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白

简洁的单人病房被上午九点的阳光照得透亮。

躺在床上的鸣海悠紧皱着眉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伸在被子外的手紧握着床单,指节泛白。

区区太阳光,自然不可能造成这样大的反应。

如同钝器猛然锤下一般的疼痛和晕眩感向他的头部阵阵袭来。

各种记忆片段不断地在脑海里出现,像是回马灯。

小时候在乡下河边挽起袖子借着帮忙洗衣服的名义玩水;开着货车去送货的父母没再回来,视线模糊地参加葬礼;在全校老师和学生一样多的初中努力自学……

但仅仅只出现了寥寥记忆深刻的一些片段,除此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最后他靠着行李坐在去往东京的新干线里,看着窗外的沿路景色飞速后退。

画面飘摇,窗外的景色被列车带起的疾风扯碎,连同列车一起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头痛的症状稍稍轻了些,本想松口气的鸣海悠稍有放松,又一轮回忆便紧跟着袭来。

刚刚松开的手紧紧抓住床单,人体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紧咬牙关,坚持着不昏过去。

和上次是完全不同的场景。

又或者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种着石榴树的庭院;坐满学生、黑板上方贴着[自强不息-坚持不懈]标语的明亮教室;小初高,然后是大学,最后步入社会……

画面逐渐加速,最后像快进了千倍的电影一样飞速掠过,离他远去,冲向黑暗。

直到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在一片漆黑里,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吹进窗内的风声终于拂过他的耳畔。

鸣海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睁着眼,大口喘着粗气。

宛若劫后余生。

大脑被大量的记忆冲刷得有些混乱,他完全不想思考任何事物,只是想放空心绪,静静地感受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感。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整洁干净的白色床被,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太阳光。

和真实世界毫无差别的景象让他感到安心。

直到彻底缓和过来,他才注意到这病房内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名穿着素白连衣裙的清冷少女,正坐在病床旁,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少女见到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纤长的眼睫颤动,眨了眨眼。

春风吹动花瓣,夏雨打湿斜檐,秋叶落入水面,冬雪飘挂树梢。

只是一个动作,便不由得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却又觉得比喻这种修辞已经无法来形容对方。

接着注视着那双灵动里带着几分忧愁的眼睛,移不开目光。

然后是一句话。

完全是下意识的,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

“请和我交往吧!”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五秒后了。病房里安静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

少女没有反应,不知道是在顾及他面子装作没听见,还是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

鸣海悠开始后悔——说“请和我结婚吧!”说不定更好些。

结婚这个字眼显然比交往更容易引得少女厌恶,好断了自己的念想。

白布隔断被阳光照得通透,隔断后空无一人,屋外响着轻微的脚步声。

少女闻声瞧了眼关闭着的病房房门,回过头时,眉眼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最后看了鸣海悠一眼,走到窗前,洁白的窗纱与连衣裙一同被风微微拂动。

接着,身手轻盈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

嗯?

咔——

“打扰了。”

紧接着医生便开门走了进来,完全没给他理解突发情况的时间。

“啊,鸣海桑已经醒了啊。”

鸣海悠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瞧着面前的医生,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先是少女毫不犹豫地从和早禾树树冠齐高的窗户跳下,甚至完全没有一点声响地平稳落地。

紧接着又是说出一口流利日语的医生出现……

他果然是死了吗?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送入了有超能力的异世界。

鸣海?似乎有些熟悉……刚刚的走马灯里他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虽说能听懂,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在霓虹生活的画面只有几个片段,比起二十多年完整的记忆单薄地像简单的一场梦。

中年男医生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皱纹,态度温和,手里拿着印着字迹的报告书。平和的语速和声音能很好地安抚病人的情绪。

“嘛……想必鸣海桑现在已经感受到了,非常抱歉。”

“如果是指失忆的话,”鸣海悠竭尽全力地在所剩无几的记忆片段里拼凑出一串日语字符,生疏地开口,“的确是这样……”

“……尽管鸣海桑像是被天神保佑着一样,损伤修复速度远超其他案例,身体其他受损部位同样奇迹一般地重新愈合……”

医生看着报告书向他详细解释,“但依旧留下了即使是我们也无能为力的遗憾——鸣海桑大脑部位重新愈合的记忆区像是初生的婴儿,恐怕记忆受损程度……”

“所以,”鸣海悠打断医生的长篇大论,“我经历了什么?”

尽管感觉极不真实,但他也反应过来——除了名字以外,他对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必须先尽快了解现状。

“鸣海桑遭遇了车祸。”医生如实告知情况,“也算是多亏了肇事司机及时呼叫急救将你送来医院,才有了抢救的机会。”

“治疗费用也全部由司机支付,鸣海桑不用担心这一点。”

“……”

看来他运气还算不错,遇见了有良心的司机?

医生见他没有追问,继续说:“在进行急救的同时,我们也第一时间通过学生证上的信息向民政署查询,尝试联系了你的家人。”

“很遗憾。得知了鸣海桑孤身一人的事情。非常抱歉!”

“关于记忆损伤,我们也很难给到太多有效的帮助,只能尽力收集了一些关于鸣海桑生活状况的信息……”

……

……

有些瘦弱的少年穿着见证悲惨车祸的高中校服,按照医生给的路线坐在东京二号线的电车上。

看着电车窗外街道上的樱花,尽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四月初的东京,街道间樱花开得正盛,樱花花瓣纷飞飘落,吸引着当地人和游客到处拍照。

但他现在却没有多少欣赏樱花的心情。

大量的记忆空白让他对这个城市充满了陌生感,像是无根的浮木,飘在四处不见陆地的水面上起伏,毫无方向与目标。

甚至都不知晓他这根浮木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