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切韵》系韵书的发展及研究概况

清儒研究上古音时,他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韵书是宋代陈彭年、丘雍等根据前代韵书修订的、分韵206韵的《广韵》(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注28《广韵》保存了隋陆法言《切韵》(隋仁寿元年,公元601年)的语音系统,但是在分韵、韵次、收字、体例包括训释等方面,较之《切韵》都有很大不同。从《切韵》成书以来,历代学者一直对《切韵》进行增补、纠谬,形成以陆法言《切韵》为基础的各种版本、抄本、增字增注本,以及在《切韵》基础上重修的孙愐《唐韵》及其各种版本,《广韵》就是在上述韵书基础上修撰而成的。这一过程中韵书在分韵、韵次、收字、训释等方面的变化,构成《切韵》与《广韵》之间的差异。本节介绍《切韵》到《广韵》之间的变化发展,及前人对此变化发展的研究。

清代顾炎武(《音论》卷上)、戴震(《声韵考》卷二)、段玉裁(《经韵楼集》卷六)、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论韵书次第不同》)等人已经开始根据有关字书及文献记载考证唐宋韵书异同。注29二十世纪初以来,随着一些新材料的发现,王国维、魏建功、陆志韦、姜亮夫、刘复、罗常培、周祖谟等学者,分别对《切韵》系韵书的各种材料进行搜集、考证、考释、比较,并将材料按各种方式编辑,先后出版了《敦煌掇琐》(刘复,1925)注30、《十韵汇编》(刘复等,1935)、《瀛涯敦煌韵辑》(姜亮夫,1955)注31、《唐五代韵书集存》(周祖谟,1983)等,根据这些材料和考释,前人已经基本理出从《切韵》到《广韵》的变化发展脉络。下面的介绍主要依据周祖谟对各家意见的综合及其论断,参酌、补充各家意见。(参见本章附录一“唐五代韵书概况一览表”。)

一、陆法言《切韵》

1. 《切韵》概况

《切韵》是一种按韵编排的韵书。分为五卷(以四声分卷;平声分上平声、下平声两卷,韵序相承),分韵193。各韵内再分若干小韵,小韵是以声纽分别的,所以又称“纽”。小韵头一字下注反切,同一小韵的若干字声韵全同。193韵大约有3600多小韵,即有3600多个音节(包括声调的区别)。

《切韵》今已不存,它的有关情况,可从有关传世和出土文献了解、推求。

关于《切韵》的卷数和字数,唐封演《闻见记》称:“隋朝陆法言与颜、魏诸公定南北音,撰为《切韵》,凡一万二千一百五十八字,以为文楷式,而先仙删山之类,分为别韵。”注32但《式古堂书画汇考》载明项子京藏孙愐《唐韵序》云:“今加三千五百字,通旧总一万五千文,其注训解不在此数。”注33则《切韵》收字本为11500字,此数与封氏所记不合,王国维认为封氏所记字数“盖并长孙讷言所加六百字(见敦煌本《切韵》长孙序)计之”。注34从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简称王韵)各卷首下所记“旧韵”字数看,以故宫博物院藏宋濂跋本《刊谬补缺切韵》(简称《王三》,亦称“宋跋本”“全王本”)计,卷一上平声“二千九百八旧韵”注35,卷三上声“二千七十旧韵”,卷四去声“二千三百三十二旧韵”,卷五入声“二千一百五十六旧韵”,合计9466字,以王国维所推定11500扣9466,得到卷二下平声为2400字左右,这个数字与其他四卷基本平衡,则王国维所推11500字可信。注36但周祖谟统计敦煌残卷笺注本《切韵》所存平上入三声字数,加王韵去声字数,“全书五卷约有11248字”,扣除笺注本会增加的字数,“估计陆法言原书不会多于11000字”。注37

《切韵》分韵情况,现在也可根据敦煌一些韵学残卷及《王三》等的分韵及韵目下小注得知。几个敦煌残卷笺注本《切韵》,如斯2055所存平声上韵目26韵;斯2071存下平声韵目28,上声韵目51(无广韵,广虞掩反);伯3696所存去声韵目56(无严韵)注38;又,敦煌残卷增训加字本《切韵》(伯2017)卷首所存四声韵目:“平韵五十四”,“上韵五十一”,“去韵五十六”,“入韵三十二”。它们都透露早期的韵书是193韵。从保存完好的《王三》看,《王韵》共分195韵,上平26,下平28,上声52,去声57,入声32。但其上声韵目“五十一广(虞掩反)”下小注云:“陆无韵目,失”;去声韵目“五十六严”下小注云:“陆无此韵目,失。”注39可知陆法言《切韵》分韵比《王韵》少上声广(虞掩反)、去声严二韵,上平26,下平28,上声51,去声56,入声32,凡193。

《切韵》的韵目、次第,与《广韵》有一些不同。笺注本和刊谬补缺一类的韵书,是以《切韵》为底本或基础的,从《切韵》写本的一些残叶来看,其所存韵的韵次与笺注本《切韵》及《王韵》同,注40可认为《切韵》的韵目次第应当与它们相近。与《广韵》比较,主要的不同有:覃谈在歌麻后、阳唐前;蒸登在盐添后、咸衔前;泰在霁前;栉在物后、迄前;药铎职德相承,在业乏前;陌在麦后、合盍前;辑在葉怗后、药铎前。

