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里,陈帅的眼睛起雾,父亲的爱和现实的窘迫,他也曾深有体会。
没有人愿意脊梁弯着,但生活向来如此。
聋哑人的世界是无声,可他们却得生活在有声的世界里。弱势带来的窘困从来都是常态。
他为他们辩护,十有八九他们都是处于受害者的角度。这并不是说他们都是弱者、善良的人,而是,现实决定了他们始终处于弱势的地位。
他们很难去犯罪,当然,有的时候即便他们犯了法也并不知情。
陈帅抬起头,隔壁的老奶奶坐在了台阶上。
她也是一位聋哑人,完全听不见,也不能发声。
她褶皱的脸上,凹陷的眼窝里,那双眸子很有力量。陈帅形容不出,但他不敢去直视。
老人没有任何动作,她在等着他,她知道程帅的为难,不过...
她没有任何办法...
昏暗的楼道里,地面却异常干净。自幼生活在这的他知道,隔壁的老人经常会主动去打扫楼道。
幼时奶奶说,她这么做是为了感谢楼里大家对她的包容。虽然从没有人主动帮助过她们母女,但她却觉得平和的相处就足以令她感恩。
陈帅紧闭着眼,他想起了老人的女儿,那个沉默温柔的女孩。幼时因为担忧着他人的闲言碎语,面对抱着破旧的兔子玩偶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那时的他却选择了跑开。
记忆里的愧疚,让他无法安下心来。
刚毕业回来的那几年,听说女孩似乎过得很好,还经常寄钱回来。
但不久前,老人敲响了他的门,他才得知了真相。
责任,是他一直在告诉每个寻求他帮助的聋哑人所要认可的东西。不能因为弱势忽略掉法律的威严性,我们受到它的保护,也要遵循它的规则。
可是这次...
他没办法将这样的道理说出口。
老人缓缓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习惯了默默无闻。不被打扰,也没人会在意。远无亲朋,近无故友。
她眼前的世界,不仅无声,也逐渐没了色彩......
噔噔!
老人扶在铁护栏上的手察觉到了震动。
她颤巍巍地转过身来,看见了终于直视她的陈帅,他的脸上带着严肃,也带着解脱。
我试试!
陈帅的手最后合拢,使劲敲在一起,传递出他的决心。
开庭日子很近了...
这次庭审现场来了很多听障人士,他们的表情带着疑惑,有的知晓内幕,神色低垂。
案件的内容不是辩护,而是起诉。
对待判决、执法、处罚不合理,从而提出的上诉。
案件中,女孩在某按摩会场工作,在一次抽查中,警方发现了会场私底下提供嫖娼服务。
女孩也在其列,因为这批女孩多数都是聋哑人,而且所受的教育水平较低,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违法。
虽然处罚只是行政拘留,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一辈子的污点。无声的世界本就痛苦,她们的肉体却被当成盈利的工具,里面除了聋哑人,甚至还有盲女。
组织者已经受罚,但这群女孩又该何去何从?
得知真相的她们,身上带着一辈子也难以抹去的污点。
陈帅的手有力地称述着受害人的内心,他没有用言语辅助,就像女孩告诉他的那样,将手语的每个动作、每个停顿点,有力地传递给众人。
“法官,书里说没有声音的世界可以用爱来弥补,可现实里,廉价的爱不能带给他们帮助。”
“往往聋哑人他们的父母、所接触的朋友,都是一样的群体。在社会中,同情不能转为经济上的帮助,他们依旧很难生存,受到的教育也因此落后。”
“当我在倾听他们内心发出的心声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所努力达到的,不过是补足缺陷能够活得像个正常人。”
“但我们没办法忽略的是,先天缺陷让本就不幸的人活得更艰难。他们在没有接受正式教育的情况下,甚至没法像常人一样接纳一些社会共识。”
“这个案件里,这群女孩也是受害者。”
“她们甚至不知道卖淫是什么。”
“只知道,照着老板所教的,走进房间,脱下衣服,趴下等待着房间里的时钟到点,她们就可以得到一笔收入。”
“会场老板无数次告诉她们这是合理合法的。她们的行动都被其监视着,不能发声,只有手势,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告知她们这是违法行为。”
转译的工作者说完话后,法官抬起了头,看着场下的听众席上,听障人士和他们的亲朋都流下了热泪。
她感到很心酸,但职责让她明白法不容情。
“你的诉求是什么?”
她放下了笔,行政处罚想撤销很难实现,案件基本清晰,事实摆在眼前。
“我希望法律能够真正倾听不能说话的人们的心声。”
这是他的整场辩护中,唯一发出的声音。
起诉的警方代表人迟疑了片刻,问道:“我看了你的很多场辩护,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从中赚到任何酬劳。”
陈帅很坦然地反问道:“我不帮,谁帮?”
目光如炬,照亮了听众席上声音哽咽的他们。
“我活在他们之中,知道经济困难、言语不通给他们造成的困难和不便。”
“很多时候,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忍受,静静等待着正常人做出的判决。”
“我仅想为他们而发声!”
……
台下,老式的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切。
努力了这么多年,陈帅知道,帮助无声者发声,他一个人所能做的终究有限。
社会的规则约束着所有人,给予公民公正和平等。法律的威严也是保护人们的不容侵犯的庄严态度。
但是,想要为特别的人们考虑,就必须让社会也来倾听无声者内心的心声和遭遇。
陈帅律师,谢谢!
老人做出了感谢的手势,有的结局不会改变。但人情的冷暖总会抚慰干涸的心灵。
数年后,聋哑人的救助和教育受到完整的保障,特殊教育学院悄然在城市的许多角落建立。
它们默默无闻地存在着,正如生活在里面的孩子们,安静地活在世界的角落里努力学习想要为自己而发声。
在陈帅的努力下,第一位聋哑人律师出现在了辩护席上。
他们已经可以为自己发声!
学院里的孩子们,他们见到了努力的方向和目标。
陈帅在一次受访中说道:
“很多时候,我们想的是如何提供给聋哑人士帮助。但他们真正需要的仅仅是尊重和平等,教育的平等,人格尊严的平等。”
“他们和常人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
“教育的完善,使得他们一样可以为自己而发声!”
时代的进步总会扫除以往的阴霾,帮助聋哑人发声到见证他们主动争取为自己而发声,陈帅见证了这个过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