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莲池圣境乃飞来峰最为神奇的洞天福地,历来只有教主及教中少数位高权重者才可以在此修养。建有圣殿,供奉着白莲老祖、十八高贤及列代教主的骨灰,供人瞻仰。但数代之前教内发生极严重的内讧,一夕之间上自教主下至会王、部首尽数遇难,因而莲池圣境的秘密被带进了棺材。相传彼处名花铺满,好鸟翔集,宝石堆山,灵草生野,饮不尽的琼浆玉液,赏不完的奇山妙景。有忘忧泉常流不竭,治百病,解人烦忧。汇水成池,池中一株白莲花,常开不败,花香醉人。如能在莲池中沐浴一番,可以脱胎换骨,羽化飞升,徜徉天地之间。有古镜生石,观之知过去未来,有星槎系崖,乘之穿越古今,任意往来。作为至高无上的赏赐,劳苦功高之人可以潜地一游。于月圆之夜燃香点烛,由教主施法,熟睡中神游圣境,领略种种奇妙,醒来时香烛未尽,仿佛做了一场黄粱美梦。
据说胡子墨建筑宫殿时专为教主设计了一条逃生秘道,由渡劫天门直通宫外。白莲教历代教主对莲花圣境的秘密甚为重视,从来是口口相传,不光收拢人心这么简单,其中或与渡劫天门有所关连。王森曾命萧遥秘密勘察,未有所获却猝然身故,否则王好贤也不会被幽禁多日仍未能离开。
众人身陷绝境,如能解开圣境中的秘密,由此找到渡劫天门,或能逃出徐鸿儒的围杀。
徐鸿儒幽禁王好贤留他命在,一者有所忌惮,不敢大肆胡来,二者好逼问圣境之所在,现下王好贤晏驾归西,必定无所顾忌,非将室中众人彻底铲除不可。此地不宜久留,须尽快离开为是。
众人都把眼光注于萧先生身上,心想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魔域之渊”也是他找到的,找莲池圣境也是他的长项。却见萧遥摇摇头道:“我曾经找过三年毫无所获,眼下已是火烧眉毛更是希望渺茫。”
陆鸿渐正寻思如何冲破包围,如何绕开徐贼一伙的阻挠将教主遗体送往圣地下葬,忽见眼前白衣人影闪过,他连忙追出,伸手向那人抓去。那人回过脸来还了一掌,几乎同时将紧守室门的刀梦飞、狗皮道人推开,从门缝钻了出去。
陆鸿渐瞧得清楚,那人正是武名扬,没想到他仍然藏在密室之内,恰值教主崩逝众人方寸大失之际才逃走。
那一记幻影掌虽不足以致命,但教主却因此而亡,杀人之凶手自是要着落在他身上。众人被他逃了去,自是懊恼不已。陆鸿渐恨得牙根发痒,挥掌将石台劈塌了半边。
却听狗皮道人“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从地上拾起一张纸条,说道:“这是什么?”众人围拢看时,见上面画着些线条图符,标着“寝宫入口”、“迷宫地道”、“圣陵”、“大殿”、“出口”等字样,末尾还有个莲花图符,都不约而同想到:“这是通往莲池圣境的秘道地图?”
萧遥颜凝思道:“这定是武名扬落下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意还是歹意?”
烟花娘子道:“这奸贼哪有什么好意,这是安排了陷阱等咱们钻呢。”
欧阳千钟道:“他奶奶的,咱们都困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密室中,就等着徐鸿儒梦中捉爹,他还脱了裤子放什么屁?”
