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格文罗广场罗伯特·齐腾爵士家八角厅,厅内灯火辉煌,宾朋满座。楼梯高处站着齐腾夫人,一个身高而庄严的希腊美人,二十七八岁。她在接待客人上楼。楼梯上方挂着一盏大吊灯,朦胧光线照耀着十八世纪法国挂毯,毯上画着布谢的《爱的胜利》——这是楼梯壁上的名画。右边是音乐厅的入口,弦乐四重奏之声隐约可闻。左边是其他接待室的入口。马其孟太太和巴西顿夫人两个美人坐在路易十六式的沙发上。她们是典型的纤弱女性。她们娇柔做作的姿态却有一种微妙的魅力,是法国画家华托画中的人物。

马其孟太太 今晚去哈特罗家吗,玛嘉莉?1

巴西顿夫人 我想是吧。你呢?

马其孟太太 去吧。真是讨厌得要死的晚会。你看是吗?

巴西顿夫人 讨厌得要死!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去。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参加任何晚会。

马其孟太太 我去是受教育。

巴西顿夫人 啊,我讨厌受教育!

马其孟太太 我也一样。简直把人降低到做生意人的地步了,是不是?但是亲爱的洁露德·齐腾总是对我说:生活应该有个认真的目的。所以我到这里来就是来找一个目的。

巴西顿夫人 (用望远镜向周围一看。)我今夜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可以进行认真谈话的人。请我来晚餐的人整晚对我谈的都是他的妻子。

马其孟太太 这种人多么琐碎!

巴西顿夫人 琐碎得可怕!你的男人谈了些什么?

马其孟太太 谈的都是我。

巴西顿夫人 (没精打采。)你听得有兴趣吗?

马其孟太太 (摇摇头。)一点趣味也没有。

巴西顿夫人 我们真成了牺牲品了,亲爱的玛嘉莉。

马其孟太太 (站起。)但是这又多么适合我们啊,奥莉薇。

(她们站起来走向音乐厅。南也克伯爵上。这是个年轻的法国参赞,领带打得像外交官,喜欢英国文化,低头弯腰走来,加入谈话。)

马   逊 (在楼梯口宣报。)坚·巴甫德先生和夫人到,卡维汉勋爵2到。

(卡维汉勋爵上,一位七十岁的贵族,戴着嘉德星形勋章,佩着绶带,是个自由党人,看来很像罗伦斯的画像。)

卡维汉勋爵 晚上好,齐腾夫人!我游手好闲的儿子来了没有?

齐腾夫人 (微笑。)我怕戈琳勋爵还没有来。

玛贝尔·齐腾 (上前迎接卡维汉勋爵。)你为什么说戈琳勋爵游手好闲呀?

(玛贝尔·齐腾是英国苹果脸美人的典型,她像一朵鲜花一样自由开放。阳光在她的头发上犹如波浪起伏,她的樱桃小口嘴唇微微张开,像孩子的小嘴在等待亲吻。她有年轻人不容分说的魅力,又有清白得出人意料的勇气。在心神健全的人看来,她是不拘小节的艺术品。但她的确像是汤拉加的小塑像,不过你若要告诉她,她又要噘起嘴唇来了。)

卡维汉勋爵 因为他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

玛贝尔·齐腾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他每天早上十点钟在海德公园骑马,每星期去三次歌剧院,一天至少要换五次服装,每天晚上都要按季节出外晚餐。你总不能说这是过着游游荡荡、无所事事的生活吧,是不是?

卡维汉勋爵 (好意地向她眨眨眼睛。)你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小美人。

玛贝尔·齐腾 你说得多么好听啊,卡维汉勋爵!请你常来我们家吧。你知道我们星期三总是在家的,而你戴着你的星形勋章,多么熠熠生辉啊!

卡维汉勋爵 我现在哪里也不去了。伦敦的社交生活已经使我厌倦,我已经不太在乎我的裁缝给我量尺寸了。他总说我的右侧比左侧尺寸更对。他坚决反对我同衣冠楚楚的夫人出外赴宴,因为我夫人的帽商是他的对头。

玛贝尔·齐腾 啊,我喜欢伦敦的社交生活!我觉得它已经大大改进了。参加的人都是美丽的傻瓜和光辉灿烂的疯子。这正是社会的缩影。

卡维汉勋爵 哼,哪一个是戈琳?美丽的傻瓜还是别的?

玛贝尔·齐腾 (认真地)我现在不得不把戈琳勋爵归入自己一类了。不过,他发展得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卡维汉勋爵 怎样发展的?

玛贝尔·齐腾 (稍微谦虚一点)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的,卡维汉勋爵!

马   逊 (宣告客人来到。)马克比夫人到,车维莱太太到。

(马克比夫人同车维莱太太上。马克比夫人是一个快活、和气、大家喜欢的女人,侯爵夫人式的头发装饰还有丝带。同来的车维莱太太个子高而苗条,嘴唇薄而红,脸色苍白,上有深红条纹,威尼斯式的红色头发,鹰钩鼻,长颈,红色使脸更显得苍白,灰绿眼睛不断转动,紫衣带上的钻石看起来像果园,令人惊奇,行动优雅,整个说来是一件艺术品,但是看得出杂派的影响。)

马克比夫人 晚上好,亲爱的洁露德!谢谢你邀请我和我的朋友车维莱太太来做客。你们两位如此大受欢迎的贵人自然是相见恨晚的了!

齐腾夫人 (甜蜜地微笑着走上前去欢迎车维莱太太,忽然一下站住,令人注目地弯腰致意。)我想车维莱太太和我曾见过面。不过我不知道她又重新结婚了。

马克比夫人 (温和地)啊,今天的人随时愿意结婚就结婚,是不是?结婚是最时髦的事了。(对玛丽波罗公爵夫人)亲爱的公爵夫人,公爵情况好吗?我怕他头脑还脆弱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是不是?我看他的父亲就是如此。种族遗传代代如此,对吧?

