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辽以来二百余年,契丹统御治所凡有军队之处,都设有“监军”一职。
特别是南面官汉人治理州县更是严格把控,多安插“耶律”氏以及“萧”氏之人作为监军统御行军以及驻军,更有甚者亦负责州县的民政事务。
玉田虽地处祈津府管辖之内,且仅为一县治所,但因位于燕山以南,又是辽东来往的冲要之地。且近些年来辽东汉儿叛乱不止,因此在玉田也设置了五百驻军,由一萧姓契丹人为监军统管。
韩哲一行人从庄子行至玉田城外时,差不离已至傍晚。还在他们骑马驶于大道之上时,就远远看见一个城郭的轮廓出现在天际线外,横绝东西,俯视南面。
城墙高头,已经是火把林立,旗帜飞扬。远远得见,仿若一不夜城骤然出现在这夜色之中。
而就是此刻,城门都依然还未关闭,能得见依稀还有人影在其间进进出出。一股子喧闹气息,远远的就扑面而来。
韩哲心下稍稍有些吃惊,他自幼生于涿州,但涿州是军事重城,哪里能有在夜晚还大开城门的时候。
且涿州里外,到处都是兵士走动,更别提军营遍布,寻常人逛个集市真是哪处都去不得。
韩哲思绪万千,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来过玉田没有,之前未曾听他们提及过,倒还不知道有如此繁华景象。
回头望去,张姝紧紧跟在他身后,此刻一双明眸里也是光亮闪烁,一抹浅笑自然而然生于脸上,让人看了好不愉快。
“直娘贼,辽人治下还有这番模样?这看起来都快要赶上真定府了都!真是让俺老牛开了眼!”
牛皋在后面刻意的压低了嗓子,但就算如此韩哲都听到清清楚楚,他也只是恍然一笑,带着众人跟在那领队之后,跨过城门。
行至城内后,才察觉到这玉田之盛。街角小巷屋舍俨然,酒楼店肆也都各自开设,看起来很是有种太平时光的景象。
唯一只觉颇为扎眼的便是,街道之上还有些许辫发短衫的契丹人,形形色色的四处闲逛。
女真人在北面势如破竹攻城掠地,宋军在南面兵将云集,屯兵十万只欲收复燕云。大辽上下有志之士无不人人自危为国忧心。只有这些生长于辽国腹地的契丹贵族子弟,尚不知国之将亡,只知如此快活一遭。
韩氏上下,只怕是此辈也不在少数。
韩哲双眼四下扫视,只将这不大不小的玉田城内景象收紧眼底。在心下细细思虑着,就如此随着领路之人到了一街巷之内,最终停在一处青砖黑瓦的宅院之外。
眼见那人跳下马背,韩哲也不假思索的从马背上跃下去,身后众人同时都紧跟着韩哲翻马而下。
韩哲偏头看了看,能感觉到宅院里面颇为冷清,只有黑黝黝的一片。
那领队之人上前几步,从宅子门下取出一只灯笼来,继而用火折子点上,韩哲才感觉到些许亮色。
这边街道倒很是僻静,道路两旁也只有几盏灯笼悬挂着发出幽幽光亮。
那人用灯笼照着明,将韩哲等人领了进去,一路上熟练的将灯台等物都一一点燃,院子里才有活气透出来。
“这宅子购置许久了一直未曾住人,二爷今日有要事在身,阿郎恐怕明日才见得到他……下人丫头这两日就买了送来,阿郎倒要先受些委屈。”
这明显是间二进小院,青砖白瓦廊下楼阁都有建造,虽然看起来略显紧凑但比起在庄内的农家院子确实是好上许多了。
那领队之人将灯笼递给韩哲,言语不多也略显平淡,但终究是因为二叔的关系还算恭敬,临走之时只是最后又看了眼岳飞几人,低声向韩哲叮嘱了几句。
“吾观这几人都不是普通的行伍之辈,阿郎如今和他们共处同一檐下还多是要小心为是……二爷本是想要阿郎去府上住着,但念及阿郎势必会带着这几人一起,落在旁人那里不太好说,便让阿郎先在这里委屈了。”
韩哲心底自知到了玉田更是人多眼杂,二叔此番安排已是极好,他本就是无家之人,如今都已经是受之有愧了,再多就是奢求了不是。
眼见这些负责迎接韩哲的七八个汉子都离去了,牛皋才放松似的松了一口气,瞪着牛眼四下扫视着这宅院布置,嘟囔着出声。
“没想到俺老牛第一次住这二进大院居然是在辽地!岳哥哥,俺们这到底是走到哪里了,还回南边去吗?”
岳飞这会也是抱着随身携带的器物站在原地沉默,他们兄弟五人在种种巧合之下被裹挟至此,他又何尝知道前路如何。
“岳大哥倒不必忧心,白日里我所说之言虽然大都只是揣测,但总归是有些道理的,到了这城内人群熙攘,更有机会择路离开不是?”
岳飞几人为了避嫌都纷纷住在外院客房之内,这会韩哲刚刚陪着张姝一起在内院安置好,一出来听见牛皋如此之言,自然得好好安慰岳飞一番。
他和张姝如今怎么来说都是安全了,但岳飞几人可真就是献于险地的局面。他们本就是宋军中人,家人又都在南面,如何肯留在此地。
且要想留在此地,就只有给韩哲当奴仆一条路,韩哲都不肯,他们如何肯。
也不知是韩哲的话有些安慰性还是思量到了其他事情,岳飞只是振作了些许,笑到。
“韩衙内是大才,飞自然是信得……我们兄弟几人也不是稍遇挫折便一泄不振之辈,韩衙内不用担心我们。”
见到如此,韩哲才放下心来。他们也不再多言,如今又换了新住所自然少不得再次一番忙碌,待最后由张姝做了吃食都安置妥当后,就各自怀着心思入塌而睡了。
直到了初晨时分,日光方方洒在地面的时候,一辆马车便被人领着驶到了众人的院门前。
张宪和汤怀两人正洒着清水想要清扫庭院,院门就被敲了几番。
正要去开门,闻声而来的牛皋就对张宪摆了摆手,火急火燎的上前,径直就将院门拉开来。
拉开院门后,只见外间有两个骑马的壮汉各自勒马护在一辆马车旁边,敲门的小姑娘看见挽着袖子一脸大胡子的牛皋直接就被吓到大退一步,停在了马车前面。
牛皋自知吓到了人家小姑娘,大糙汉子竟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笑着发问。
“小娘子要找谁?”
虽然牛皋面相粗犷,但毕竟脸有笑色,小姑娘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但终究还是怯生生的出声道。
“可是韩家大郎居在此地?”
牛皋不假思索,当即就大声道:“正是此处!小娘子算是寻对了,俺们也是昨夜才搬来的……”
在牛皋的认知里,韩家大郎,不是韩衙内还能是谁,所以也不多想,也不出声询问来者是谁,就要让小姑娘进入院内。
而那后面的马车上头,帘帐却是被突然掀起,一个身着绿色夹缀靛蓝长裙的俏妇人,施施然跃下马车。
“速去通报,就说他阿姊来看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