但《切韵》的韵目、次第大部分还是保留在《广韵》中,即与《广韵》相同。从韵类相从及兼顾古今的角度,戴震据当时所见《广韵》提出,206韵中相类的韵的次第,是分别本音与变音而又使之相附近的。他说:“隋唐二百六韵,据当时之音撰为定本,不无合于今,大戾于古。然分别四江,以次东冬钟,不入阳唐,故特表一目。不附东冬钟内者,今音显然不同,不可没今音,且不可使今音古音相杂成一韵也;不次阳唐后者,撰韵时以可以通用字附近,不可以今音之近淆紊古音也。”注41作为条例,这应当是陆法言的分韵标准之一。(戴震从分别古今的角度对206韵的分析,详本书第八章“研究上古音的材料及其运用”第三节“切韵”。)

周祖谟根据《切韵》残卷等推论认为:“陆书分为193韵,常用的字大都没有训解,一韵之内,每纽第一字下先记反切和又音,次记一纽的字数,如果本字有训解,则先列训解后列反切。字有异体,则注云‘古作某’、‘或作某’。”注42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切韵》注释体例。《切韵》作为韵书,记音、辨音是最主要的功能,从这个角度看,有助于理解《切韵》的注释体例。

2. 《切韵》对前代韵书的继承

《切韵》是前有所承的。陆法言《切韵序》说:“吕静《韵集》、夏侯詠《韵略》、阳休之《韵略》、周思言《音韵》、李季节《音谱》、杜臺卿《韵略》等,各有乖互;江东取韵,与河北复殊。因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欲更捃选精切,除削疏缓,萧、颜多所决定。魏著作谓法言曰:‘向来论难,疑处悉尽,何不随口记之?我辈数人,定则定矣。’法言即烛下握笔,略记纲纪,博问英辩,殆得精华。……遂取诸家音韵、古今字书、以前所记者定之,为《切韵》五卷。剖析豪氂,分别黍累。”《切韵》写本的一些残卷以及王韵等的韵目下小注保留了陆序所提到的“各有乖互”的诸家对一些韵的分合异同。当时王国维以故宫藏项跋本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简称《王二》,亦称“项跋本”)平声一目录的各韵目下所注,如冬韵目下注“无上声。阳与钟江同韵,吕、夏侯别,今依吕、夏侯”,认为“著此五家与《切韵》异同,必陆法言《切韵》目录下原注”。注43王国维当时叹惜长孙讷言本删此注而王仁昫本平声二首缺数叶,而上去入三声又有目无注。宋濂跋本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发现后,人们可以根据其目录小注,了解陆法言《切韵》所据的五家韵书的分韵情况,以观陆法言定韵时的原则。

《王三》韵目下所记吕静、夏侯詠、阳休之、李季节、杜臺卿各家分韵异同,今取周祖谟《唐五代韵书集存》影印本整理如下。注44(《王一》所记与之有出入的,别记于相应之处。)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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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韵目小注反映,吕静、夏侯詠、阳休之、李季节、杜臺卿五家韵书,分韵互有异同,而陆法言的分韵原则是,从别不从同。如,平声二冬下注“阳与钟江同韵,吕、夏侯别,今依吕、夏侯”,即冬钟江三韵,阳休之《韵略》不分,而吕静《韵集》、夏侯詠《韵略》分别,陆法言从吕、夏侯以分别。此外,有些韵五家没有分别的,陆法言也予分别。如,平声廿二魂韵目下曰“吕、阳、夏侯与痕同,今别”,去声廿五慁韵目下曰“吕、李与恨同,今并别”,魂痕二韵,吕静、阳休之、夏侯詠、李季节都不分,陆法言却也予以分立。推想当时萧该、颜之推等人论韵,就是在上述几家韵书的基础上,决定哪些韵该分,哪些韵该合。多年以后陆法言以当年所记数人所定,予以具体实施,编定《切韵》。所以说,《切韵》是刘臻、颜之推等人面对吕静《韵集》、夏侯詠《韵略》、阳休之《韵略》、周思言《音韵》、李季节《音谱》、杜臺卿《韵略》等及古今字书,进行论韵,提出取舍的纲领性意见,而最后由陆法言编撰而成的。

3. 《切韵》的性质

(1)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

《切韵序》说:“因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欲更捃选精切,除削疏缓,萧、颜多所决疑。”说明编撰的音类取舍标准,同时也就说明《切韵》性质。“南北是非”与“古今通塞”,指的是历时音变与方音差异中的是非判定标准。《颜氏家训·音辞篇》说:“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这是批评南方语音声母多相混,如从(钱、贱)邪(涎、羡)不分,禅(石、是)船(射、舐)不分,是齿音浊的塞擦与擦音不分;批评北方语音分韵宽缓,如御(庶)遇(戍)不分,鱼(如)虞(儒)不分。注45南方齿音浊塞擦与浊擦不分,此为非,但韵母能分鱼虞,此为是;北方鱼虞混,但从邪能分,船禅能分,此为是。

“古今通塞”与“南北是非”互文。古音从邪分,船禅分,鱼侯分,如此之类今音仍有分别者,则为通,通就是今音能合于古音,以今读古而无滞碍;古音分,今音不分,今音不合于古音,以今读古而不通,则为塞。鱼虞的分别,是古今音变的结果,上古鱼部字在汉代流入侯部的,其音即为虞韵。(汉代鱼侯二部相合,音读上实为鱼音变为侯,侯音变入幽。有的认为汉代无侯部,今暂不辩。)今之北方鱼虞不分,于地域为北方音之非,于时间为古今音已变而没有分别。“南北”方音的不同,是古今音变的地域表现;“古今”音变,实际是“南北”方音不同的历史表现。所以“古今通塞”即“南北是非”。