车维莱太太 (摇摇扇子。)我们以前当真见过面吗,齐腾夫人?我可记不得在什么地方。我离开英国已经这么久了。

齐腾夫人 我们在中学时代还是同学呢,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自高自大地)是吗?我对学生时代的事全忘记了。我模糊的印象却是一塌糊涂。

齐腾夫人 (冷冷地)这当然不足为奇。

车维莱太太 (用她最亲热的态度)你知道吗,我正准备会见你聪明的丈夫呢,齐腾夫人?自从他到外交部后,他在维也纳就引起了纷纷议论。他们总算在报纸上会拼写他的名字了。在欧洲大陆,这就等于出名了。

齐腾夫人 我很难想象你和我的丈夫之间会有什么共同之点。(走开。)

南也克伯爵 啊,亲爱的夫人,多么意外!自从柏林见面之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你了。

车维莱太太 不是柏林之后,伯爵,而是五年之前。

南也克伯爵 你却更年轻了,而且比以前更漂亮。你有什么美容的秘诀妙计?

车维莱太太 我的不二法门就是只和你这样漂亮完美的人物交谈。

南也克伯爵 啊!你把我捧得太高了。你在加油加酱,这是当地的说法。

车维莱太太 这是当地的说法么?那就太可怕了!

南也克伯爵 对的,他们的确妙语如珠。这种妙语应该有广阔的天地。

(罗伯特·齐腾爵士上。四十岁的男子看起来却很年轻,胡子刮得精光,五官端正,黑头发,黑眼睛,性格特出,不人云亦云——很少人能做到,但拜倒的人却五体投地。他风度翩翩,略有傲气,意识到生活的成就。神情紧张,稍有倦容。嘴唇和下巴轮廓鲜明,和眼睛的浪漫表情形成对比。由于意志坚强,七情六欲和理智显然分道扬镳。鼻孔神经紧张,双手瘦削,面孔不能入画,不能入众议院,但画家可能喜欢画他的面目。)

罗伯特·齐腾爵士 晚上好,马克比夫人。我希望你是和约翰爵士一同来的。

马克比夫人 啊!和我同来的人比约翰爵士要可爱得多。约翰爵士自从认真从政以来,已经变得不可容忍了。的确,下议院现在正在变得越来越有用,他做的坏事却越来越多了。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希望不是这样,马克比夫人。无论如何,我们要尽力浪费公众的时间,是不是?但是你这样客气地带来的这一位迷人的客人是谁呀?

马克比夫人 她的大名就是车维莱太太。我以为她是多色郡的车维莱大家族,但是,我的确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家族搞得这样混乱,的确。一般说来,每一个人都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罗伯特·齐腾爵士 车维莱太太?我似乎知道这个名字。

马克比夫人 她刚从维也纳来。

罗伯特·齐腾爵士 啊!对了,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马克比夫人 她在那里什么地方都去,并且谈到她朋友们的新鲜丑闻。我的确要在冬天到维也纳去。我希望大使馆会有一个好领导。

罗伯特·齐腾爵士 如果没有好领导,大使就一定要召回了。请你指出车维莱太太是哪一位,我倒很想见见她。

马克比夫人 让我来介绍吧。(对车维莱太太)我亲爱的,罗伯特·齐腾爵士死活都要见你一面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鞠躬。)没有一个男人不是宁死也要见光辉灿烂的车维莱太太一面的。我们驻维也纳的参赞来信,简直不谈别的事了。

车维莱太太 谢谢,罗伯特爵士。一个熟人开始说恭维话,那一定是要发展新的友谊了。这开始得合理合法。其实,我早就知道齐腾夫人了。

罗伯特·齐腾爵士 真的吗?

车维莱太太 真的。她刚提醒我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呢。我现在完全记起来了,她常常得到品行端正的奖品。我清楚明白地记得:她常常得到品行端正的奖品!

罗伯特·齐腾爵士 (微笑。)你得的是什么奖品呢,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我在生活中得到的奖品要晚一些。我不记得我得过品行端正的奖品。我全忘了。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敢肯定,你得的奖更加迷人。

车维莱太太 我不知道女人会因为迷人而得到奖品,我以为她们经常因为迷人而受到惩罚。当然啰,今天越来越多的女人因为受到她们信徒的崇拜而变得越来越老,而不是为了其他原因!至少,这是我能解释为什么你们大多数伦敦的漂亮女人都变得越来越憔悴可怕的原因。

罗伯特·齐腾爵士 这听起来是多么可怕的哲学啊!车维莱太太,要把你们女人分门别类,这是多么轻举妄动的行为啊!不过,我要说一句心里话,问问你到底是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这看起来似乎是我们今天剩下来的唯一时髦的宗教问题了。

车维莱太太 我可两样都不是。乐观主义者开始满脸微笑,悲观主义者结果却戴上了没精打采的眼镜。再说,他们两派都是装模作样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那你情愿顺其自然吗?

车维莱太太 有时只好如此。但是这种姿态很难维持长久。

罗伯特·齐腾爵士 现在非常流行的心理学派小说家对这套理论又有什么看法呢?

车维莱太太 啊!女人力量的来源是:事实上,心理学家无法分析我们。男人是可以分析的,女人——却只可以崇拜。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认为科学不能抓住女人的问题。

车维莱太太 科学永远不能抓住不合情理的事。所以在今天这个世界上,科学是没有前途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而女人是不合情理的代表?

车维莱太太 喜欢打扮的女人是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在这一点上,我怕不能同意你的高见。请你坐下。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了你光辉灿烂的维也纳,到我们这阴云密布的伦敦来?——我这样问,是不是问得文不对题了?

车维莱太太 问题永远不会文不对题,倒是答案有时会答非所问。

罗伯特·齐腾爵士 那好,不过说来说去,我要问问:你谈的是政治呢,还是兴趣呢?

车维莱太太 政治是我唯一的兴趣。你看,今天要在四十岁以前打情骂俏,或者到了四十五岁才浪漫一番,那会显得不合时宜。只有谈谈政治或者做做慈善事业,才是对我们开放的事情。而在我看来,慈善事业似乎是在嘲笑同胞们都不面慈心善似的,所以我就只好搞政治了,我觉得政治更——合适。

罗伯特·齐腾爵士 政治生活是高尚的事业。

车维莱太太 有时候是的。有时候是一种聪明的游戏,罗伯特爵士。而有时候只是自找麻烦。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认为是哪一种呢?

