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此之前,陶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恶事,能让魏行冲产生如此怨恨,不惜以死亡来陷害他。
听完铁拐李的话,曾经被他忽视的一些细节,开始浮现在脑海。
天变前,魏行冲留信出走,魏家来求陶景帮忙寻找,隐隐透露过,魏行冲是受陶景的刺激才想去求仙。
陶景与魏行冲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魏行冲的冠礼上,当时魏行冲突然发作,却反被陶景当着宾客的面教训了一顿。
再有,两人自少年时相识,就因性格问题而争斗不断,而少年时的陶景,仗着武力桀骜逞凶,每次都将魏行冲的面子踩到脚底。
以上种种,或是陶景踏入修行路后,有意无意与世俗关系切割,进而被忽视,或因为是穿越前的事,他虽有记忆,但感受不深,亦或只是单纯的没在意。
总之,他完全忽视掉了这一系列的经历中,魏行冲的感受。
魏行冲是庶子,却很早便主动表示不争嫡位,从中可以看出他其实非常敏感,且自傲——
嫡位是我主动放弃,你们去争吧,我自逍遥自在。
他也因这举动,赢得了魏家上下的欢心与父亲的宠爱。
然而陶景的存在,却让他这个内心自傲的人,处处受挫,次次当众受辱,而最令他愤怒的,恐怕是魏老太公,乃至父亲,不断拿他与陶景对比——
我不想优秀嘛?我为了退让才藏拙,才会只做个纨绔!
你们之前不是很喜欢我的做法,不停夸奖我吗?为何现在又开始嫌弃?
你们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当然,魏行冲的内心愤懑,不会冲魏家发泄,只会冲陶景,进而与陶景更加水火不容。
而将他的愤懑,化为不死不休的死仇的,无疑是因嫉妒陶景而离家寻仙,却落入欢喜山姥的洞府,成了双修鼎炉,身与心都受尽折磨,彻底丧失尊严。
或许,魏行冲在欢喜山姥胯下受辱时,就是靠着对陶景的怨恨,才坚持下来。
陶景大致理清了魏行冲的心理逻辑后,一时无言,只有叹息。
陶景将自己的猜想,缓缓讲给铁拐李:
“唉,那魏行冲与我是自小一起长大,我幼时桀骜,做事莽撞,而他是庶子,性格敏感......
他之所以恨我如此深,不惜以死相害,怕是将在欢喜山姥座下受的辱,全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铁拐李听罢,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叹道:“真依你说,那这个魏行冲,却也算是个悲剧。”
顿了下,铁拐李遥望圣安宫方向,语气感概道:
“其实,他若能放下怨恨,敞开心怀,此时正有一番机遇。”
陶景顿时好奇,“师伯此话何意?”
铁拐李瞥了他一眼,猝然道:“老道说不少了,也该你回答我个问题。”
陶景抿抿嘴,露出苦笑,“师伯是要问,我为何还能出阴神?”
铁拐李没说话,但眼神幽幽,神色深沉。
陶景想了下,决定坦白。
此事,明显无法糊弄过去。
那欢喜山姥圣安娘娘,为何放弃为魏行冲报仇,让他当什么教主?
所谓的“天降大劫,必有应劫之主”,大概率是看出陶景的不同,产生了误会,进而生出别样心思。
甚至不惜付出太阴玄丹和《阴玄经》,足以看出其所图不小。
再有,那丹田里的玄丹,既是出自那山姥的心尖肉,陶景不相信会干干净净。
而他此时,显然不足以对抗那山姥,必须依靠铁拐李。
那么,铁拐李的信任,就很必要。
不过真正让陶景放下戒心,生出信赖的,则是“铁拐李”,这个八仙之首的名号。
其实,从出现危险第一时间去找铁拐李求救,就能看出陶景潜意识里的信任,不然以他的性格,岂会随意投奔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师伯,我也不瞒你,我不止能出阴神,且法术、修行,都与天变前没有丝毫变化,所谓修行断绝,在我身上并没有发生。”
唰!
划过夜空的紫玉流光骤然停滞。
若非陶景早已运起法力,这一下绝对会被甩下去。
陶景想要张口抱怨,但看看铁拐李脸上的震惊表情,还是乖乖闭上嘴,等待这位传说中的八仙消化一下。
好半天,铁拐李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醒来,脱口便道:“为什么你不同?”
陶景两手一摊:
“不瞒师伯,我也不知!我是昨日刚从红岩山观苏醒,侥幸逃出山观,休息了一夜养伤,然后便是心念父母,直接赶回渭乡。”
铁拐李明显不信,一双目光死死盯着陶景,眼神闪烁不定。
陶景不躲不闪,一脸坦然的迎着这探寻目光。
这下让铁拐李迟疑了,“你说的当真为实?”
“弟子可以对天发誓!”陶景重重点头。
“天变前呢,你有,嗯,做了什么特别行为吗?”铁拐李试探问道。
陶景回道:“不知师伯觉得什么样的行为,算是特别?”