刀梦飞见用错了词,纠正道:“是瓮中捉鳖,瓮是大坛子,鳖是王八。牛皮大王惯会胡吹大气,胸无点墨却非要学读书人说话,乱用成语,引人喷饭。”
欧阳千钟自知说错,犹自嘴硬道:“我当然知道是鳖,但说捉鳖多难听。咱们是乌龟王八吗?咱们是徐三儿那龟儿子的爹,龟儿子谋害亲爹,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他想把我们捉了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正是‘梦中捉爹’,我没说错啊。”
刀梦飞失笑道:“你是徐三儿那龟儿子的爹,我们可不是。”众人闻言不禁莞尔。
欧阳千钟把腰一叉,向门外道:“徐三儿龟儿子,快来向你爹磕头。”狗皮道人提醒他道:“徐贼是龟儿子,你是龟儿子的爹,那还不是乌龟是什么?”欧阳千钟一听,顿时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
众人更是捧腹,紧张的心绪倒是轻松了不少。
陆鸿渐接过纸条仔细看了,道:“欧阳兄说得不错,这字也不是新写的,倒也不似先前就有的预谋,咱们身陷绝境,如涸辙之鲋,被一网成擒是迟早之事,徐贼要害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陆鸿渐与九仙连日来历经生死,对他们的态度渐渐改观,如今更是赞扬起来,欧阳千钟听了如饮了蜜糖般心里甜滋滋的,又洋洋自得起来。
萧遥并未听诸人说笑,一直埋首凝眉苦苦思索,这时向货担翁请教道:“老爷子,看看这地图是真是假?”
货担翁捋捋胡须,只道了六个字:“没好心,行得通。”他向来惜字如金,言下之意是武名扬没安好心,但地图所示的路线应该不会假。
萧遥点头道:“姓武那小子算是聪明之人,沉潜于闻香宫这些年,能破解莲池圣境的奥秘不算稀奇,但他绝不会真心帮助咱们脱困,至于是何用意便难猜难料了。”
欧阳千钟道:“既然行得通,管他什么用意,刀山火海也比困在这里等死强。”
萧遥道:“这里有个难处,图上标示入口在外室正对大门处,位置应在那幅《海棠春睡图》之后,如今外面满是徐贼的人,咱们出去少不了一场血战……”说至此不住的摇头。
众人听了气为之一沮,现下除了少冲和祝灵儿,余人都或多或少吸入毒气,正是气力虚弱之时,连寻常的宫卫也打不过,出去等同送死。
狗皮道人打趣道:“萧先生向来是目空一切,来闻香宫前意气风发,如今却总是摇头,依小道看‘不平颠狂生’的外号得改一改了,叫‘摇头晃脑生’。”
萧遥被他这般调笑,若在以前必定生气,但这次并未介意,反而有些自怨自艾。
这时外面传来黄统的声音道:“里面的人听着,既然王好贤归了西,你们已无路可逃,不如归顺徐左护法,奉他为新教主,各位都官升一级。左护法还说了,要让陆右护法做副教主,助他问鼎中原、平定天下,来日皇位与他分半坐……”
众人早想到武名扬一旦外逃,教主薨逝的消息必定传出去,料到徐鸿儒会毫无顾忌大开杀戒,也都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心理准备。
陆鸿渐一声冷笑,道:“嘿嘿,你想当皇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别拉着老子垫背。”
欧阳千钟道:“他奶奶的,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不如死个轰轰烈烈。来啊,龟儿……给老子的,进来梦中捉爹……”他本来想骂“龟儿子”,突然想到适才就在这上面犯了错,急忙掩住嘴巴改了口,还扇了自己一个耳括子。
黄统又道:“再不投降咱们可要用炸药轰门了,到时灰飞烟尽,连个尸体都不留下,你们不怕吗?”
刀梦飞用刀背敲得室门“当当”响,叫道:“咱们正好要去明王座下告徐三儿的状,他也得意不了多久。要来则来,何必那么多废话。”
萧遥走到门边向外喊话道:“徐鸿儒在不在?我有几句话跟他讲。”
黄统道:“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禀报。”
萧遥道:“咱们这帮人没别的本事,就是骨头硬,誓死不会投降。只要他肯放咱们一条生路,我可以给他指点一条后路。”
黄统哈哈一笑,道:“萧先生觉得自己还有价钱可讲么?尔等皆已走投无路,更无后路指点别人。何况左护法前程远大,前景光明,又何须后路?”
萧遥道:“圣教主宾天尸骨未寒,正当人心浮动之时五宗十三派大军逼境,徐鸿儒想坐上教主之位只怕位置不大稳当,真的不需要后路?”