车维莱太太 是三种混为一体。(扇子落地。)

罗伯特·齐腾爵士 (捡起扇子。)让我来吧。

车维莱太太 谢谢。

罗伯特·齐腾爵士 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事情使你忽然喜欢起我们伦敦来了?我们美好的季节几乎过完了啊。

车维莱太太 啊!我不在乎伦敦的好季节!他们太关心婚姻了。女人不是忙于找个丈夫,就是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丈夫发现。我要见你,这是事实。你知道女人有什么好奇心,几乎和男人一样!我非常想见到你,还要——请你给我帮个忙。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希望这不是一件小事,车维莱太太。我发现这些小事很难做到。

车维莱太太 (考虑了一下。)不行。我看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很高兴。请告诉我是什么事。

车维莱太太 等一等再说吧。(站起。)现在,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美丽的家吗?听说你有很多名画,可怜的亚亨男爵——你还记得这位男爵吗?——他常对我说你有一些卡罗的名画。

罗伯特·齐腾爵士 (难以发现地吃了一惊。)你和亚亨男爵很熟吗?

车维莱太太 (微笑。)非常熟悉。你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一度很熟。

车维莱太太 他是一个奇人,是不是?

罗伯特·齐腾爵士 (考虑了一下。)他很引人注目,在很多方面。

车维莱太太 我时常感到可惜:他没有写一本回忆录。那会是非常引人入胜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他了解的城市和人物很多,就像古代的希腊人一样。

车维莱太太 但是,他并没有这个可怕的不利条件:没有一个忠实的妻子在家里等他回来。

马   逊 戈琳勋爵到。

(戈琳勋爵上。已经三十四岁,却常说自己更加年轻。受了良好教育,脸部却无表情。非常聪明,但是并不外露。一个没有缺点的花花公子,他却不高兴人家说他浪漫成性。他在生活中游戏三昧,却和社会相处如鱼得水。他喜欢被人误解,那可以使他处在有利的地位。)

罗伯特·齐腾爵士 晚上好,我亲爱的亚瑟。车维莱太太,请允许我给你介绍戈琳勋爵,全伦敦最懒惰的名人。

车维莱太太 我以前见到过戈琳勋爵。

戈琳勋爵 (鞠躬。)我想不到你还会记得我,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我的记忆力能随心所欲,得到异口同声的赞扬。你还是独身主义者吗?

戈琳勋爵 我看……还是。

车维莱太太 啊,多么浪漫!

戈琳勋爵 我并不是浪漫,我的年龄还不够呢,浪漫是我长辈的事。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戈琳勋爵是布德俱乐部的结晶,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他反映了这个学会的精华。

戈琳勋爵 请问你在伦敦待的时间长吗?

车维莱太太 那一要看天气,二要看吃得怎么样,三就要看罗伯特爵士了。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不会把我们带进一场欧洲的战争吧?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了。

车维莱太太 没有这个危险,至少在目前!

(她对戈琳勋爵点点头,眼睛里显得很开心的神气,并且同罗伯特·齐腾爵士走了出去。戈琳勋爵漫步走到玛贝尔·齐腾小姐身边。)

玛贝尔·齐腾 你来晚了!

戈琳勋爵 你想我吗?

玛贝尔·齐腾 很想你呢!

戈琳勋爵 那真对不起,我在外并没有待多久呀。不过,我喜欢有人想念我。

玛贝尔·齐腾 你多么自私!

戈琳勋爵 我的确自私。

玛贝尔·齐腾 你老是对我说你自己的坏话,戈琳勋爵。

戈琳勋爵 我对你说的还不到一半呢,玛贝尔小姐。

玛贝尔·齐腾 另外一半还更坏吗?

戈琳勋爵 非常可怕!我在夜里一想到,立刻就去睡觉。

玛贝尔·齐腾 那好。我喜欢听你说自己的坏话。我真舍不得你抛弃你的弱点。

戈琳勋爵 那你真好!你一直是这样好的。不过,我要问你一个问题,玛贝尔小姐。谁把车维莱太太带到这里来的?这个女人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刚刚同你哥哥走出去了。

玛贝尔·齐腾 啊,我想是马克比夫人带她来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戈琳勋爵 我有几年不见她了,所以才问一问。

玛贝尔·齐腾 这不成其为理由!

戈琳勋爵 所有的理由都是不成其为理由的。

玛贝尔·齐腾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戈琳勋爵 啊!她在大白天是一个天才,在夜里是一个美人。

玛贝尔·齐腾 我已经讨厌她了。

戈琳勋爵 这说明你的欣赏趣味很高。

南也克伯爵 (走了过来。)啊,英国女人真是有趣味的人中凤凰,是不是?的确是有趣味的人中凤凰。

戈琳勋爵 报上总是这样说的。

南也克伯爵 我读了所有的英国报纸。我发现报纸非常有趣。

戈琳勋爵 那么,亲爱的南也克伯爵,你一定是读出了字里行间的意义。

南也克伯爵 我倒想能读懂,但是我的老师反对。(对玛贝尔·齐腾)我可以陪你去音乐厅吗,小姐?

玛贝尔·齐腾 (看起来非常失望。)我很高兴,伯爵,十分高兴。(转向戈琳勋爵。)你不去音乐厅吗?

戈琳勋爵 只要演奏音乐,我就不去,玛贝尔小姐。

玛贝尔·齐腾 是德国音乐,你听不懂。

(同南也克伯爵下。卡维汉勋爵走向他的儿子。)

卡维汉勋爵 好了,爵士!你在这里干什么?像平常一样浪费你的生命!你还是应该躺在床上,爵士。你总是睡得很晚!听说你昨夜在拉富德夫人舞会上一直跳到清晨四点钟!