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就是要确定南北之是而通于古今者,从而不蔽于一地之非。方音之非,古音之不能通,在于其声音类别的混同,这就是疏缓;方音之是,古今之通,在于其声音类别能细辨,这就是精切。所以论定是非通塞也就是要“捃选精切,除削疏缓”。古有别而今能别的,能细密地区分界限,是为“精切”;古有别而今大乱杂的,限域打乱而宽缓,是为“疏缓”。“捃选精切”就是要保存能分别古音来源不同的;“捃选精切”的同时也就是“除削疏缓”,对那些方音中的大乱杂,分韵时不从。

(2)集纳各方言不同音系的语音对立特征

从论定南北是非、古今通塞的标准来看,各方言不同音系的语音特征,有的是积极的,有的是消极的。是者、通者是积极的,集纳它们则使音系条理细密;非者、塞者是消极的,依从它们则使音系疏缓。所以,承认《切韵》是一个综合的音系,集纳各方言不同音系的特征,要特别指出它集纳的是那些能尽多区别音类的对立特征,而不是那些宽缓、混同音类的特征。比如说,齐鲁、吴越方言中古今都有把舌根鼻音读入舌尖鼻音的特征,如耕真不别,《切韵》并不集纳这种特征,而是相反,要除削这种特征。

上面说,《切韵》在继承前代韵书时,遇到诸家分韵有异则采取从分不从合的原则,这已经从一个角度反映了《切韵》的性质。吕、夏侯、阳、李、杜诸家韵书,每一种都应该是有自己相对独立、完整的音系,反映其所在方言区的语音关系和特征。《切韵》从分不从合,就把各家所代表的各方言的语音对立特征(不是相混的特征),基本上都集纳到一起了。

陆法言的上述分韵标准,使得《切韵》“所包兼有古今方国之音,非并时同地得有声势二百六种”。注46周祖谟先生说:“陆法言根据颜之推、萧该、魏彦渊、薛道衡等人的讨论,参酌南北韵书,编定为《切韵》五卷(公元601),着重保持了当时传统书音的音位系统,并参校河北与江东语音,辨析分合,而不以一地方音为准,以利南北人应用。”注47何九盈先生说:“陆法言在五家韵书的基础上论定《切韵》,为了有意求密,分韵苛细,使《切韵》具有古今南北杂凑的性质。”注48这些是我们理解《切韵》音系性质的基本指导思想。

例如,夏侯方音东钟别(董韵下注),但有的方言不别(如吕静),《切韵》取夏侯的方音对立特征。又,夏侯、吕静冬与钟江别(冬韵下注),但有的方言不别(如阳休之),《切韵》取夏侯、吕静的方言对立特征。阳、李、杜的方言脂之微别,但夏侯大乱杂,《切韵》取阳李、杜的方言对立特征。……“同”“大乱杂”是疏缓,“别”是“精切”,《颜氏家训·音辞篇》说:“李季节著《音韵决疑》,时有错失;阳休之造《切韵》,殊为踈野。”踈,同“疏”。疏野即是疏缓。《切韵》是以“赏知音”为最高目标的,是辨音的,特别是要为全国各方言区的人辨别他们已混的声音的,所以要兼纳反映古音的、各方言有区别对立的音,所以要“捃选精切,除削疏缓”。

“捃选精切,除削疏缓”,则所分韵数要多,即能涵括各方言中有对立的语音。以吕静《韵集》为例,综合王韵韵目下注文关于吕静的分韵情况,可知《韵集》平声分37韵注49:东、冬、江、支、脂、之、微、鱼、模、齐、佳、灰、咍、真、殷、元、魂、寒、删、山、先、仙、萧、宵、肴、歌、覃、谈、阳、庚、尤、侯、幽、侵、盐、蒸、登。这些小注当有佚失,注50可能实际上本来平声不分这么多韵。(还要注意韵书本来就有存古、保守、兼收的性质,会比时音分得繁。)但即此也能说明问题,即以《切韵》所承的任何一部韵书论,平声不分54韵。估计不同方言分到约35至40出头之间。注51把各地方言有对立的都算上,才能是54韵。

在声调的分合上,《切韵》也集纳各方言区声调上的对立特征。《切韵序》云:“以今声调既自有别,诸家取舍亦复不同: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颜氏家训·音辞》也说:“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这里除了说调值以外,还反映调类问题。“秦陇则去声为入”,即入声的一部分还没分化成为去声。但有的方言已经有此分化,则《切韵》取其分化。这也是从分不从合。

不过《切韵》在集纳各方言对立音类时,没有都用韵的分立来表现。如,《颜氏家训·音辞篇》说:“《韵集》以……‘为、奇、益、石’分作四章。”颜之推一定是亲眼见过《韵集》的,他对此持批评态度,所以《韵集》应当是把“为、奇、益、石”分在四韵。《切韵》“为、奇”同在支韵,“益、石”同在昔韵,并没有从吕静分成四韵,可能是以“为、奇”为同韵开合之别,“益、石”为重纽之对立。

(3)审辨当时已经混同的不同音类

《切韵》审音的精密决定分韵的细密,这是研究《切韵》音系的钥匙,也是了解《切韵》性质的重要信息。

《切韵序》云:“支(章移切)脂(旨夷切)、鱼(语居切)虞(遇俱切),共为一韵;先(苏前切)仙(相然切)、尤(于求切)侯(胡沟切),俱论是切。”这四句论古今韵母与声母的洪细,以及古今音变的重要道理,是深入研究认识反切的重要门径。“共为一韵”与“俱论是切”是互文。以“共为一韵”为音已混同,所以要分别来源不同而已相混的韵;“俱论是切”是区别声母的洪细,也是区别当时已相近的韵。