门外的黄统没有说话,大概在寻思萧遥的话,接着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响起黄统的声音道:“姓萧的,徐左护法就在寝殿门外,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萧遥捏鼻摇扇道:“好臭好臭!阁下真是一条忠贞不贰的狗,放的狗屁也真是非同凡响,臭不可闻,响不可当!”众人见一向狂放的萧先生作弄起徐贼的狗奴才,既感好笑,又觉解气。
那黄统果然气得窍生烟,怒道:“尔等疯狗困于穷巷,也只有以屁作武器了,来人,放毒烟……”
众人倒真怕他放那毒烟,萧遥赶紧道:“且慢!你们的左护法真的不想知道‘莲池圣境’的秘密吗?”
他料想黄统根本就没有上报徐鸿儒,特意将“莲花圣境”说得大声,好让外面的人都能听清,果然另一人说道:“黄总管,‘莲池圣境’就我教至高无上的圣地,向来只有教主一人可以莅临。王好贤既死,这秘密说不定真被他们知晓了,可千万不能被他们带去见了阎王。”
黄统道:“这帮人狡猾得紧,只怕是蒙骗我等。”
那人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这件事须禀报左护法为是。”黄统沉吟半晌道:“但倘若只是这帮人的缓兵之计,左护法知道上了当,必定怪罪我等。我看还是弄清楚了再上报,方显我等之功劳。”
二人正在商议,隐隐听到萧遥低声说话,什么圣境秘道明明就在什么之下,愚人无知又不信殊为可笑云云,黄统低头侧耳凑近室门去听,不料室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只大手将他衣领抓住往里一拉,他的那帮手下尚未反应过来,他整个人便被扯进密室去了。
原来萧遥早在黄统与人密商之际向刀梦飞、狗皮道人使了眼色,故意引诱黄统近前偷听,将他抓进室来。陆鸿渐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拎起他恶狠狠地道:“狗奴才,看老子不把你吃了……”呲牙欲咬他。黄统身陷人手,自知无幸,索性闭上待死。
萧遥拦着陆鸿渐道:“咱们还指望他跟徐鸿儒讨价还价呢,别弄死了。”朝黄统道:“你既已落在咱们手上,要么陪咱们一起被炸死,要么逃出去死在徐鸿儒手上。左右都是死,不如听我的,叫你手下都退开,放咱们出去,一起从秘道离开,从此隐姓埋名,还能留一条性命。”
徐鸿儒之刻薄狠辣众所周知,黄统非但办事不力还身陷人手,就算逃得出去也会被他嫌弃,再加上同僚几句谗言,定会要了他老命,之前十三太保中的袭老三便是被挟持,反而死在自己人手上。黄统自然知道这层道理,急忙道:“好好,我听你的……”话刚毕,却听外面传来徐鸿儒的声音道:“朝秦暮楚,贪生怕死,这种人死不足惜,不要也罢。”
本来外面都是黄统的人,徐鸿儒不在,挟持黄统或许可行,但偏偏徐鸿儒这个时候来,这招便行不通了,众人暗自愤恨,黄统也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陆鸿渐大骂道:“徐鸿儒,你不忠不义,犯上作乱,白莲教就是毁在你这种人手中的。”
萧遥道:“徐鸿儒,你难道不想知道莲池圣境的所在吗?将我等都放了,我告诉你秘道的入口。”
徐鸿儒道:“我当然想知道,但我更想你们都去西天听明王说经。你们一旦活着出去,定会百般阻挠我登上教主之位,与其得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圣境,不如当教主的实在。哈哈——”笑罢向室内高声叫道:“里面的人听着:一炷香之内,谁第一个站出来投诚并带路找到圣境,赏黄金千两、美人十名,第二个赏金五百两,美人五名,第三个赏金一百两,美人一名,余下皆有奖赏依次递减……”他停了一下,见里面没有动静,又道:“一炷香之后拒不投降的,就莫怪我老徐不顾兄弟情谊,一律给王好贤陪葬。”
室中众人一听此言都你瞧我我瞧你,心想这一招好生阴险,分明是在分化离间众人,均想:倘若有人受不了诱惑叛变投敌,到底是阻止还是不阻止呢?如果阻止就会演变成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如此正如徐鸿儒所愿。
陆鸿渐嘿嘿笑道:“徐贼恁小看我等,我等岂是那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人。既然走投无路,好在咱们都聚在一起,黄泉路上有说有笑也挺热闹,我提议咱们一起结拜为异姓兄弟,气死外面那帮人,如何?