戈琳勋爵 只跳到四点差一刻,父亲。

卡维汉勋爵 真不知道你怎么在伦敦社会上站住脚的。简直像是一群疯狗,一伙该死的乱七八糟的人,谈些乱七八糟的话。

戈琳勋爵 我喜欢谈无中生有的话,父亲。我所知道的事,没有一件不是无中生有的。

卡维汉勋爵 在我看来,你整个生活似乎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戈琳勋爵 难道生活还有其他目的吗,父亲?没有什么比欢乐更容易衰老的了。

卡维汉勋爵 你真没有好心,爵士,你的确没有好心。

戈琳勋爵 我希望不是这样,父亲。你晚上好,巴西顿夫人!

巴西顿夫人 (凸出两条美丽的眉毛。)你也来了?我没听说你参加过政治集会呀。

戈琳勋爵 我喜欢政治集会。这是人们剩下来的唯一不谈政治的集会了。

巴西顿夫人 我喜欢谈政治,我可以整天谈政治。但是我不喜欢听人家谈政治。我真不知道议院里的那些倒霉议员怎么能忍受那么漫长的议论。

戈琳勋爵 他们从来不听。

巴西顿夫人 当真?

戈琳勋爵 (态度最为严肃认真。)当然。你看,要听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你听了,你就可能会相信;而一个相信别人的议论并且被说服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理性的人。

巴西顿夫人 啊!这就说明了我为什么这样不懂男人的缘故,也说明了许多丈夫为什么不欣赏妻子的理由。

马其孟太太 (叹一口气。)我们的丈夫从来不欣赏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所以,我们总得找别人来欣赏。

巴西顿夫人 (强调)对,总得找别人,不是么?

戈琳勋爵 (微笑。)而这却是伦敦两个最信任丈夫的夫人的看法。

马其孟太太 这正是我们不能容忍的。我的里金诺令人失望地毫无缺点,他这样的确令人不能容忍,至少有时是这样。大家知道他简直没有一点激动。

戈琳勋爵 多可怕!的确。这种事应该让大家知道!

巴西顿夫人 巴西顿也一样坏;他待在家里仿佛他还是个单身汉。

马其孟太太 (压住巴西顿夫人的手。)我可怜的奥莉薇!和我们结婚的是完美的丈夫,我们现在可受到惩罚了。

戈琳勋爵 我认为受到惩罚的却是丈夫。

马其孟太太 (从椅子中站起来。)啊,亲爱的,不对!他们说多快活,就有多快活!至于对我们的信任,你要知道了他们的信任,那简直是个悲剧。

巴西顿夫人 完全是个悲剧!

戈琳勋爵 或者是个喜剧,巴西顿夫人?

巴西顿夫人 肯定不是喜剧,戈琳勋爵。你怎么这样不客气提出了这样的想法!

马其孟太太 我怕戈琳勋爵和平常一样,是站在对立面说话的。我看见他进来的时候正和那位车维莱太太谈得来呢。

戈琳勋爵 车维莱太太,一个漂亮女人!

巴西顿夫人 (生硬地)请不要在我们面前赞美别的女人。你可以把好话留给我们说吧!

戈琳勋爵 我留过了。

马其孟太太 那好,我们就用不着说什么好话了。我听说她星期一晚上在歌剧院和汤姆·特拉法吃晚餐时说:就她所看见的,伦敦的社交活动一塌糊涂,都是些游手好闲、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

戈琳勋爵 她说对了。男的游手好闲,女的奇装异服,难道不对吗?

马其孟太太 (停了一下。)啊!你当真以为这是车维莱太太要说的吗?

戈琳勋爵 当然是的。即使对车维莱太太来说,也说得很动听啊。

(玛贝尔·齐腾上,加入谈话。)

玛贝尔·齐腾 你们怎么一直在谈车维莱太太?每个人都谈车维莱太太!戈琳勋爵说——你怎么说车维莱太太的,戈琳勋爵?啊!我记起来了,你说她白天是个天才,夜里是个美人。

巴西顿夫人 多么可怕的组合!怎么这样不自然!

马其孟太太 (沉入如梦似幻的境地。)我喜欢看见天才,听见美人谈话!

戈琳勋爵 啊,你怎么陷入病态了,马其孟太太!

马其孟太太 (高兴得满脸生辉。)我真高兴听见你这样说。马其孟和我结婚七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有病态。男人不会观察,说来叫人害怕。

巴西顿夫人 (转身对她说。)我却经常说,亲爱的玛嘉莉,你是伦敦的病态人。

马其孟太太 啊,你一直是有同情心的,奥莉薇!

玛贝尔·齐腾 难道想吃东西也是病态?我现在就想吃东西了,戈琳勋爵,你能同我去吃晚餐么?

戈琳勋爵 非常高兴,玛贝尔小姐。(和她同走出去。)

玛贝尔·齐腾 你多么可怕!整个晚上没有和我说话。

戈琳勋爵 怎么可能?是你同那年幼无知的外交官出去了。

玛贝尔·齐腾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哇。跟随不过是礼貌而已。我觉得今天晚上你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戈琳勋爵 我却非常喜欢你呀。

玛贝尔·齐腾 那好,我希望你表现得更明显些。

(他们下楼。)

马其孟太太 奥莉薇,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的确要晕倒了。我觉得非吃晚餐不可,我知道我想吃晚餐。

巴西顿夫人 我要吃晚餐。简直急得要死了,玛嘉莉!

马其孟太太 男人真是自私得可怕,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这些事情。

巴西顿夫人 他们是粗心大意的物质主义者,粗心大意的物质主义者!

(南也克伯爵同几个客人走出音乐厅,仔细地看了看在场的客人,走到巴西顿夫人身边。)

南也克伯爵 我可以请你去吃晚餐吗,伯爵夫人?

巴西顿夫人 (冷冷地)我不吃晚餐,谢谢你,伯爵。(南也克伯爵正要走开,巴西顿夫人一见,立刻站了起来挽住他的胳臂。)不过,我很高兴同你下去。

南也克伯爵 我是这样喜欢吃东西。我非常喜欢英国的各种口味。

巴西顿夫人 你看起来很有英国味,很有英国味。

(他们走出去。芒沃德先生,一个讲究穿着的花花公子,走到马其孟太太身边。)

芒 沃 德 用晚餐吗,马其孟太太?