黄侃说,《切韵序》言“支脂、鱼虞,共为一韵;先仙、尤侯,俱论是切”,“上一句言韵之混乱,下一句言声之混乱。故知‘切韵’者,‘切’与‘韵’,而非切之韵也。尤、侯本不大相乱,如今四川、湖北等处发音可见;而在苏、杭、常、泰等处,发匣母音尤、侯即相乱。知尤、侯之相乱,则知先、仙原亦必为二类;而今日先、仙皆在心母,《指掌图》在开口四等。故不破字母等韵之说,则不能得其分别。以尤、侯既有天渊之隔,则先、仙之分亦当然也。尤、侯、先、仙,明为四韵,而实为八韵。先下切苏,苏在模韵;先与仙不同,犹苏与须之不同(须在虞韵)。仙,相然切,先与仙不同,亦即等于鱼与虞(当作“模与虞”——引者)之不同,桑与相之不同,唐与阳之不同。故此求出先仙(一)、模虞(二)、唐阳(三)、侯尤(四)四对,由此推知先、模、侯、唐四韵为一类,先(当作仙——引者)、虞、尤、阳四韵为一类。向来言反切者,上一字论清浊不论洪细,下一字论洪细不论清浊。由今论之,上一字不但论清浊且论洪细也”。注52按,“先”苏前切,“仙”相然切;“侯”胡沟切,“尤”于求切;“模”莫胡切,“虞”遇俱切;“唐”徒郎切,“阳”与章切。苏、胡、莫、徒,一等,洪音,为一、四等韵先、侯、模、唐的反切上字;相、于、遇、与,三等,细音,为三等韵仙、尤、虞、阳的反切上字。黄侃所说的“实为八韵”,指的是:先与仙、模与虞、唐与阳、侯与尤,均为一、四等与三等的区别。(一、四等为古本韵,三等为变韵。)而韵的洪细区别,与反切上字的洪细区别,是相对应的,既互相显示,也可相互求证。陆法言举“先(苏前切)仙(相然切)、尤(于求切)侯(胡沟切),俱论是切”,显示反切的一种规律,即声洪则韵亦洪,声细则韵亦细。

曾运乾也论述这个道理:“《广韵》切语,侈音例为鸿声,弇音例为细声;反之,鸿声例用侈音,细声例用弇音。此其例即见于法言之自序云:‘支(章移切)、脂(旨夷切)鱼(语居切)虞(遇俱切),共为一韵;先(苏前切)仙(相然切)、尤(于求切)侯(胡沟切),俱论是切。’上四字移、夷、居、俱,明韵(即切语下一字,音学也)之易于混淆者;下四字苏、相、于、胡(古声及《切韵》匣、于为类隔,余则别有考证四十条),明切(即切语上一字,声学也)之易于淆混者。故支、脂、鱼、虞皆举音和双声,以明分别韵部之意;先、仙、尤、侯皆举类隔双声,以明分别纽类之意。如先苏前切,苏、相不能互易者,先为真韵之侈音,苏在模韵,亦侈音也。例:音侈者声鸿,故先为苏前切也。仙相然切,相、苏不能互易者,仙为寒韵之弇音,相在阳韵,亦弇音也。例:音弇者声细,故仙为相然切也。又如,尤于求切,于、胡不能相易者,尤为萧韵之弇音,于在虞韵亦弇音也。例:音弇者声细,故尤为于求切也。侯胡沟切,胡、于不能相易者,侯为虞韵之侈音,胡在模韵亦侈者也。例:音侈者声鸿,故侯为胡沟切也。是故法言切语之法,以上字定声之鸿细,而音之弇侈寓焉;以下字定音之弇侈,而声之鸿细亦寓焉。”注53

凡此之类,反映陆法言审音的精细,以及与此相偕的分韵苛细。方言中已乱的,如支与脂、鱼与虞、先与仙、尤与侯,都予以分别。

二、《切韵》的增补和刊谬

《切韵》成书之后,唐代就有不少对《切韵》进行增补、刊正的韵书。周祖谟先生说:“陆法言书重在分辨声韵,所收文字和义训并不详备,因此在唐代又有不少种增修的韵书。这些韵书大抵因承陆法言《切韵》,而又有所增益和变革。增益包括增字,增注,还有增加又音和异体字。变革包括改变体例韵次,改换反切用字和分韵加细。……唐人所修的韵书,见于记载的有二十余家。现在流传下来的写本或刻本,保存比较多的主要是长孙讷言的笺注、王仁昫的《刊谬补缺切韵》和孙缅《唐韵》一类的书。”注54

1. 长孙讷言笺注本《切韵》

长孙讷言笺注《切韵》,序于唐仪凤二年(677)。

《广韵》卷首长孙讷言序称:“此制酌古沿今,无以加也。然古传之已久,多失本源,差之一画,讵惟千里,……遂徵金篆,遐溯石渠注55,略题会意之词,仍记所由之典。亦有一文两体,不复备陈,数字同归,惟其择善,勿谓‘有增有减便虑不同,一点一画咸资别据’。又加六百字,用补阙遗。其有类杂,并为训解。但称‘案’者,俱非旧说。”注56这一段话比较概括地交待了长孙讷言笺注《切韵》的内容。

