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桶金

我渐渐迷上了家具,也处处留心着农村的老家具。有一次,我在一个农户家的厢房角落发现了一张民国红木实料九斗镜台。由于长期受潮和缺乏护理,镜台的外表已经完全白化,失去了红木镜台又黑又亮的感觉。镜台的合页损坏,门已经掉下平放在里面。

农户告诉我,这件镜台是他市区朋友的,由于房间小,没有空间放,卖不掉又不舍得扔才长期寄放在他家老房子的角落里。此时我已经对木作家具十分喜爱,自制过白木家具,并且知道老红木家具的制作工艺和普通白木家具有着天差地别。

因为红木比白木的木料更坚硬,因此制作难度更大,制作要求也更高。所使用的木工工具也不同,制作的时间也大大增加。红木家具做好后,非常注重打磨。还没有生产出沙皮的时候,会用一种“麦吉”草来打磨家具。对于每个雕花底子和每个洞眼都不惜工本精磨,再用木工刀具刮光滑。最高档红木家具的最后一道打磨都是用手摸出来的。

完成打磨工作后才能开始油漆等其他工作。如果是做生漆,需要放在特定阴暗潮湿的专用漆房让其慢慢干,干了后打磨,磨好再一次批灰,反复多次使家具的表面更加细腻漂亮。彻底磨好以后再开始刷生漆,刷到油漆有一定的厚度,透过生漆可以看到红木的自然纹理才算完成。

出于对红木家具的了解,我请那位农户帮忙询问主人,能否将这件红木镜台便宜转卖给我。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农田里干活,农户告诉我镜台主人来电话了,说他不需要镜台了,就当送给那家农户。农户也不需要,让我喜欢就拿走,放在房里也占面积。后来我们以一百元的价格成交。1975年的100元对我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因为喜欢,我主动给了这个价格。由于当时刚刚参加农村劳动没有钱,因此讲好年底分红的时候再把买镜台的钱付给他们。当时我的工分大约每天0.8角(10小时工作),加班另算。除了每月拿15元生活费,到年底才能付清买红木镜台的钱。

民国年间的印度老红木镜台

我兴奋地请了几个小兄弟帮忙把它抬到我15平方的知青屋里。小屋里已有一张睡觉的竹榻,我自制的床边柜和独角台,一只水缸,一只烧饭的煤油炉和一辆自行车,再搬进一个镜台便挤得满满当当。

那天放工之后,我三下五除二修好了镜台的合页,摆放了一些细软衣物。由于不会保养,镜台依然显得破旧。我突然想起姨妈家有几件“文革”后购买的抄家物资老红木家具,它们发黑发亮保养得很好。于是趁过年的休息时间,骑着自行车到姨妈家讨教保养知识。姨妈告诉我要像洗衣服一样清洗家具的外表,用洗衣粉洗后再用清水洗刷,水干后再把核桃油包在小手绢中把镜台的各个角落都擦遍,等油全部吸收后用干棉布反复擦拭。我依此做了几天后,镜台就变了,除了玻璃角上有点斑点外,其余焕然一新。由于我天性爱木,每天结束劳作回到小屋后,再累都会擦它解乏。在我的精心抚摸下,镜台仿佛开始对我微笑、说话了。

刚去插队的时候,父母常会烧点菜,送些衣物给我。为了不影响我干活,他们配了一把钥匙,总是把给我的东西放下就走。有一天,我正在田里干活,忽然有队员告我你父亲来了。我一惊,父亲来送东西都是放下就走的,为什么今天会来找我?我急忙迎过去,父亲的脸色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难看,当我快走到父亲跟前时,父亲忽然转身往回走了,意思让我跟着过去。一路上父亲在前,我紧跟其后,两人未发一言,直到走进我的小屋。父亲开口第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你还像样子吗?”接着像开机关枪一样,“你插队是来接受再教育,这红木镜台哪里来的?”我说是花一百元买来的,买的时候很旧,我自己保养成现在这个样子。父亲更火了,看他的样子仿佛我做了坏事,马上就有人来抓我一样。父亲说:“这种家具调剂商店里很多,店里放不下的就放在店门口马路上,晚上打烊再搬进店,不拿回商店也没人问询,属于‘四旧’。你的行为是买文物。你现在是团员,还指望你入党好好干点事业,你倒好,不专心插队落户……必须退还给人家。”那几天我的日子真过得不开心,自己有缘得到的喜爱之物,又亲自弄得发亮可爱,现在要退还给人家,真是舍不得。但父亲的话又不能不听,左思右想后忍痛托人卖了。卖出350元,赚了250元。1975年的250元让我悄悄兴奋了好久,有了现在说法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