马其孟太太 (懒懒地)谢谢,芒沃德先生。我不用晚餐。(赶快站起挽住他的胳膊。)不过,我愿意陪你坐坐,看你晚餐。

芒 沃 德 我不喜欢吃晚餐有人看着。

马其孟太太 那我可以看看别人。

芒 沃 德 我也不太喜欢看别人。

马其孟太太 (认真地)芒沃德先生,请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中露出妒忌的样子。

(他们和其他客人一同下楼,碰到罗伯特·齐腾爵士和车维莱太太进来。)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离开英国前,要不要看看我们的乡村别墅,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不看!我受不了你们英国的晚会。你们的早餐的确灿烂辉煌,这太可怕了!只有傻瓜才讲究早餐。你们家庭晚餐也要祈祷。我在英国的确就只有靠你了,罗伯特爵士。(坐沙发上。)

罗伯特·齐腾爵士 (在她身旁就座。)当真?

车维莱太太 十分认真。我要和你谈一个政治财政大计划,实际上是关于阿根廷运河公司的问题。

罗伯特·齐腾爵士 要你来谈,那是一个多么讨厌的题目,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啊,我喜欢讨厌的实际问题。我不喜欢的只是实际上讨厌的人。这中间有很大的差别。再说,我知道,你对国际运河计划是很感兴趣的。当政府购买苏伊士运河股票的时候,你那时是拉德莱勋爵的秘书,是不是?

罗伯特·齐腾爵士 是的。不过,苏伊士运河是一件十分光辉伟大的事业,它使我们有一条直接通往印度的道路。它对帝国很有价值。我们必须控制这条道路。而这个阿根廷计划却不过是个普通的股票交易设下的骗局而已。

车维莱太太 是一次投机,罗伯特爵士!一次漂亮而大胆的投机。

罗伯特·齐腾爵士 相信我,车维莱太太,这是一个骗局。让我们实事求是地恢复事物的本来名称吧。那会使事情更简单化的。我去外交部打听过消息,事实上我派了一个专门委员会私下去了解情况,得到他们的报告说:工作还没有开始进行呢,至于已经募集的款项,似乎没有人知道怎么样了。整个事情可能就是第二个巴拿马事件,没有四分之一成功的可能。我希望你没有在这件事上投资。我敢肯定,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车维莱太太 我投下了大量的资金。

罗伯特·齐腾爵士 谁会建议你去做这种傻事呢?

车维莱太太 你的老朋友——也是我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谁呀?

车维莱太太 亚亨男爵。

罗伯特·齐腾爵士 (皱起眉头。)啊,对的,我记起来了,在他临死的时候,我听他说过,他参加了这回事。

车维莱太太 这是他最后干的一件浪漫事了,说正确点,是倒数第二件。

罗伯特·齐腾爵士 (站起。)你还没有见到我的朋友卡罗特呢,他们都在音乐厅里,似乎沉醉在音乐中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同你去见他们?

车维莱太太 (摇摇头。)我今晚不想见到乐器的银光。也不想看到粉红的黎明。我只想谈谈生意。(用扇子示意要他在身旁坐下。)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怕我不能给你什么忠告了,车维莱太太。只能劝你不要接近危险的事情。运河事件的成败当然要看英国的态度,我明天晚上就要把专门委员会的报告交到议院去了。

车维莱太太 你不能这样做。为了你自己的利益,罗伯特爵士,更不要说为了我的利益了。你决不能做这件事。

罗伯特·齐腾爵士 (惊讶地瞧着她。)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亲爱的车维莱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在她身旁坐下。)

车维莱太太 罗伯特爵士,和你说老实话,我要你撤回你打算上交议院的报告,是因为你有理由相信你的专门委员会不是有偏见就是得到了错误的消息,或是其他。我要你说几句话请政府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你有理由相信这条运河如果完成的话,一定会有巨大的国际价值。你知道部长们对这类事会怎样说。说几句普通话就够了。在现代生活中,没有什么比平淡无奇的语言更能产生重大的效果。它能使全世界亲如家人。你能帮我这点忙吗?

罗伯特·齐腾爵士 车维莱太太,你不可能认真对我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

车维莱太太 我是十分认真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冷冷地)请你让我相信你不是认真说的。

车维莱太太 (认真考虑之后强调说。)啊!但我是认真说的。如果你按照我请求的去做,我会……给你非常丰富的报酬!

罗伯特·齐腾爵士 给我!

车维莱太太 是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怕我不十分明白你的意思。

车维莱太太 (背靠沙发,眼瞧着他。)多么令人失望!我从维也纳一路赶来,目的就是要让你彻底了解我。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怕我不了解。

车维莱太太 (用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我亲爱的罗伯特爵士,你是世界上的重要人物,你有你的身价。我想,今天每个人都有他的身价。不利条件是许多人身价高得吓人。我知道我自己就是一个。我希望你的要求更加合理。

罗伯特·齐腾爵士 (气愤地站起来。)如果你不见怪,我要请你的马车送你回府了。你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车维莱太太,你似乎不知道你是在和一个英国上等人谈话。

车维莱太太 (用扇子碰碰他的胳臂,要他别动,说话时扇子一直留在原处。)我知道我在和什么人谈话,这位大人物发财的基金就是把一个内阁的机密泄露给一个投机的股票交易所。

罗伯特·齐腾爵士 (咬咬嘴唇。)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维莱太太 (站起来面对他。)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财富和你事业的来龙去脉,并且我还有你的信件做证。

罗伯特·齐腾爵士 什么信?

车维莱太太 (轻视地)就是你作为拉德莱勋爵的秘书写给亚亨男爵的信,要男爵去买苏伊士运河股票的信——信是政府宣布购买苏伊士运河前三天发出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这不对。

车维莱太太 你以为这封信烧了。多糊涂!这信在我手里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提到的那件事不过是个投机的问题。下议院还没有通过议案呢,也可能已经被否决了。

车维莱太太 那只是一个骗局,罗伯特爵士。让我们实事求是地说吧。那会使事情简单化一点。现在我要把那封信卖给你,我要你付出的代价就是公众对阿根廷计划的支持。你从一条运河中发了财,你一定要帮我和我的朋友们从另一条运河上发财!

