。

一乘小轿抬到娘家门,抬到娘家门。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这是为何因?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这是为何因?这是为何因?

十二十四偷情到如今,偷情到如今。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偷情到如今,偷情到如今,

哥哥嫂嫂不认这门亲,不认这门亲。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不认这门亲,不认这门亲。

一乘小轿抬到庵堂门,抬到庵堂门。

有情的人儿哎,人儿哎,

抬到庵堂门,抬到庵堂门,

手搯佛珠念上几卷经,念上几卷经。

有情的南无观世音,南无观世音,

念上几卷经,

拜拜观世音,拜拜观世音,

不修今生修来生,修一修来生!

有情的南无观世音,南无观世音,

修一修来生,修一修来生!

修上一个有情郎君,有情郎君!

有情的南无观世音,南无观世音,

过上几十春,过上几十春!

这是说一个已嫁的女子恋上了一个人,幻想出事情破露之后,公婆如何的打她,丈夫如何的休她,还到家里哥哥嫂嫂又如何的嫌弃她,于是只得进了庵堂;但进了庵堂之后,立下的念佛修行的目的还是要在来生得到一个有情郎君。这是何等的勇敢!

冯小青诗云:“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愿为一滴杨枝水,化作人间并蒂莲!”即是这歌的歌中人的主意。

本集所录的歌,意味颇与此不同;她是恐怕被休而不敢偷情了,文如下:

杨柳那得青青,

青青那得早起。

失落了个女美珍。

在家的公子失了奴的贞,

害了奴的贞。

十三岁,要偷情;

偷到如今,终弗能称心;

刚刚称心,夫家知道,一定要退婚:

叫肩小轿,抬进庵门;

先拜弥陀,慢拜尼僧。

削落两根头发,做个尼僧。

“月亮里点灯,挂舍名!”

从今以后,终弗偷情。

她从十三岁偷到如今,不曾得称心。刚称心时,又怕夫家休弃而从此不偷。她想到做尼僧时,又觉得保全清名的无聊。满腔的患得患失之情,只显得她的阘茸与平庸。不料好好的一首乐歌,变到徒歌时便这等坏了!

把乐歌与徒歌一比,就知道徒歌中的“女美珍”是“玉美针”之误,“在家的公子失了奴的贞”是“谁家的公子拾了奴的针”之误,“害了奴的贞”是“还了奴的针”之误。这都是笔述者的错失,与歌者无关。

这歌是从什么地方传到苏州的,我不敢断说。看其读“玉”为“女”,当是由北方传来的。看“杨柳那得青青”的句调,似是扬州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