众人早有这般想法,既是右护法最先提议,都轰然响应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幸何如哉!”说了这话都携手围成一圈一起跪下,向圈中连叩三个响头。少冲也觉热血澎湃,心想能与诸位有情有义的哥哥结交,就算死在这里也不枉了。
外面徐鸿儒的声音又道:“你们想死我不拦着,少冲兄弟呢,你可是圣姬指名点姓要留着的人,千万不要与这帮人陪葬,而辜负了圣姬的一片心意。”
众人除了陆鸿渐都不知道白莲花已死,现在的圣姬换作了徐鸿儒的人,听了这话均感讶异,心想圣姬本是教主的人,教主一死,白莲花跟着失势,为何徐鸿儒还如此听她的话,不敢伤了少冲。也幸是如此,徐贼的人没有大举攻门。
陆鸿渐向少冲道:“你入宫后可曾见过圣姬?她对你说过什么?”
少冲道:“不错,我在白衣阁见的是假冒的王教主,被他赚去了魔剑,后将我带去一个小轩,见到一个叫‘美黛子’的女子,原来就是她一直冒充白莲花,其实真正的白莲花早在出宫之时就遇害了。”
陆鸿渐道:“看来本护法所料没错,不过我还是小看了此女,居然能让徐鸿儒也礼让三分。你可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少冲想了想道:“她告诉我是受了徐鸿儒的胁迫,至于其身份我也不甚了了。”
陆鸿渐盯着他的眼光忽然凌厉起来,道:“你对她一往情深,岂会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们?”
少冲被他如此逼问,嗫嚅不能相答。
刀梦飞道:“我相信少冲兄弟不是见利忘义、见色忘友之人,必是为女人所骗。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咱们男人有几个能看透……”
烟花娘子在旁道:“刀大哥这话就不对了,谁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就不会骗人,难道我不美吗?话说回来,从来都是男人花言巧语哄骗女人,女人哪里骗得过男人呢?”
狗皮道人岔到二人中间道:“咱们都快噎屁了,二位还有闲心在这里抬杠斗嘴。”对着陆鸿渐道:“人家郎情妾意独处一室你侬我侬,也要一句句说出来你陆大护法听吗?”
陆鸿渐也觉自己问得不妥,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女子大不简单,连徐鸿儒也要受她摆布,想与少冲兄弟参详,提醒他着意提防。而他误入情网尚不自知,只怕将来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这句话口气大为缓和,料想少冲能够听得进去。
少冲的这一段情来如春梦,去似朝云,他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犹如做梦似的。但他以为,只要美黛子对自己出自一片真心,也未叫自己做过一件伤天害理、违背侠义道之事,至于她是人是妖,是神是魔,他都毫不在乎。当下向诸人抱拳道:“我与美黛子相识相知,在别人眼中或许惊世骇俗,其实与世间男女无二,一切光明正大,没什么不能说的。但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也没有过于追问,因此回答不了陆大哥。承蒙诸位瞧得起,叫我一声兄弟,我知道自己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正好趁此机会出去将他们引开。诸位请放心,做兄弟的绝不会自奔前程而弃兄弟于不顾,更不会为了女人而出卖自家兄弟。”
陆鸿渐听了这话大为感动,抚膺道:“之前我对兄弟之所为甚是不愤,其实有时我打心底也挺佩服你的,敢作敢为,为爱而狂,便如同当初的我,哈哈——”
他牵动内伤,笑着笑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又道:“你与祝姑娘都是教外之人,犯不着为我等送了性命,能有机会赶紧离开吧。”
少冲道:“既是一同上来的,要离开也是大伙儿一同离开,岂有我独走之理?”祝灵儿也点头称是。
猛似虎道:“我等为圣教主殉教乃理所当然、得其所哉之事,二位却又何苦?”