长孙讷言笺注本《切韵》已佚,除了《广韵》卷首所载长孙序,还有现存的几种残卷、残叶,据考证是长孙笺注本:现藏于伦敦博物院的敦煌《切韵》残卷(斯2071),即王国维摹写过的《切韵》第三种,称《切三》,存平上入四卷(平声分两卷。平入均有残缺);现藏于伦敦博物院的敦煌《切韵》残卷(斯2055),王国维摹写过的《切韵》第二种,称《切二》,存陆序、长孙序、上平26韵韵目,以及东至九鱼。此外,藏于巴黎国家图书馆的敦煌《切韵》残叶三种(伯3693、伯3694、伯3696注57),以及藏于伦敦博物院的《切韵》残叶(斯6176),凡存上声韵铣至马、荡至槛,去声韵目及宋至寘、祭至队、劲至梵,部分入声韵目及屋、质至末、废至翰、啸至漾。

《切二》小韵下注“几加几”,注文有案语,与长孙序“但称‘案’者,俱非旧说”合;所案据《说文》字形、字义,与长孙序“广徵金篆,遐溯石渠,略题会意之词,仍记所由之典”合。所以王国维断为长孙讷言笺注本《切韵》。《切三》小韵下记字数没有“几加几”,但在平声仙韵“鬈”字、豪韵“高”纽“鼛”字等下注“新加”,又在仙韵“鲜”字、麻韵“虵”字等32处有称“案”者,“又皆据《说文》为说,与长孙笺注体例正同,疑亦出长孙氏注本而删去其案语者。……盖长孙讷言注节本也”。注58陆志韦认为,“设若《切二》是长孙本,《切三》更当是长孙本”,“现在所存唐代韵书还算是《切三》近乎‘长孙笺注’时代的本来面目,虽然不能确切证明他一定是长孙本”。注59伯3693、伯3694、伯3696、斯6176,此四种经周祖谟考证,亦为长孙笺注本《切韵》。(详附录一。)

上述几种,分韵193,注60韵次如前面介绍《切韵》时所述。注61

其体例,纽字下先训后切,常用字不注,有注的也很简略,如斯2071,支韵“支”纽下注“章移反。九”,“牺”纽下注“许羁反。八”,均不释义,仍是上述《切韵》体例。

一纽字数如有增于陆书的,用“几加几”表示,前面的数是所本陆书的字数。如,斯2055支韵“移”纽下注“十加一”(《切韵》写本残叶伯3696“移”纽注“十”),脂韵“私”纽下注“二加一”(伯3696私纽注“二”)。长孙序所谓“加六百字”,当即指此。注62

注文中有案语,多引《说文》。如斯2055,一东韵:“东,德红反。二。按,《说文》‘春方也,动也。从日’,又云‘日在木中’。”(按:“春方也”一训见《玉篇》。)又:“铜,按,《说文》‘青铁也’。”“中,《说文》‘和也’。”五支韵:“支,按,《说文》‘去竹之支也,从半竹’。”六脂韵:“脂,按,《说文》‘戴角者脂,无角者膏’。”这些就是所谓“但称‘案’者,俱非旧说”,即不是陆书旧有的,而是长孙氏增加的。

注中说明异体。如斯2055,之韵“梩”字注:“李作‘杞’,从‘木’‘己’声。”“,镃。古作‘兹其’。”微韵:“辉,光。亦作‘煇、晖’。”鱼韵:“妤,婕伃。今按,《说文》‘妇官也’,作‘伃’。”“豬,陟鱼反。三。又作‘猪’。”“袽,《易》曰‘衣有袽’。女余反。三。按《说文》又作‘此絮’。”长孙序称“遂徵金篆,遐溯石渠,略题会意之词,仍记所由之典”,与此相合。

2. 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

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作于中宗神龙二年(706)。书前有王仁昫自序注63,序中提到,王仁昫此前修撰《字样》,“音注律等,谬承清白之誉,叨眷注撰之能”。(项元汴跋唐写本卷首长孙序后有《字样》17行。)侍御史平嗣先看了他的书并“曲垂幽旨”后,“顾谓昫曰:‘陆法言《切韵》,时俗共重,以为典规,然苦字少,复阙字义,可为《刊谬补缺切韵》,削旧滥俗,添新正典,并各加训,启导愚蒙,救俗切须,斯便要省,既字该样式,乃备应危疑。韵以部居,分别清切。旧本墨写,新加朱书,兼本阙训,亦用朱书。其字有疑涉,亦略注所从,以决疑谬,使各区析,不相杂厕……’谨依《切韵》增加,亦各随韵注训(仍于韵目具数云)”。

现在能够见到的王韵有三种。一种是出土于敦煌而被伯希和运往巴黎,藏于巴黎国家图书馆的唐写本,称作《王一》,各卷所存韵都有残缺。注64一种是出自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项元汴跋唐写本,称作《王二》,平上残缺较多,去入完整。注65最后发现的一种是出自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明初宋濂跋本,称作《王三》,此种保存完好。注66

上述三种,各卷韵目下均有陆法言《切韵》之前吕静、夏侯詠、阳休之、李季节、杜臺卿五家韵书分韵的异同。(见上所录。《王二》上去入三卷则否。)从韵目上看,《王韵》比陆法言《切韵》增加上声五十一广(虞掩反)、去声五十六严(鱼淹反)。注67凡195韵,平声上26韵,平声下28韵,上声52韵,去声57韵,入声32韵。下平韵次承上平,廿七先、廿八仙。