罗伯特·齐腾爵士 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你提出来的——是见不得人的事!

车维莱太太 啊,不对!这是拿生命来赌博的游戏。罗伯特爵士,我们大家早晚都得赌一次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车维莱太太 你的意思是说你帮不了这个忙。你要知道,你现在是站在悬崖的边上了。你并没有提出条件的自由权,只有接受条件的自由。假如你拒绝的话——

罗伯特·齐腾爵士 那会怎么样?

车维莱太太 我亲爱的齐腾爵士,那会怎么样?那你就完蛋了。你要记住你们英国的清教徒主义把你们带到什么地步了。从前没有人相信自己比自己的邻居好多少。的确,自高自大被当作非常俗气,富有中产阶级色彩。到了今天,我们的现代人犯了道德病,每个人都自以为是清教徒的典型,毫无缺点,没有受到七大罪恶的感染——而结果呢?你们都像九柱戏一样一根一根倒下去了,英国没有一年没有人倒台的。谣言总有魅力,至少也会引起人的兴趣,而现在更会使人垮台。关于你的谣言更是厉害。你休想轻易脱身,死里逃生。如果人家发现你在年轻的时候,那时还只是一个重要大臣的小小秘书,你就偷偷出卖了一个不小的机密,却得到了为数不少的一笔金钱,这就是你事业和财富的根源,你能够不被猎狗嗅出味来,从此被赶出公共生活吗?因此,罗伯特爵士,为什么要牺牲你整个的未来,而不和你的对手做一次外交谈判呢?目前,我是你的对头,这我承认,但是我比你强得多。大兵团在我这一边,你处在一个很光辉的地位,但是正是你的地位使你容易受到攻击。你守不住,我却能攻。虽然我没有和你谈到道德问题。我得承认我不公平。几年前你做了聪明事,结果成功了。你名利双收。现在,你要付出代价了。早晚我们总是要付出的。你现在就要付了。以前我让你等到今天,你得答应我压下你的报告,在下议院支持我的计划。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

车维莱太太 你要使它成为可能。你会使它成为可能的,罗伯特爵士,你知道你们英国报纸是怎么样的。如果我驾车离开这个家到一个新闻办公室去,把这个消息和证据都交给他们!你想象他们会高兴得多么令人厌恶,他们把你打倒之后会多么兴高采烈,会把多少污泥浊水都倒在你头上。想象他们会如何假装正派,露出一张油光酒色的脸孔,在他们的头版头条新闻中登出你们的丑闻。加油加酱引起公众的注意和关心。你想想看!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住口!你要我收回我的报告,并且发表一个简短的讲话,说我相信计划还有改变的余地?

车维莱太太 (坐沙发上。)这就是我的条件。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低声)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车维莱太太 可惜你还没有那么多钱可以买回你的过去,罗伯特爵士。谁也没有那么多钱。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不能做你要求的事,我不能做。

车维莱太太 你一定得做。如果你不——(从沙发上站起来。)

罗伯特·齐腾爵士 (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恢复过来。)等一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可以把信还给我,是不是?

车维莱太太 是的。这说好了。我明天晚上十一点半钟会在女士休息室等你。如果到了那时——你有一大堆机会——你在下议院提出了我所需要的条件,我会把你的信还给你,并且表示衷心的,至少是我认为适当的谢意,做事总得公平。——尤其是手里有了十拿九稳的赢牌,这是男爵告诉我的——当然还有别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得给我时间考虑你的建议。

车维莱太太 不行,现在就得决定!

罗伯特·齐腾爵士 给我一个星期——至少三天!

车维莱太太 不行!我今晚就得给维也纳回电报。

罗伯特·齐腾爵士 天呀!怎么让你进入了我的生活?

车维莱太太 客观条件。(走向门口。)

罗伯特·齐腾爵士 不要走。我同意了。报告就会撤回。我会安排关于这一方面对我提出的问题。

车维莱太太 谢谢。我知道我们会有友好协商的结果的。我从一开始就了解你的性格。我分析过你,虽然你并不了解我。现在,你可以给我备车了,罗伯特爵士。我看有人吃了晚餐进来了,而英国人吃了晚餐总有浪漫的话要说,而这却会叫我听得头痛。(罗伯特·齐腾爵士下。)

(齐腾夫人、马克比夫人、卡维汉勋爵、马其孟太太、南也克伯爵、芒沃德先生上。)

马克比夫人 好哇,亲爱的车维莱太太,我希望你过得很快活。罗伯特爵士很讨人喜欢,是不是?

车维莱太太 很讨人喜欢!我和他谈得非常好。

马克比夫人 他是个非常有趣,并且有光辉历程的人。他还有一位非常令人羡慕的夫人。齐腾夫人是一位有高度原则的、可以作为典范的女性,我非常高兴谈到这点。我自己现在是有一点太老了,不想把自己当作一个榜样,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些能成为榜样的人。而齐腾夫人在生活上能起到高贵的作用,虽然她的晚餐会有时非常没有趣味。不过,一个人也不能要求事事完美,这可能吗?现在,我得走了,亲爱的。我明天能来拜访你吗?

车维莱太太 谢谢。

马克比夫人 我们可以在五点钟驾车游园,现在园子里什么看起来都很新鲜!

车维莱太太 只有人不新鲜。

马克比夫人 也许看起来叫人厌烦。我经常注意到季节会使人的脑子软化。无论如何,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如脑子的高度压力大。这是世上最不合适的东西,它使少女的鼻孔显得特别大。谁能把一个大鼻孔的女儿嫁出去呢?没有男人会喜欢大鼻子。再见了,亲爱的!(对齐腾夫人)再见,洁露德!(挽着卡维汉勋爵的胳臂下。)

车维莱太太 你的房子多么迷人啊,齐腾夫人!我在这里过了一个非常迷人的晚上。认识了你的丈夫,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齐腾夫人 你为什么要见我的丈夫呢,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啊,我来告诉你。我要他对阿根廷的运河计划感兴趣,我敢说你对这事也是知情的。我发现他对事情非常敏感——我的意思是说,合理的敏感。这在男人是很难得的。但是,我在十分钟内就转变了他的思想。他明天晚上要在下议院发表演说,我们明天一定得去女宾室听他讲!这是一件大事!