萧遥握着少冲的手道:“之前为了利用你,使了些手段,还请你别介意。既然拜了兄弟,做哥哥的不能再骗你,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跟你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圣姬乃徐鸿儒的人假冒,也是我放出消息说圣姬被闻香宫幽禁,目的是引你跟咱们一起上峰。南宫破将剑转交给你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徐鸿儒这么快动手,以李代桃僵之计将剑赚走。一步错,步步错,算无遗策的我竟然落得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一个废人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你及诸位兄弟,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他说到最后,眼中竟有些许泪花。
刀梦飞等人都道:“是我等自愿听从萧大哥的指挥,以身殉教,死得其所。”
少冲道:“萧先生智略过人,是我自己愚笨,易受摆布,与人无尤!只是希望大哥真心当我是兄弟,而不是下棋的棋子。”
萧遥道:“看来你还在生哥哥的气。那也难怪,要想不做棋子,就要学会做棋手。尤其徐鸿儒这贼人善于弈棋,跟他对弈,没有几手绝活不行,但总是他打劫我应劫,如今更是陷入他的死劫之中而无法突围,……”说到这里忽然附在少冲耳边低声道:“你假意投降,出去后说服徐鸿儒,让他放咱们从秘道离开。如能从秘道遁走,这局珍珑棋局咱们便能消劫,甚至能杀死他一大片终而反败为胜。而且我们能从秘道离开,也是为徐鸿儒找到一条后路,他留教主一条性命,不就是想找到这个秘道吗?而你虽然还是扮演棋子的角色,却是那粒能扳回一局关乎成败的关键一子。”
少冲听了甚是疑惑,问道:“咱们已被徐鸿儒握于掌心,岂肯轻易见放?”萧遥道:“你说的不错,万一徐贼不上当,你便走了便是,反正你也不是本教之人,犯不着为我等枉送了性命。”
少冲道:“到底我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能对付得了徐鸿儒,事已至此,萧先生可否据实相告?”
萧遥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我确实也不知道。可能眼下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咱们就都知晓了。”
这时空空儿将灵儿牵过来交给少冲,道:“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安然渡过此劫,你有机会还是逃走吧,灵儿也交给你了。”
少冲一想也是,尚未开口,灵儿却道:“我相信瓜仔不会弃我们不顾而一走了之,既然拜了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我要留下与大家共进退。”
空空儿一听此话有些着急,道:“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你是姑娘家,又没让你拜兄弟,逞什么英雄?乖乖的跟你的瓜仔哥哥走吧!”灵儿却说什么也不肯。
于此生死关头,连一个小姑娘舍生忘死与大家共进退,众人听了甚是感动,甚至有些感激她。要知少冲与灵儿情若兄妹,灵儿若肯留下,则少冲决计不会弃而不顾的。
少冲道:“也好,我出去很可能要大打出手,带上她多有不便。”他打定主意,如不能说服徐鸿儒放众人一马,也要拼尽全力将灵儿救出去。
临走时萧遥又提醒他:“徐鸿儒这厮擅长勾魂摄魄的邪术,你千万别盯着他眼睛看。”
少冲走到门口向外面喊道:“你们白莲教内斗与我无关,让我出去!”他说了这话,外面没了声响,隔了许久才传来何九的声音道:“叫少冲的小子,左护法说你这个人太狡猾,不知道你是不是骗咱们的,可以放你一个人出来,不过你要自缚双手。”说罢门边扔过来一根手指粗细的绳索。
少冲拾起绳索,正在筹思如何骗过徐鸿儒一伙,萧遥向空空儿使个眼色,空空儿立即会意,调皮地一笑,附在少冲耳边低声道:“我教你一个解绳法,保管有用。”便让狗皮道人给他打个死结,只见他双手一翻,居然挣脱了绳索。演示了好几遍少冲方才明白,便让人给自己打上死结,从门缝向门外展示了一下。
都大元、猛似虎等人轻轻开启室门,少冲跨步出门,一边提防着门外有人暗算。他人刚出室门,里面的人立即将门合上,以防外敌攻入。
少冲早已想好,假意归顺徐鸿儒,趁他不备近身挟持他,逼他放众人离开。哪知出门第一眼便看见徐鸿儒挟持着美黛子,一只手虚掐在她的喉咙处,忙道:“快拿开你的脏手,敢伤害我黛妹,我定搅得你闻香宫天翻地覆。”
徐鸿儒一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少冲兄弟豪气干云,而且也有这个能耐。但只要你不耍花样,我哪敢伤害你心上人。”
美黛子道:“少冲君,你不用管我,带上你的灵儿妹妹快些离开这里吧!”