卷首记有本卷字数,包括本有字数、新加字数等。如“刊谬补缺切韵卷第一”下云:“平声五十四韵。”另行云:“右卷一万二千六十三字。(二千九百八旧韵,四千九百七十训,一十六或亦,四文古,一文俗。一千一(?)百廿二补旧缺训。一千六十八新加韵,二千三百五十二训。三百卌二或,卌四古,卅七通俗,二文古。)”据周祖谟统计,其所收字数,王韵所据《切韵》底本大约有11000字,新增5900余字,共约16955字。具体说,平声上实计有3246字(2178旧韵——“二千九百八旧韵”可能抄写有误,1068新加);平声下实计有3350字(此卷目录原本缺抄,旧韵、新加各为多少不得而知);上声3292字(2077旧韵,1215新加);去声3578字(2332旧韵,1246新加);入声3489字(2156旧韵,1333新加)。注68同时增加的还有旧韵字所缺少的训释字和新补韵字的训释字。

体例上,纽下先切后训(陆书是先训后切),再记一纽字数。字数不称“几加几”,而是直接注明总数。如《王三》支韵“移”纽下:“移,弋支反。廿五。”

反切与陆韵比,改变不多。陆书原训仍旧,无训者绝大部分增补,一字只训一义。注意增字的又音和异体、俗书,使韵书接近于字书。

《王三》是全本,所反映的《切韵》音系,李荣先生做过细致的研究。注69

《王二》有几处地方与其他两种有所不同。一是韵目名称次第有所不相同:

平声上:一东、二冬、三钟、四江、五阳、六唐、七支、八脂、九之、十微、十一鱼、十二虞、十三模、十四齐、十五皆、十六灰、十七臺、十八真、十九臻、廿文、廿一斤、廿二登、廿三寒、廿四魂、廿五痕,平声下:廿六先、廿七仙、廿八删、廿九山、卅元、卅一萧、卅二宵注70、卅三肴、卅四豪、卅五庚、卅六耕、卅七清、卅八冥、卅九歌、卌佳、卌一麻、卌二侵、卌三蒸、卌四尤、卌五侯、卌六幽、卌七盐、卌八添、卌九覃、五十谈、五十一咸、五十二衔、五十三严、五十四凡。

其中,阳唐次四江后,佳次卅九歌、卌一麻间,登在斤(欣)后,寒在魂痕前,删山元在仙后,侵与蒸同列,覃谈与盐添咸衔严凡同列。这应与时音有一定关系,收尾鼻音大类混同的,如登在斤后,侵蒸同列,值得注意。注71这与下面第二点有关系。

二是表现在语音上,四声韵目改用双声,如斤谨靳讫(欣韵系)、庚梗更隔(庚韵系)、冥茗瞑觅(青韵系)。有些字的归韵、又音,反映时音。同时用四声表明又音。

三是反切不全同。

《王二》本身内部各卷体例也不一致。一是各卷韵目体例不一。平声韵目首题“切韵平声第一”,上去入则是“上声卷第三”“去声卷第四”“入声卷第五”。平声上韵目下有小注,说明吕、夏侯、阳、李、杜五家分部异同,而上去入三声韵目下均无小注。二是各卷中注释体例不一。如平声,五阳、六唐及卅三肴以下诸韵注72,小韵先切后训,没有“几加几”,注释至为简略;而一东、二冬、三钟、四江、七支、八脂、九之(半)七韵,小韵有的是先训后切,再记字数,比祖本增字的,注“几加几”。(第一个数字记原有字数。)也有在数字后又出训的,如东韵“同”小纽下:“和也。徒红反。十六加六。《易》曰天大同人也。”有的是先切后训,如“终”小韵下:“职隆反,十加二。絿丝也,卒也。今为终始字。”这几个韵注释也明显较繁。厉鼎煃认为,此书序及一东等七韵,是王韵(但目录中阳唐韵次也是改过的),以下其他部分是《唐韵》,以当时书者所本《唐韵》缺佚,而用王韵补入。至于移掇牵合的人,他认为:“此本纵非出裴(务齐)之手,亦当系据裴本抄改者也。”注73

陆志韦也认为,《王二》前面七韵是取别的本子补入的,但它“原本是《切二》一类的书”。注74他还用统计法得知,《王二》平上声和去入声字数,跟《广韵》的比例不一致,“不能不承认《王二》是一个杂凑的本子”,“全书至少是四种稿子的杂凑品”。注75周祖谟也认为它是裴务齐正字本刊谬补缺《切韵》,本是采用两种以上不同韵书配合纂录而成,兼有长孙书、王韵、裴书的东西。

3. 孙愐《唐韵》

唐代孙愐增广《切韵》,是为《唐韵》。现在存有的《唐韵》材料有三。一仅存《唐韵序》,见于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八所记明项元汴跋《唐女仙吴彩鸾四声韵帖》,序后有《唐韵》四声五卷各卷韵数及叶数,写于元和九年(814)正月三日。注76二是藏于巴黎国家图书馆的敦煌韵书残叶(伯2018),存东冬钟三韵,均有残缺。注77三是清末蒋斧藏本《唐韵》,存去入两卷,有残缺。《唐五代韵书集存》以影印本重印。注78

《式古堂书画汇考》所录孙愐《唐韵序》云:

辄罄闻,敢补遗阙,兼集诸书,为注训释。州县名目,多据今时。又字体偏傍,点画意义,从“才”从“木”,著“彳”著“亻”,並悉具言,庶无纰谬。其异闻奇怪传说,姓氏源由,土地物产,山河草木,鸟兽虫鱼,略载其间,皆引凭据。今加三千五百字,通旧总一万五千文。其注训解,不在此数。勒成一家,并具三教。名曰《唐韵》,盖取《周礼》之义也。皆按《三苍》、《尔雅》、《字统》、《说文》、《玉篇》、石经、《声类》、《韵谱》、九经、诸子、《史》、《汉》、《三国志》、晋宋后魏周隋陈梁两齐等史、《本草》、《姓苑》、《风俗通》、《古今注》、贾执《姓氏英贤传》、王僧孺《百家谱》、《文选》、诸集《孝子传》注79、《輿地志》,及武德已来创置,迄于开元廿(一本作“卅”注80)年,并列注中。等夫舆诵,战汗交集,恧媿上陈,死罪死罪。注81

