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宫,偏殿。
四面无围的床榻,两侧立着灯盏,几张桌椅,一面山水屏风。
除此外,再无其他布置。
哒哒,一行脚步声接近,伴随着浓郁的迷幻香气,停在门口。
“你们退下吧,我要做晚课,无事不要打扰。”
“遵命。”
随从快步离去,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人。
粉面桃腮,头戴花簪,红艳艳的华丽法袍,满身的珠光宝气,还有那化不开的浓香。
这人一进屋,面色瞬变,从威严变得阴沉,边走边扯身上的珠宝金玉,红艳法袍,又拽掉头上花簪。
走一路掉一路,转过屏风时,那人全身就只剩下纯白内衬,随后从桌上抓来铜镜,对着镜子用力揉搓脸上脂粉。
一番操作,总算剔除掉了身上的“艳丽”。
然而,艳服脱去,脂粉擦掉,可那萦绕周身的浓郁迷香,却是半分未减,不过这人似乎不在意那香气。
也可能,这香气早已成为他的“体味”,就像普通人闻不到自己的体味一样,他也已经闻不到这迷香。
铛,铜镜丢到桌上,响声在空旷大殿回荡,那人走到床榻旁,身子一歪,整个人软在榻上。
然后仰着脑袋,双目无声的望着屋顶,呆呆愣愣,像具行尸,不过脸上的阴沉与厌恶,也一点点淡去。
直到这时,这人方才显露出真容——
一个有些俊美,却并不妖艳的青年人。
发了会儿呆,青年晃晃脑袋,起身盘坐,眼帘微垂,嘴巴张合,一吐一吸,香浓的粉雾从其口鼻溢出。
“呼,吸,呼,吸......”
眨眼间,青年便被浓香粉雾笼罩,看不见身影,只听到越来越重的呼吸。
粉雾渐渐充斥整个卧室,化作巨大的粉色雾团,随着深处的呼吸声一颤一颤,好似一团活生生的血肉,在大殿内蠕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小心靠近的脚步声,随即有人禀报:
“启禀教主,陶百将擅闯神宫,高呼要见您。”
屋内的粉雾一颤,一声虹吸后,瞬间坍塌,速度之快,形成了龙卷。
嗡!
粉雾汇集到一点,旋转压缩,凝成一颗粉雾丹丸。
青年一张口将丹丸吞下,闷哼一声,脸上涌起不自然的潮红,额头热气直冒,汗如雨下。
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气喘吁吁,满脸红晕。
青年躺了近一刻,方才慢慢爬起,看了眼下体,眼中闪过厌恶。
“来人。”
青年高声呼喊。
房门应声推开,一群曼妙身影抬着热气腾腾的大浴桶涌进来,低头顺目,丝毫不敢乱瞅。
将浴桶放到榻前,曼妙身影们立即迈着小步向后退去,如一阵风般快速离开大殿,关上门。
水声哗啦,甩掉衣服的青年,赤裸裸迈进浴桶。
不久。
青年穿好红艳艳的法袍,恢复成珠宝光气,粉面桃腮的模样,板着脸,摆出威严的冷漠,走出寝殿。
在门口等了许久的通报侍卫,深深弓着腰,满脸敬畏。
“陶百将?陶二?”
青年眼睛平视,也不看那侍卫,淡淡开口。
“回教主,正是陶务百将。”侍卫恭敬回道。
“他大半夜的来闹什么。”青年皱了下眉,面露不悦。
“他嚷着要见您,说,”侍卫迟疑,“说是要带王大回去。”
“王大又是哪个?”青年不耐烦了。
侍卫连忙回道:“那王大是陶百将的手下兄弟,白日里伪装行迹潜入神宫后殿,被仙长发现后,拿去了黑狱。”
“潜入神宫?好大胆子,找死!陶老二还有脸来闹,真以为我不敢办他吗!”
青年瞬间大怒,一挥手便要直接拿下陶务,“传我命令,命圣安道官出手......”
话说一半,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他大概猜到那个王大潜入神宫的目的了,随即改口。
“把陶老二带到香殿!”
香殿,又称圣安殿,乃圣安宫前殿正堂。
金龙玉柱,琉璃重檐,檀木为梁,水晶为灯,地板是白玉铺就,正中央一个流动方池,池中飘着金莲。
夜已深,殿中悬着的一颗巨大宝珠,熠熠生光,宛如明月,明珠下方,高高的台阶上,青年端坐在宝座上。
全副武装的侍卫,将狼狈的陶务押了进来。
“魏侄......”
“跪下!”
陶务刚要叫喊,就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脸庞贴地,脸皮涨红。
高坐的青年挥挥手,“放开他吧,你们出去。”
“是,教主!”
侍卫恭敬应命,如潮水般退出。
等到偌大宝殿,只剩下高高在上的青年,与俯首贴地的陶务,那青年放松了挺直的脊背,手臂搭在座上,眼皮垂下。
陶务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心中充满了羞辱,攥的死死的拳头传来疼痛,那是指甲刺入了血肉。
他的愤怒,不止是受辱,也不仅是为王大,更是为这宝殿内的场景。
此时此刻,外面,就在圣安宫的大门口,数不清的百姓衣衫褴褛,吃不饱饭,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却还每日供奉,整天拜祭。
可看看这大殿,再想想进入神宫后的一路所见,那百姓的虔诚供奉,就实在可笑,可怜。
特别是那殿中央的金莲水池,更是让陶务怒不可遏。
灵江河水域内的河流、湖泽,都被邪孽污染,水中怪物肆虐。为了抵御怪物,整个渭乡内的河流全被填埋,截断。
农田缺水灌溉,稻谷欠收,百姓缺水饮用,活的不如狗。
可这殿内水池,俨然是个活水,怕是不知浪费了多少水源,简直是对信奉圣安道的百姓明晃晃的嘲讽!
陶景不喜欢圣安道的作风,所以两年来,从未来过圣安宫。
此时,他万分庆幸自己没来,不然早早目睹这种场景,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忍受到现在。
“不,不能愤怒!要忍住!”
即便是愤怒,也要等救完了王大!
陶务用尽全力压制住情绪,慢慢的将脸庞从地上抬起,掩去怒火,努力换成笑容。
等把笑容总算扯出来了,陶务才抬起头,望向高座的青年,露出堪比哭的笑脸,开口道:
“魏贤侄,不,教主大人,请您可怜可怜王大,那老家伙全家死的就剩一个女儿一个老母,就靠着这股心劲活着了。”
“现在女儿突然失踪,那是半边天直接塌了,所以才发了失心疯,冒犯圣道。其实,其实他这人,往日里最是尊奉圣道了,天天张口闭口‘圣安娘娘万寿无量’。”
“您,教主,俺说句不敬的,俺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与俺家那崽子可是青梅竹马,您自小就心善......”
“闭嘴!”
高座青年本来懒洋洋的听着,可陶务提起自家儿子,瞬间刺激了他。
青年放下手臂身体前倾,如神祇般俯视着陶务,面无表情张口:
“陶务,我魏行冲也叫你一声叔叔,今日便与你说句实话,那王大,你带不走!而他的女儿......”
青年,也即是魏行冲,眼神闪过莫名情绪,但转瞬消失,只剩下阴鸷。
“王家闺女怎么了?”
陶务满脸惊惶,心中的不好预感愈发强烈。
魏行冲眯起眼睛,嘴角扯动了下,幽幽道:
“你猜的没错,那女童进了圣安宫。”
陶务脸色大变,“你们对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