少冲道:“不行,我不能眼看着朋友受难而不顾,何况你身陷险境,我也不会放心离开。”
美黛子还待说什么,徐鸿儒道:“既要救朋友,又要救相好,就算你本事通天,也没办法兼顾吧。”
少冲一想也是,何况自己本事并没有通天,眼下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黛妹就有可能命丧魔掌、香消玉殒,口上道:“我有一个折衷的法子,你将他们都放了,你当你的教主,我力劝他们都不来阻挠。如何?”
他边说边向徐鸿儒走近,盘算着如何出其不意将黛妹救下来。
徐鸿儒想了想,道:“这法子不错,可是你如何保证,他们会听你的劝,不来阻止我继位?”
少冲道:“倘若他们油盐不进,我便设法拖延,大不了用些下三滥手法,总之要他们不能破坏你的登基大典,而一旦你登了基,他们再怎么闹也终归无用了。”
徐鸿儒道:“也好,你带我找到圣境,我再放他们如何?”少冲道:“你徐鸿儒反复无常,不讲信用乃路人皆知,还是你先放人,我再带你去找圣境。”徐鸿儒一笑,道:“你就很可信么?到时你们都逃之夭夭了,我又去找谁?”
这时十三太保中的何九过来说道:“左护法,一炷香时辰已到,炸还是不炸?”徐鸿儒对他道:“先等一等。”对少冲道:“如今的形势是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没有价钱好讲,识相的赶紧带我们找到圣境,然后带着你的女人远走高飞。陆鸿渐、萧遥这帮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死!”
少冲道:“假如找不到圣境呢,又当如何?”他说这话时离徐鸿儒尚有五步之距,四大金刚怕他于徐鸿儒不利,都冲上前手持兵器隔在二人之间。少冲要救美黛子,必须突然发难,一招制敌,但要同时料理这四个胡人,稍有差迟,黛妹性命不保,看来得另寻时机了。
徐鸿儒道:“我早就知道萧遥这个疯子骗我,闻香宫根本就没有什么圣境。你就亲手点燃炸药炸死他们,我一样的放了你的女人。嘿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少冲兄弟与莲花圣姬的故事必定在江湖上传为佳话。人们只会说,少冲大侠是个多情风流种……”
少冲回头见密室门口堆满了雷管炸药,数步外有人拿着引线和火把,只要徐鸿儒一声令下,那人便会点燃引线,将室中之人炸得尸骨无存。他想了想道:“我少冲今日被逼无奈做下错事,将来他们一定会说我见色忘友、背信弃义,与其背负骂名,不如现在就让他们闭嘴……”说到“嘴”字,突然闪身退后,抢起那人手中的火把,点燃他手中的引线。
其时寝宫室外挤满了徐鸿儒的人,未得徐鸿儒点火的命令尚未退到安全之所,谁也没想到少冲真的会亲手点燃炸药,被缚了双手还行动自如,而且说点就点,没有半分犹豫。眼看着引线火花四射,威力无比的雷管即将爆炸,首先想到的就是逃命,都慌不迭向门口奔去。
徐鸿儒全然出乎意料,心想少冲这般做法稍有不慎就可能让所有人都同归于尽,但其时局面失控,人们呼天抢地冲出来,无人敢上前阻止。他抓着美黛子向前数步喝令少冲道:“赶紧灭了,否则我一爪要了她小命!”