齐腾夫人 那一定是出了什么错误。这个计划不可能得到我丈夫的支持。

车维莱太太 啊,我敢肯定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不后悔从维也纳这样远的地方到这里来。这是一次巨大的胜利。不过,当然,在整个二十四小时之内,这整个事情还是一个死也不能开口的秘密。

齐腾夫人 (温和地)一个秘密?谁的秘密?

车维莱太太 (眼睛里闪出快活的眼神。)在你丈夫和我之间的秘密。

罗伯特·齐腾爵士 (走了进来。)你的马车来了,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谢谢!祝你晚安,齐腾夫人!祝晚上好,戈琳勋爵!我要到卡里基家去了,你们是不是也送张名片去?

戈琳勋爵 如果你愿意,就送一张吧,车维莱太太。

车维莱太太 啊,不要太认真。否则,我也要在你家留名片了。在英国,这也许不合规矩。在外国,这是很礼貌的。外国客气。你送我出去吗,罗伯特爵士?现在我们心里一致,我们就是好朋友了,至少我希望如此!

(挽着罗伯特·齐腾爵士的胳臂下。齐腾夫人走到楼梯最高处,看着他们下楼。她的表情显得心烦意乱。稍后,她同客人走进另外一间接待室。)

玛贝尔·齐腾 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

戈琳勋爵 你该去睡了,玛贝尔小姐。

玛贝尔·齐腾 戈琳勋爵!

戈琳勋爵 父亲早在一个小时以前就对我这样说过了。我不怀疑为什么我不应该给你同样的劝告。我总是把忠告转交给别人的。这是对待劝告的唯一好办法。劝告对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好作用。

玛贝尔·齐腾 戈琳勋爵,你总是要我走开。我看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尤其是我已经几个小时不想走开了。(走到沙发前。)你可以过来想坐就坐,随便谈论世界上的什么事情,只要不谈皇家学会,不谈车维莱太太或者司各特的方言小说。这些都不是会引人入胜的题目。(一眼看到沙发椅垫下半压着的东西。)这是什么?是谁把钻石胸针落在这儿啦!真漂亮,你看呢?(拿给他看。)这要是我的就好了,但是洁露德只许我戴珍珠,而我对珍珠已经彻底腻味了,它叫人看起来平淡无奇,虽然品格很好,而且显得聪明。奇怪,这钻石是谁的?

戈琳勋爵 是谁忘了带走的?

玛贝尔·齐腾 是很美的胸针。

戈琳勋爵 可以用来戴在手腕上。(从她手里拿了过来,然后拿出了一个绿信封,又把首饰小心地放进信封,再非常冷静地放到胸前口袋里去。)

玛贝尔·齐腾 你在干什么?

戈琳勋爵 玛贝尔小姐,我要向你提出一个比较稀奇的问题。

玛贝尔·齐腾 啊,那就请你问吧!我怕整个晚上都在等这个问题呢。

戈琳勋爵 (姿态有点后退,但是立刻就恢复过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拿了这个首饰。如果有人来问来要,那就要立刻告诉我。

玛贝尔·齐腾 你这个要求也很奇怪。

戈琳勋爵 你知道我曾把这个首饰送人,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玛贝尔·齐腾 送人了吗?

戈琳勋爵 是的。

(齐腾夫人独上。其他客人已下。)

玛贝尔·齐腾 那我得祝你们晚安了。再见,洁露德。(下。)

齐腾夫人 再见,亲爱的。(对戈琳勋爵)你看见马克比夫人今天晚上把谁带来了吗?

戈琳勋爵 见到了。这是一个不愉快的意外。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齐腾夫人 显然是要引诱罗伯特上钩,支持一个和她切身利益有关的计划。事实上,就是阿根廷运河计划。

戈琳勋爵 她误解了她要利用的人,是不是?

齐腾夫人 她不可能了解一个像我丈夫这样规规矩矩的人!

戈琳勋爵 对。我想如果她要设法使罗伯特陷入她的圈套,那她就要后悔莫及的。聪明的女人也会犯下多么可笑的错误,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齐腾夫人 我不认为这种女人聪明。我说她们愚蠢。

戈琳勋爵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屡见不鲜的。再见,齐腾夫人。

齐腾夫人 再见!

(罗伯特·齐腾爵士上。)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亲爱的亚瑟,你还没有走呀?那就再待一会儿吧!

戈琳勋爵 恐怕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到哈多克去,他们红得发紫的匈牙利乐队正在演红得发紫的匈牙利音乐呢。我很快就会来的。再见!(下。)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今夜看起来多美啊,洁露德!

齐腾夫人 罗伯特,恐怕没有那么美吧,是不是?你今晚会不会支持那件阿根廷的投机事业?你不会吧!

罗伯特·齐腾爵士 (吃了一惊。)谁告诉你我要支
持的?

齐腾夫人 就是刚走的那个女人,她现在自称是车维莱太太了。她现在正要把我当傻瓜耍呢,罗伯特,我知道这个女人。你并不了解她。我们在学校里是同学。她是一个不老实、不诚恳的女人,对每个信任她的人都起坏作用,都辜负别人的感情。我恨她,我瞧不起这种人。她偷别人的东西,她是个贼,因为做贼被赶走了。你为什么要让她来影响你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洁露德,你说的也许是事实,但那都是几年前的往事了。最好把它忘掉!从那以后,车维莱太太可能已经改变。我们也不应该只根据一个人的过去来判断一个人呀。

齐腾夫人 (很难过)一个人的过去也是他现在的一部分。这是判断人的唯一方法。

罗伯特·齐腾爵士 这很难说,洁露德!