今《广韵》前所载《唐韵序》,于“流汗交集,愧以上陈天心”之下,续有“又有元青子、吉成子者”至“于时岁次辛卯天宝十载也”334字。

王国维认为:“《唐韵》实有开元、天宝二本,亦有二序,今《广韵》前所载乃合二序为一,违失甚矣。”注82即有开元二十年(732)本和天宝十年(751)本。开元本《唐韵》已佚,据卞永誉所录项元汴跋本的序,开元本《唐韵》共五卷,平声上26,平声下28,注83上声52,去声57,入声32,凡195韵,与《王韵》相同。盖比《切韵》增上声广(虞掩反)、去声严(鱼淹反)二韵。全书收字15000字左右。

天宝本《唐韵》亦佚,《国粹学报》影印本《唐韵》,为蒋斧于二十世纪初在北京所得,王国维考定为天宝本残卷。注84据蒋斧本所存考,书分五卷。去声59韵(无严韵去声),入声34韵。去声十九代与廿六慁之间缺佚(代韵赉小韵以下缺,二十五愿存两行),以慁韵次廿六,知震稕分(入声质术分)。又翰换分(曷末分),箇过分。推知,平声真谆分韵,寒桓分韵,歌戈分韵。上声轸准分,旱缓、哿果亦当分。比《切韵》多11韵,为204韵。注85具体见下表(表中《唐韵》指天宝本):

去声、入声韵次,仍与上述陆韵、王韵同。严韵没有去声,推测也没有上声。

蒋斧本《唐韵》,小韵下先训后切,再记一纽字数,比底本增加的,记“几加几”,前面的数字包括原来字数和新加字数,新加字后注“加”。如,去声遇韵:“註,解。中句反。又音‘注’。六加一。”本小纽最后一字即第六字“壴”下云:“《说文》云:‘陈乐也。’加。”又如,迄韵:“迄,《迩(尔)疋》云:‘迄、臻、極、届,至也。’诗(许)乞反。五加一。”本小韵第五字“忔”下云:“喜。出《广疋》也。加。”

《唐韵》韵次,蒋斧本去声泰在霁前,證嶝在豔后,勘阚在漾宕前,则平声蒸登在盐添后,覃谈在阳唐前,仍与《切韵》同。南宋魏了翁《鹤山集》卷五十六《吴彩鸾唐韵后序》云:

其部叙于一东下注云:“德红反,浊满口声。”自此至三十四乏皆然。于二十八删、二十九山之后,继之以三十先、三十一仙,上声去声亦然。则其声音之道、区分之方,隐然见于述作之表也。今之为韵者既不载声调之清浊,而平声辄分上下,自以一先二仙为下平之首,不知先字盖自真字而来。……此书别出“栘、臡”二字为一部,注86注云:“陆与齐同,今别。”然则今韵从陆本,疑此本为是。今韵降覃谈于侵后,升蒸登于青后,以古语“三”字叶“今”,“男”字叶“音”,“徵”字叶“祯”,“仌”字叶“兵”,疑今书为是。今书又升药铎于麦陌昔之前,置职德于锡缉之间,古语“白”为“薄”,“宅”为“度”,“舄”为“鹊”,“石”为“勺”,锡缉与职德声为最近,盖创始者多阔疏,而因仍者易精密。……若夫孙愐叙文,较之今本亦有增加书字处,要皆以此本为正。

是平声上下韵次相连,而且上平多出一韵,即齐韵分出栘韵,为29韵。又序中谓“今韵”“降覃谈于侵后,升蒸登于青后”,则魏了翁所见《唐韵》,仍是覃谈在阳唐前,蒸登在盐添后,与蒋斧本合。

但对于《唐韵》是否有开元、天宝两个本子,蒋斧本《唐韵》是否就是孙愐《唐韵》,陆志韦、周祖谟等有不同意见。陆志韦认为,首先蒋本不一定就是魏了翁序的《唐韵》,理由是,魏本“一东下注云:‘德红反,浊满口声。’自此至三十四乏皆然”,而蒋本保存韵目的入声韵不注清浊。其次,陆志韦对于王国维的《唐韵》有开元、天宝两种版本的说法也持否定意见。理由之一是,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所载项跋本开元廿(一本作“卅”)年《唐韵》韵数为195,而蒋本《唐韵》最少204韵,设若这是天宝十年所定,“十来年之中,平声增加了栘谆桓三韵,大概又分出了戈韵,倒还可以说得过去。去声把从陆韵分出来的严韵重新又归入梵韵,同时在平声增加了只有两个字的栘韵,那简直是滑稽了。”认为蒋本与孙愐《唐韵》不是同一系统。王国维论蒋本为孙愐《唐韵》,所举有八证,如卷五前题“唐韵卷第五”,注文中州郡名号合于天宝元年所改,韵次与魏了翁《吴彩鸾唐韵后序》合,等等。陆志韦则对王氏八证一一反驳,认为蒋本《唐韵》并非孙愐《唐韵》。注87周祖谟也不同意《唐韵》有开元、天宝二本的说法,也认为蒋本至少有204韵,不是孙愐的原作,但根据书中注文引文与孙序称引的书名相合,州县名号也没有天宝以后改的新名,认为“本书去孙愐原书还不会太远,可能是比较接近于孙愐原书的一种增修本”。注88