少冲一时犹豫起来,却不料角落里飞出一支点燃的雷管,那雷管引线极短,尚未落地便炸了开来,顿时室内数人倒地。
余者更加慌乱,没命价冲向大门,却将大门堵住,交相踩踏,有的竟被自己人踩死。徐鸿儒本想利用手中的美黛子逼少冲灭火,哪知他铁了心要同归于尽,竟然抱起大捆雷管冲出室来,回头看连四大金刚也逃得没影了,唬得丢下美黛子拔腿便走。
少冲用尽全力将雷管抛向空中,合身扑向美黛子一起滚入花丛,刹那间一声轰鸣,雷管在半空中炸响,冲击所及成片房屋轰然倒塌,顿时销烟弥漫,瓦片横飞。
少冲有一阵子大脑空白,耳鼓嗡嗡作响,等反应过来时才见自己和黛妹被砖块瓦片埋了半截,急忙挣脱出来探看怀抱中的黛妹。只见她秀眉紧蹙,双目紧闭,急得他忙掐人中,她却扑吃一笑睁开眼来,笑盈盈盯着少冲。
少冲问道:“你没事吗?”美黛子道:“能跟少冲在一起,就算死了,也是值了。”少冲道:“刚才确实危险之极,但我别无他法,只有赌上一赌,就赌徐鸿儒怕不怕死。如果他不怕死,又知道我对黛妹之情,岂舍得让你一起炸死,非要与我同归于尽,我反倒会熄灭火星。”
美黛子道:“姓徐的恋栈权位,他比谁都怕死,他还是个好色之徒,但怎会明白情比金坚,爱一个人是不会让他受丝毫伤害的。”少冲道:“但倘若我失了手,真的害死了你,你会怪我吗?”美黛子舒眉一笑,道:“我倒真的希望少冲君失手,除了你,活着了无生趣,能死在少冲君手中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少冲捂着她的小嘴道:“小傻瓜,不许说死不死的,我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美黛子捧过少冲的手掌轻轻吻了一下,放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意态缱绻,生怕少冲离开似的。少冲又道:“我困身密室,是不是你求徐鸿儒留我一命的?他如何肯听你的话,没有立即点燃炸药?”美黛子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就一直这么抱着我好么?”
二人四目相对,说着绵绵情话,浑然忘了周围之事。忽听得刀梦飞道:“少冲兄弟快走,找到地道入口了。”少冲方才如梦方醒,拉起美黛子道:“跟我走吧!”
美黛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挣开少冲怀抱,道:“我还有事没做完,不能离开。你放心,我自有脱身之道,此间事了,我一定会来与你会合,从此天涯海角,一切随你。”说这话时已快步奔入销烟之中,声犹在耳,人已不见。
少冲尚在担心美黛子的安危,徐鸿儒的人又大呼小叫围拢来,刀梦飞拉起他便走。
地道口位于香案前,原来机关就在案前的剑架上。萧遥等人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其时听说少冲点燃炸药也是吃惊不小,但很快明白他意在逼开徐鸿儒一伙,一听炸药炸响,立即打开室门冲出来,立即按照地图指示寻找入口机关。也担心武名扬的地图有假,所谓的入口并不存在,要想逃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很快便找到了机关,按下机关,地面竟弹起一个翘板,露出一个地道口。这入口虽不算隐秘,但没有地图指示,在偌大个闻香宫犹如大海捞针,难怪徐鸿儒没有发现。
却在此时寝宫外杀声大作,已有数名宫卫攻了进来,都大元、猛似虎等抵住厮杀,宫卫源源不断的冲了进来。陆鸿渐便命狗皮道人、担担和尚用室中桌椅做了抬简易坐轿,将教主遗体放入轿中抬起,一行人挨个进入地道。陆鸿渐命刀梦飞在前探路,都、猛二人抬轿,自己与猛似虎押后。余人也不知那地道通向何处,但眼下别无避处,只好听从陆鸿渐之命钻入地道。众人刚走不远,忽听一声剧响,地道口塌了下来,堵了个严实。地道里顿时一黑,宫卫也被隔在了外面。原来陆鸿渐发现还有未炸的炸药,便用来堵截追兵,但这一炸也断了自己的退路了。
众人中有火摺子的忙晃亮了照明,地道下行约有十级便到平地,遇一铁门虚掩,门后又是一条甬道,那铁门既厚且重,背后有栓。众人待栓上铁门,才大舒了口气,心想若无千斤炸药,这门绝难打开,够让徐鸿儒折腾半天了。
虽堵了后面了追兵,但这甬道通向何方,前方会不会是陷阱,却是未知之数,众人仍不免惴惴。
欧阳千钟哈哈笑道:“这一回叫做天无绝人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九仙溜之大吉,留下徐鸿儒梦中捉爹。”大步走在前面。
这时忽然坎坎之声震耳,连整座山也一起颤抖,仿佛有一巨人,正持斧敲打着地道一般。众人怕又是什么机关,更觉恐惧,但地道中路径错踪复杂,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也只有紧挨着一步步向前探去。
空空儿虽然胆小,却不愿灵儿恐惧,一边对灵儿好言安慰。这时忽然声音大作,由远及近,似有什么野兽扑了过来。众人吓了一跳,各持兵器戒备。打火把定睛一看,只见地道砖缝间爬出大批蝎子、蜈蚣、蚂蚁之类毒虫,犹如潮水般涌来。
八仙久经经江湖什么毒虫没见过,却没一次见过如此之多的毒虫,急忙快步往别的路退走。但很快众人已被毒虫包围,刀梦飞、欧阳千钟在前火攻开路,饶是众人艺高胆大,也是心惊胆颤。
不知不觉出了地道,来到一个山谷中,四周暮色四合,漆黑一片。眼前唯一一条崎岖道路不知通往何方。众人无不纳闷,入地道时还是辰时,也没过多久怎么就天已尽黑了?
