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晚自习的课间,赵西和丁晓玉趴在走廊上,往外看星星。这时丁晓玉突然问:“你知不知道天空中有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
赵西看着丁晓玉非常期待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鬼使神差,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说道:“是不是教学楼西南角的那一颗?”
丁晓玉听了他的话眼前一亮,激动地连点头,说:“是的是的,你也看到了啊。”
赵西没想到自己随便一猜就猜对了,看着丁晓玉开心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安,但是又突然觉得,丁晓玉这样因为自己而开心的样子特别好看,他有些自私地想,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无伤大雅,如果能让人开心的话,即使是说一点谎又能怎样呢?
于是赵西认真地点了点头,露出了有些不自然的笑容,装作惊喜地说:“我就觉得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看到,果然是这样。”
丁晓玉听了他的话,表情中充满了幸福,她双手托腮,往天空中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一脸好奇地问:“你觉得它是什么星星啊?”
赵西觉得自己仿佛入了戏,他抬头看向天空,似乎也看到了那颗星星,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靠近丁晓玉,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我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丁晓玉瞪大眼睛回头看着他,心中满是好奇。
“我觉得那颗星星就是B612。”赵西看着丁晓玉的眼睛,认真地说。
丁晓玉听到他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对,它就是B612。”
赵西也笑了,他觉得自己第一次离丁晓玉那么近,好像再走一步,就可以永远走进她的内心。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再孤独了。
在那以后,赵西发现丁晓玉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了,赵西觉得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天他所编造的谎言,那个关于B612小行星的描述,好像一把钥匙,啪嗒一声就轻易打开了丁晓玉一直紧闭的牢不可破的心门。
他们开始一起聊科幻,聊小说,聊无尽的宇宙与光怪陆离的梦境。赵西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幸福,如果这真的是梦境的话,他希望自己永远可以不会醒来。
可凡是梦境,总有清醒的一天。高二的时候分班了,赵西和丁晓玉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赵西依旧是坐在最后一排,可前排已经没有了丁晓玉。
有好几次,赵西都悄悄来到丁晓玉的教室外面,装模做样地找其他的同学聊天,可是目光却不断地透过窗户看向教室。他发现丁晓玉在新的班级里很快就交到了很多好朋友,课间也很少睡觉了,大都是和朋友们一起聊天吃零食。
赵西听着丁晓玉的笑声,她全心全意地和新朋友们聊着天,一次都没有发现过自己,她沉浸在新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好。赵西突然感觉,自己又被抛弃了,他又要回归到从前的孤独中去了。
那份骇人的孤独像巨兽一样追逐着他,吞噬着他,他感到一种迫切的推力让他去寻找新的依靠,他迫切地希望有人可以和他聊天,他再也不想被忽视了。
于是赵西开始像从前惹丁晓玉生气一样,开始捉弄班级里的其他女生。
赵西发现她们比丁晓玉脾气好多了,即使生气也不会骂人,至少不会像丁晓玉那样骂得那么过分,她们也不会像丁晓玉那样总是不耐烦地吼自己,有话总能好好说。
赵西很快就和她们混熟了,他感觉这样就很好,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追寻丁晓玉的身影,会在愣神的时候突然想到丁晓玉的眼睛?
那些女生很好,可是却不会和他谈星星,谈科幻,谈光怪陆离的梦境。
丁晓玉虽然还是会在QQ上联系他,可是说话总是很简短,也很遮掩,像是在担心什么。赵西感觉落寞极了,有一次丁晓玉甚至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他,那段时间,几乎每隔一分钟他就要检查一下手机里有没有新发来的信息,虽然他设置了消息提醒,但就是会担心,万一系统出错没有及时显示呢?有好多次他想给丁晓玉发消息,问问她为什么不找自己,可是在输入框里的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总是不满意,他觉得丁晓玉已经有那么多好朋友了,害怕丁晓玉会觉得他很无趣。
最后他还是主动给丁晓玉发了一条消息,是一个视频的分享,他挑了好久,就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视频,让丁晓玉不觉得无聊。而且即使丁晓玉觉得这个视频无聊,他也可以借口是自己不小心发错了,找回一点面子。
还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丁晓玉几乎是秒回:“真好玩。”
赵西看到这条信息,就像是已经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突然得了特赦一样,长舒一口气。
如果有机会可以回到过去,修正让自己感觉最后悔的一件事,那么赵西一定会选择回到自己说丁晓玉长得不好看的那个下午,并狠狠给自己两个巴掌。
看到丁晓玉的那句:“嗯,是的。”的时候,赵西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就要跳出来了,当时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跳下了床,连挥了两下拳头,也不能缓解自己的兴奋,他又蹦起来,把自己摔到床上又翻了个身,打开手机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又锤了两下床,连说两句:“yes!”又哈哈大笑。
他在输入框中打入:“嗯,我也是。”
突然又觉得不太正式,又删掉了,改成:“嗯,我也喜欢你。”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浮了几秒,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阻力阻止了他的动作。房间外传来敲门声,妈妈的声音隔着木门显得闷闷的,她说:“西西,快要到时间,你要去练琴了。”
听着妈妈的声音,赵西的头脑一紧,原来的激动在无形的压力的挤压下瞬间荡然无存。他突然感受到一阵没来由的慌乱,他不知道,如果这句“我也喜欢你”被发送了出去,会给他和丁晓玉带来什么。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临到头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赵西突然觉得非常烦躁,他快速地把“嗯,我也喜欢你。”全部删掉,输入了一句极其伤人的话:“我喜欢的是萝莉,只有个子矮而且长得好看的才能叫萝莉好吗?”