“我是三年,不,应该是六年前了,叔祖回家探亲,因而得知神仙存在,毅然入山修行,可惜天赋不足,只好转投灵霄天箓。”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积累够了鬼仙箓的善功,便返回红岩山晋升天箓,结果在受箓当晚,天降血雨,就此昏睡,醒来已是当今。”
然而,陶景的平静神态下,却也有一股躁动。
真没有什么特别?
怎么可能!
还有比穿越者的身份,更大的特别了吗?
但陶景再是信任铁拐李,也绝不会轻易暴露这件事!
现在看来,陶景的不同,十有八九是与穿越者身份有关,只是他不能说。
而这个身份不提,铁拐李自然是想破脑袋,也找不出陶景与众不同的原因。
良久,毫无收获的铁拐李,烦躁的抓了抓脑门上的乱发,小声嘟囔:“莫非真如欢喜山姥所说,大劫之世,有人应运而生?”
铁拐李再次将目光投在陶景身上,左瞧右瞧,里外打量。
模样倒是俊俏,不比他的原身差,可硬说是“天命之人”,又似乎有点没那么,呃,特别。
陶景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也猜到铁拐李的想法,与其费劲隐瞒,故弄玄虚,干脆反其道而行。
便见陶景一抬下巴,昂首挺胸做骄傲状,高声道:
“那欢喜山姥不是说我是什么应劫之人,我想了想,八成是真,师伯你觉着呢?”
“我觉着,”铁拐李斜了陶景一眼,“你在做梦!”
“不过,”
没等陶景张口,铁拐李话锋一转,接着道:
“你有这份‘天眷’,无论怎样,都将会给这大劫乱世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老道只希望,会让三界生灵少受些苦难。”
陶景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师伯,我虽不是胸怀拯救苍生大愿的正义使者,但绝不会肆意做恶!”
铁拐李哼道:“就你这小家子心态,也配不上‘天命之人’的尊号。”
陶景不满,“我也有大愿的!”
“哦?”铁拐李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陶景收敛了轻佻,抬头望向夜幕苍穹,口中悠悠道:
“我想弄明白,是谁,给天地生灵开的这个地狱玩笑。”
玩笑?
铁拐李疑惑,但看了看陶景,不知怎的,他并不想追问。
“拿天地大劫当玩笑,看来你是真没那份‘天命’觉悟。”
铁拐李摇了摇头,一拍座下紫玉葫芦,“老伙计,歇够了吧?”
陶景当真没有“天命”吗?
至少面上,铁拐李是似乎相信了,相信陶景只不过是侥幸得了份天眷,只是个普通幸运儿。
淡青云雾涌动,紫玉流光再次飞起。
“对了,你这些事,莫跟那欢喜山姥说,且让她误会吧。”
铁拐李的话语在夜空回荡。
随即是陶景的声音:
“果然,那山姥是想借我的‘天命’搞事!不过她一个邪修魔道,琢磨这些心思,未免贪心了些。”
铁拐李这时在葫芦上回头,看着陶景认真道:
“不,她不是贪心!你刚才不是问我,若是那魏行冲敞开心怀,到底会有什么机遇呢?”
陶景连忙点头,“对,差点忘了,师伯快说。”
铁拐李摩挲着横在膝上的铁拐,平静开口:
“当今之世,修行人是面对天变绝境,被迫思变,但有些生灵,却是主动求变,欲借天地大劫成就己道大愿。”
陶景接上话:“比如那欢喜山姥?”
“比如欢喜山姥。”
铁拐李点头,“其实,从她吞噬战场血肉炼肉身,冒然来我洞府求道,后来又琢磨取阳补阴法门,就能看出她不是个安稳性子。”
“此番立圣安道,庇护渭乡百姓,皆是为了汲取功德,再以功德之力抟炼至阴本性,功德塑身,成就无上道果。”
“我说魏行冲有机遇,便是在此。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执掌圣安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完全可以借势成就自我。”
“可惜......”
铁拐李摇了摇头,看向陶景,似笑非笑,“现在便宜你了。”
陶景撇嘴,“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我要成道,也是独属于我自己的道。”
“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总之我老道没有害你。”
铁拐李留下一句话,目光从陶景脸上收回,转回前方。
陶景冲着铁拐李的背影,暗自吐槽:肚子那么大,怎么心眼这么小。
“别在背后乱嚼舌头!”铁拐李头也不回的哼道。
陶景顿时露出尴尬笑容,转移话题:
“不是师伯,你都知道欢喜山姥在渭乡乱搞,之前分别时,也不提醒我一声。”
“她哪在乱搞了?”
铁拐李当即驳斥。
“没有她的圣安道庇护,让那灵江河孽在此肆虐,这渭乡早跟江阳县城一样沦为邪孽魔域了,哪会有幸存百姓?”
陶景苦笑,“师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父母也在渭乡,对于圣安道,我也是有感激的,只是......”
“罢了,也是我的过去之因,结出了今日之果,该有此劫。”
陶景没再说下去,抬手一指前方:“师伯,到了。”
“咦,这几个竟然还在?”
却是那四大护法,连同杜百将,五个人都没离去,还在原地守着。
呼!
紫玉流光落地。
陶景随着铁拐李跃下葫芦,还没开口,就见四大护法大步迎上来,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口中高呼:
“拜见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