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淡紫流光,颤颤巍巍的划过夜色,掠过一片山丘时,忽地崩灭,摔出两个狼狈身影。
其中的臃肿身影,砰的摔在土丘上,还在草丛中滚了一圈。
另一个则衣袍下涌出云气,卸去力道,平稳落地。
“呸呸,也不扶我老人家一下,不懂尊老的滑头小子!”
摔倒的身影是背着个大东西,所以显得臃肿,吐着草屑翻了个身,口中嘲讽。
自然是那瘸腿道人。
旁边站着的陶景,没工夫搭理他,正在仔细检查身体。
手臂上的根芽颗粒已经全都消失,只留下些红点,以及伤口。
松了口气后,瞥见了掉落在草丛中的铁拐,便顺手走过去,弯腰去捡,一个不留神猛然趔趄了下,差点被带倒。
“好沉!”
陶景脚步一踏,当即稳住身子,然后惊异的看着紧紧躺在地上的铁拐。
也没啥云纹奇雕,就是黑乎乎,很古朴的一根拐杖,可他竟然拿不动。
“嘿嘿,小子不行啊。”
陶景瞥了一眼在那咧嘴的瘸腿道人,干脆的放弃运起法力再试,直接一伸手:“行吧,那您老人家自己爬过来拿吧。”
“爬过来”三个字,特意用了重音。
瘸腿道人笑声一噎,嘟囔着“讨人厌的小子”,伸手叫了声:“回来!”
草丛中的铁拐颤动了下,嗖的飞起,直直落到道人手中,不止如此,还有一道紫色虚影应声而来,却是那紫玉葫芦。
瘸腿道人接住葫芦往腰上随手一挂,拄着铁拐一跃而起,然后拍拍这两样宝贝,冲陶景得意的挑眉,满是炫耀。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陶景无语。
而且,丑人就别作怪啊,油腻!
陶景暗自撇嘴。
既然这道人不着调,他也不客气了,指着道人背上、那从河府偷来的大东西,直接道:“在下也出力了,见者有份。”
“你出个鸟力!”道人大骂。
“‘鸟力’也是力。”陶景寸步不让。
“行,你来吧,是要条腿,还是要胳膊!”
瘸腿道人怒气冲冲,单手摘下背上物件,往地上一摆,扯开包裹。
陶景愣了。
鱼腮脸,满身鳞,四肢为蹼状,以一种跪伏姿态蜷缩着躯体。
赫然是福仙宝卷上显示过的,他若进入灵江河,将会遭遇的异变模样。
陶景将目光移到瘸腿道人面上,迟疑问道,“前辈不惜招惹两个邪孽,只为了这个,呃,异变之躯?”
道人低头望着“鱼怪”,这时身上已经没了轻佻之态,而是一股悲戚,沉默半晌,一声叹息:“他是我的弟子。”
陶景瞬间瞪大了眼,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可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前辈节哀。”陶景真诚安慰。
“哼,也是他自找的!”
瘸腿道人忽地变脸,恨恨大骂:
“让他在洞府好好待着,偏不干,非要趟进这浑浊恶世,去做拔苦救世的逆天妄举,你有这个本事吗?”
“现在好了,众生没救几个,自己给搭了进去,还连累你老师我拖着条瘸腿,下山给你收尸!”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活该变成这幅鬼样子!”
道人越骂越怒,一张黑脸胀的通红,怒气到顶,抡起铁拐就想打过去——
过去的每一次,当他被气的心火中烧,当场抡动手中铁拐时,对面腆着脸的少年,都会一边蹦跳躲闪,一边大声求饶。
然而这次,他的铁拐高高抬起,等了许久,地上的蜷缩身躯都毫无动静,没有躲闪,也没有讨饶。
“起来躲啊!你不是每次都跑的比兔子还快吗?起来跑啊,起来!起来......”
瘸腿道人的铁拐僵在半空,咬着牙大骂个不停。
陶景无声的叹了口气,默默转过身,不去看道人脸颊滑落的泪水,为一个失去弟子的狼狈老师保持尊严。
没了血河的遮掩,月亮再次出现,光华如水。
陶景忽然发现,夜幕苍穹之上,除了一轮银月,没有半点星光,月光虽亮,却也难掩天幕的深邃黑沉。
是因为天宫消亡,诸天星宿寂灭,所以星辰没了光?
若是恢复了二十八星宿,星辰会再次出现在夜空吗?
“小子,你看什么呢?”
瘸腿道人的声音响起,听语气,显然是恢复好了。
陶景转过身,道人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泪水残留,弟子的遗体也重新包裹了起来。
“别瞅了!”
瘸腿道人一指地上的邪变遗体,解释道:
“他身上侵染的邪性若是不化解掉,死了都不能安生!所以我必须把他从河府弄出来。”
顿了下,看着陶景,快速道:“我要带他回山了,你还有什么事?”
陶景当即开口,“前辈有克制邪孽之法?”
道人翻了个白眼,“做梦呢,我若有这等本事,早去扫荡三界邪孽了!”
“前辈不是说能化解这位,呃,师兄侵染的邪性?”
陶景指了下地上躯体,同时又道:“而且先前在灵江河,也能抵御血河侵蚀。”
道人用力拍了下腰间的紫玉葫芦,气呼呼道:“我这葫芦里积蓄的百年药力,就被刚刚那一场挥霍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这小子,”道人瞪着地上遗体,“怕是要将石笋山的灵药耗去个七八成!”
道人话一落,陶景飞快问道:“所以,灵药能抵御邪孽?!”
“不能!”瘸腿道人干脆的吐出两个字。
陶景顿时失望。
“能抵御邪孽的,”道人嘴角一扬,“是本道炼的灵药。”
陶景抬头看着笑嘻嘻的道人,一时哭笑不得。
道人放声大笑,然后笑容一收,叹道:
“也只是暂时的,抵御住邪孽的侵袭罢了,或是清除下身上侵染的邪性,并不能完全克制邪孽。
而且炼制灵药所需的灵草,也极为特殊,并不好找。再者,你先前也看到了,抵御邪孽要耗费的药力,乃是海量啊。”
陶景默然。
好不容易找到抵御邪孽的方法,却只是个鸡肋吗?
他实在不甘心,追问:“是什么灵草?”
瘸腿道人看看陶景,缓缓开口:
“要不染红尘,清净无暇;要能定六贼,能治疫病入心;要五行之属为炼金之火;最后炼药之时,必须淬以三昧真火。”
“其他琐碎暂且不说,光是这四项,便是千难万难。”
道人说到最后,忍不住唉声叹气:
“常言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可这邪孽,十里一河,百里一山,城池沦为魔域,‘解药’呢,却是世间难寻。”
“有时老道我也绝望,莫非当真是天要亡我世人?”
陶景也无言沉默。
深夜的荒野,风声嘶啸,寒气渗人。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瘸腿道人摆摆手,驱散愁绪,然后望着陶景,扯了下嘴角:“道人我要回山了,小子你要去何方?”
陶景吐了口气,环顾四周,遥望家的方向,“我到家了。”
道人笑道:“原来你也是游子归家,怪不得一定要渡河。不过,倒是未曾听说渭乡出了个你这样的修行人。”
“什么叫我这样的修行人?”陶景不满道人的阴阳怪气,“再说,你很了解渭乡吗?”
瘸腿道人昂了昂下巴,“老道洞府就在此地,整个江阳县都是我道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渭乡。”
陶景惊讶了,“前辈仙山何地?”
道人道:“石笋山。”
“石笋山?前辈可是姓李?”陶景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