齐腾夫人 但这是老实话,罗伯特。否则,她吹嘘她得到了你名义上的支持。而我却亲耳听你说过:她这件事是政治生活中最卑鄙、最肮脏的勾当。这怎么可能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咬咬嘴唇。)我过去的看法有错误。我们大家都可能会犯错误的。

齐腾夫人 但是昨天你还告诉我:你刚得到专门委员会的报告,说这整个事件受到了批评谴责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走来走去。)我现在有理由相信专门委员会有偏见,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得到了错误的情报。再说,洁露德,公共生活和私生活是两回事。两种生活有不同的规律,行动有不同的路线。

齐腾夫人 两种生活都应该代表一个人的最高品格。我看不出这两种品格有什么不同。

罗伯特·齐腾爵士 (站住。)在目前的情况下,从现实政治的观点看来,我改变了我的看法。事实就是如此。

齐腾夫人 就是如此!

罗伯特·齐腾爵士 (认真地)是的。

齐腾夫人 罗伯特!啊!真可怕,我居然要问你这样一个问题——罗伯特,你是不是告诉了我全部事实?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你怎么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齐腾夫人 (停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回答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坐下。)洁露德,事实是非常复杂的,政治也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圈套中间又有圈套。一个人总有对别人不得不尽的义务,一个人早晚总得在政治生活中妥协。每个人都是如此。

齐腾夫人 妥协?罗伯特,你今晚谈话怎么与平常不同?你为什么变了?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没有变,而是情况使事态改变了。

齐腾夫人 情况也不能改变原则。

罗伯特·齐腾爵士 不过,如果我告诉你——

齐腾夫人 告诉我什么?

罗伯特·齐腾爵士 那是有必要,有生死攸关的必要。

齐腾夫人 不可能有必要去做不光彩的事。如果那是必要的,我们过去为什么不做呢?所以那不是必要的,罗伯特,说那是不必要的。为什么必要呢?你能得到什么?金钱吗?我们并不缺钱。如果钱的来源并不光彩,那就更是堕落了。权力吗?权力本身并没有用,只有用权力去做好事才是对的——而且只能去做好事。什么好事呢?罗伯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不光彩的事情!

罗伯特·齐腾爵士 洁露德,你不应该用这种字眼。我对你说了这是个理智上妥协的问题。不过如此而已。

齐腾夫人 罗伯特,别人可以这样说,没有问题,因为他们只把生活当作一种投机。但是你不能这样说,罗伯特,你不能这样说。你和别人不同。你整个一生都站在人群之外。你没有让这个世界污染你。对于整个世界,就像对你个人一样,你一直是一个理想人物。你还应该继续做个理想人物。不要抛弃这个丰富的遗产——不要摧毁了这个象牙塔。罗伯特,人可以喜欢价值不高的东西——甚至没有价值、受到污染、并不光彩的东西。我们女人崇拜我们爱上的人,如果我们不再崇拜,我们就会失掉一切。啊!不要让我失掉我对你的爱情,不要让我失掉一切。

罗伯特·齐腾爵士 洁露德!

齐腾夫人 我知道有些人在他们的生活中保留了一些可怕的秘密——有些人做过可耻的事情。到了紧急关头,就要付出代价,或者做出其他可耻的事来——啊,不要告诉我你也像他们一样!罗伯特,你这一生中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光彩的或者丢人的事?告诉我,立刻告诉我吧——

罗伯特·齐腾爵士 告诉什么?

齐腾夫人 (说得很慢。)会使我们分开的事。

罗伯特·齐腾爵士 分开?

齐腾夫人 会使我们的生活完全分开。那会对我们两个人都更好。

罗伯特·齐腾爵士 洁露德,我过去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你知道的。

齐腾夫人 这点我能肯定,罗伯特,我能肯定。但是你为什么不说出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些不像你真正的自我会做出来的事情?让我们永远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你会写信,你会不会写信给车维莱太太,告诉她你不会支持她那个可耻的打算?如果你答应过她任何事情,那都不能算数。就是如此!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一定要这样对她说吗?

齐腾夫人 当然啰,罗伯特!还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呢?

罗伯特·齐腾爵士 我可以和她面谈,那会好些。

齐腾夫人 你决不能再见她了,罗伯特。她不是一个你能够和她再谈话的女人。她不配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谈话,不配!你一定要立刻给她写信,现在就写。写信对她说明:你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现在就写?

齐腾夫人 是的。

罗伯特·齐腾爵士 但是现在已经这样晚,快到半夜十二点了。

齐腾夫人 这没有关系。她一定要立刻知道她误解你了——你不是一个会做卑鄙下流、不光彩事情的人。就在这里写,罗伯特。说明你不支持她的诡计,你认为那是阴谋。对——写上阴谋诡计。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罗伯特·齐腾爵士坐下写信。夫人拿起信来就念。)这样可以。(按铃。)再写信封。(他慢慢写信封。马逊上。)立刻把信送去卡里基旅馆,不要回信。(马逊下。齐腾夫人跪下拥抱丈夫。)罗伯特,爱情能够恢复本能。我感到今夜救了你,免得你陷入危险,有损于你的荣誉。我看你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罗伯特,你已经把我们时代的政治生活提高到了一个新范畴,有更自由、更纯洁的气氛,更高级的理想——我知道,因此我更爱你了,罗伯特。

罗伯特·齐腾爵士 啊,爱我吧,洁露德,要永远爱我——

齐腾夫人 我会永远爱你,因为你永远值得爱。我们要到达我们看得见的爱情顶峰。(吻他,起立,出外。)

(罗伯特·齐腾爵士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坐下,把头埋在手中。仆人上来熄灯。罗伯特·齐腾爵士抬头一看。)

罗伯特·齐腾爵士 熄灯吧。马逊,把光明熄灭吧!

(仆人熄灯。室内几乎黑暗,唯一光线来自楼梯口的大吊灯,吊灯照亮了壁画《爱的胜利》。)

(第一幕完)

1 编者注:根据下文几处两人之间相互称呼的逻辑关系,此处应该为“奥莉薇”,但是原文如此。

2 编者注:勋爵,原文为Lord,英国贵族的一种名誉头衔,可以世袭,伯爵、子爵包括在内,故正文中的“卡维汉勋爵”和“戈琳勋爵”与剧中人物表中的称呼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