发完这句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管丁晓玉会回复什么,就把手机抛在一边,练琴去了。
等赵西练完琴,晚上再打开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丁晓玉拉黑了。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西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出那句话的,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问题,一个人如果脑子没有问题,怎么会对自己喜欢的人说出那种话呢?
赵西迫切地想要给丁晓玉道歉,可是每次当他想走向丁晓玉的时候,丁晓玉都刻意避开,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赵西感觉既愧疚又难过,他觉得自己要永远失去丁晓玉了。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赵西在走廊上遇到了丁晓玉,他远远地看向丁晓玉,向她招手,希望丁晓玉可以理他一下。
丁晓玉确实也回应他了。看着丁晓玉向他这边走,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会加速一分,赵西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可就在这时,班里的一个女生从旁边冲了过来,她揽住赵西的手臂,把他往后操场拉去。
赵西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抬头望了一眼丁晓玉,却看到了丁晓玉满眼的失望,这失望好像有实体一般,像冰锥一样把他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捅得千疮百孔。那一瞬间,赵西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任由女生拉着,走到了后操场。
然后呢?赵西想,他只隐约记得浓烈的太阳,墨绿的草坪,女生害羞的脸庞,认真的告白,自己的冷漠拒绝和留下的泪水。
自那以后,赵西再也没有见过丁晓玉,可他却在社交账号上一直偷偷关注着丁晓玉的一切。
丁晓玉交到新朋友了,她很快乐。
有个男生在追求丁晓玉,丁晓玉为此感到苦恼——赵西刻意去了解过那个男生,觉得丁晓玉不喜欢他简直是太合乎情理了,赵西有些不屑地想,丁晓玉永远不会喜欢这种循规蹈矩的男生,丁晓玉喜欢冒险,喜欢科幻,喜欢征服,喜欢一切新奇的事物。
丁晓玉在读《卡拉马佐夫兄弟》——赵西很早就读过这本书了,他很高兴丁晓玉也读了这本书,这样他们的相似点就又多了一个。
……
赵西就这样偷窥着丁晓玉的生活,他并不明白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可在每一个被孤单压得喘不过气的夜晚,他都会打开手机,看一看丁晓玉的近况,仿佛看一看,孤独就可以离他远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丁晓玉发了一条:“斯特里克兰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土著姑娘”,配图是丁晓玉和一个男生牵手的照片。
赵西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崩塌了。
他认识那个男生,他从前和那个男生一起参加过竞赛。印象中,那个男生性格很稳重,待人也很温柔,和周围的人相处得非常好。即使是对待不合群的自己,也依旧彬彬有礼,从不另眼相待。赵西甚至一度把他当作过朋友。
他仍记得竞赛培训完的那个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当时选到了那个男生,男生没有犹豫,选择了真心话。大家就开始一起起哄,这时有女生问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有。”那个男生想了一下,认真地说。
大家起哄得更厉害了,有人问:“是谁啊?”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可以选择不回答,可是那个男生还是笑着说:“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好朋友。”
“青梅竹马啊!”大家一起起哄,那个男生依旧温和地笑笑,并不生气。
原来那个青梅竹马就是丁晓玉吗?赵西笑了一下,他觉得异常讽刺又心痛。
虽然如此,赵西还是偷偷专注着丁晓玉。他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来自哪里,妈妈现在已经不会再逼他练琴、不会再安排他的生活了。他可以自由地掌控自己的人生了,可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由,他只感到了不知所措。
——大学毕业那年,丁晓玉和那个男生骑行去XZ了,他们相拥着,眼中只用彼此。
赵西知道,丁晓玉总有一天会骑行去XZ的,高中的时候她跟自己讲过许多次,那时自己也幻想,有一天,自己会和她一起骑行去XZ,然后在布达拉宫前跟她告白。
丁晓玉确实完成了她的愿望,可是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男生。
——研究生期间,丁晓玉和那个男生去支教了。
照片中丁晓玉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笑得特别开心。
赵西感到特别困惑,他觉得像丁晓玉这样的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不应该去支教的。丁晓玉可以去爬最高峰,可以去跳伞,可以骑行横跨整个国家,可她却不可以去支教,这一点都不像她。
赵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丁晓玉。
于是,在某一天早晨,他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突然决定去XZ。
他到达了丁晓玉行驶过的每一个坐标,企图在其中找到摆脱孤单的良药,他在四千多公里的旅途中独自一人寻寻觅觅,却终究一无所获。
后来赵西决定去滑翔,他希望通过这种极限运动可以让自己找回心跳的感觉,他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赵西在一次次跳越中,享受着那几分钟短暂的被空白填满的不用思考的人生,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丁晓玉递给他冰凉贴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