现在大徐本《说文》所注反切,由徐铉采自孙愐《唐韵》,《唐韵》反切赖此书保存。乾隆四十六年(1781),纪容舒作《孙氏唐韵考》,“取《说文》所载《唐韵》翻切,排比分析,各归其类,以成此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4. 李舟《切韵》

据王国维考证,唐人李舟在孙愐之后,“代宗乾元之初,舟年二十许,则《切韵》之作当在代、德二宗之世。其书唐时不显,至宋初而始见重。有宋一代,韵书部次皆自李舟出也”。注89李舟《切韵》虽佚,但南唐徐锴编、宋初徐铉校定《说文解字篆韵谱》,“以李舟《切韵》为正”,可据以考定李舟《切韵》部次。

徐铉《说文解字篆韵谱序》(即前序)说:“舍弟楚金特善小学,因命取叔重所记,以《切韵》次之,声韵区分,开卷可睹。”而于雍熙四年(987)正月《说文解字篆韵谱后序》说:“初,《韵谱》既成,广求余本,孜孜雠校,颇有刊正。今复承诏校定《说文》,更与诸儒精加研覈,又得李舟所著《切韵》,殊有补益。其间有《说文》不载而见于序例、注义者,必知脱漏,并从编录,疑者则以李氏《切韵》为正,殆无遗矣。”

《说文解字篆韵谱》有十卷本和五卷本。王国维说:“十卷本部次,与陆、孙诸韵及《古文四声韵》注90大同,此即大徐《后序》(当作《前序》——引者)所谓‘以《切韵》次之’者也;五卷本则与《广韵》大同,此即大徐《后序》所谓‘以李舟《切韵》为正’者也。冯敬亭跋十卷本言之极为精确。”注91

五卷本《说文解字篆韵谱》分韵205,平声56,上声55,去声60,入声34。平声上27,平声下29,真谆分,寒桓分,二十八先、二十九仙后有三十宣,但并痕于魂(上去入分),并凡于严(上去入分),韵目各卷略有改动。分韵与蒋本《唐韵》基本相同而微有差异。但韵部次第,阳唐次麻后,蒸登次青后,覃谈在侵后,上去入随之,去声泰在祭后,已经与后来的《广韵》相同。

王国维说:“取唐人韵书与宋以后韵书比校观之,则李舟于韵学上有大功二:一,使各部皆以声类相从;二,四声之次相配不紊是也。前者如降覃谈于侵后,升蒸登于青后。覃谈之降,于古韵及文字之偏旁谐声,皆有依据。……要之,诸部以声类相近为次,又平上去入四声相配秩然,乃李舟《切韵》之一特色。大徐改定篆韵谱既用其次,陈彭年亦江南旧人,又尝师事大徐,故修《广韵》亦用之。”注92观《切韵》本来部次,收后鼻音蒸登二韵在收唇盐添后,咸衔前;收唇音覃谈二韵在收鼻阳唐二韵前,是收尾辅音不同的韵交错杂居。蒋本《唐韵》甚至以阳唐次钟江后。这些当是一定程度上编者受时音影响的结果。从四声相配看,《切韵》与阳唐相配的入声药铎次于蒸登的入声职德前,而四韵在葉怗缉后、业乏前,四声相配紊乱。现在见到的《广韵》的韵次和四声相配的情况,是李舟调整韵部次第的功劳。

三、《广韵》

《广韵》(1008)全称《大宋重修广韵》。宋代陈彭年等奉敕编撰。它是在陆法言《切韵》、孙愐《唐韵》的基础上增广而成的,韵次则从李舟《切韵》的调整。(五代韵书在字体、训释等内容上有增加,也为《广韵》所承。)平上去入四声分为五卷,平声上下各一卷,而平声下以一先、二仙开始。分韵206。平声57韵,上声55韵,去声60韵,入声34韵。四声相承相配,如,平声一东、上声一董、去声一送、入声一屋,其韵类关系对应。四声相配的韵只是声调不同,韵母则相同。入声主要是收声不同,收-p、-t、-k;分别与阳声收-m、-n、-ŋ相配。阴声韵不与入声相配。所以,如果单统计韵母,只要计算平入二声的韵母(再加上不与平上相配的阴声去声韵祭、泰、夬、废四韵的韵母)就可以了。全书收字26194个,注解用字191692个。《广韵》在清代刻本中比较通行的有三系:一是康熙年间张士俊校刻的泽存堂本,一是光绪年间黎庶昌刻《古逸丛书》本,一是南宋巾箱本。注93《切韵》虽已不存,但清儒认为其声韵调系统保存在《广韵》中,所以,清人研究古音虽然用的是《广韵》,却也称《切韵》《唐韵》,其中含有可以从中求《切韵》音系的意思。二十世纪以来我国学者较常用的是泽存堂本,近几年来江苏教育出版社以巾箱本为底本,以南宋高宗绍兴浙刊本和孝宗乾道钜宋本补阙的《宋本广韵》也较常见(与《永禄本韵镜》合为一册)。

《切韵》分韵苛细,反映古音和方音,陆法言时的语音本来不可能全合于《切韵》的系统,唐初许敬宗等人奏“合而用之”。注94现在《广韵》韵目所标“同用”“独用”,即源于许敬宗等人所奏。

清代以来通行的《广韵》,在一些韵的次序安排上还有不合理之处,一些标注“同用”“独用”的地方,也不合四声相配。戴震认为这些是宋人所改,作《考定〈广韵〉独用同用四声表》,一一考订改正。现在一般遵用戴震考定的这个顺序:注95

《广韵》今存,其体例形制,是从历代韵书中发展起来的,前面已有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