众人没走多远,但见前方一方高台矗立,藤蔓丛生,台下立一石碑,碑上十六个字迹赫然入目:“封神台上尸积如山,逐鹿原里血流成河。”旁边一株桃树,上可参天,干大枝密。桃树如此之大,世间罕见,相传桃树有辟邪之功,别处遍地虫豸,此处竟无其踪迹。
众仙脑海中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名字:“万虫谷”。万虫谷系闻香宫旁边一处幽僻的深谷,谷中饲有毒虫猛兽,设有处置罪人的刑场。此谷如一竖井,四面根本无路可通,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被处死后直接从悬崖上抛下去喂食虫兽,就算那人侥幸逃过屠刀,也难逃虫兽之口,更无法从四面封闭的深谷爬出来。
欧阳千钟骂起自个儿来,道:“他奶奶的,都怪俺不会带路,到了这么个晦气的地方!”
众人趋避途中不免遭虫蝎误伤,或吸入尸毒,奔上高台得以喘息。陆鸿渐道:“从来不曾听说万虫谷有如此多尸虫、尸蝎,这定是姓徐的施的妖法。”众人一听皆大骂道:“徐贼殄灭同门教友,此行捉住他,定要他受万虫噬身之刑。”
灵儿这时缓过神来,嘲弄众散人道:“大话别言之过早,别还没见着徐三儿,咱们先葬身这万虫谷里,成了这万虫腹中之食。”众人一听嘿然无语。
半晌却听货担翁连道:“奇怪!”众人深知货担翁惜字如金,向来不说闲话,似乎所道非关虫蝎,刀梦飞问道:“老爷子,眼前怪事不消你说,难道你又发现了别的怪事。”货担翁点头道:“这高台,似乎便是我教废弃已久的祭台。”萧遥一听也若有所忆,道:“听闻本教有一处祭场,专以活人生祭,一次祭祀,牺牲上千活人。自第十三代教主竺大师掌教,废弃了生祭仪式,代之以盂兰盆会。那祭场莫非便是此处?”众人一听乃生祭活人的古祭场,又惊又疑的四外张望,此时山风吹来一阵浓烈血腥之气,有人发现风来的方向尸体成堆,不免惊声尖叫。欧阳千钟道:“大风大浪过来之人,还怕死人么?”打着火把向彼处走过去,亮光照处只见尸积如山,上不见顶,左右不见边,头颅整齐向外排列,一个个脸上表情狰狞,怨气冲天,有的口滴鲜血,似新死未久,有的糜烂见骨,尸虫乱钻。瞧服饰大多是闻香宫中的侍卫,有的是职位颇高的传头、旗使,欧阳千钟这一照,唬得后背直冒冷汗。
跟着余人也睹此尸山,俱震憾不已。空空儿恐惧万分,张臂欲护灵儿,灵儿却往少冲怀里钻去。
这时脚下忽然晃动起来,似乎台下埋有千千万万死尸,此刻皆活了过来,要从台下钻出来一般。
众人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无数手臂爪子朝他们抓去。瞧那些手臂爪子皆是老树枝条,活动如手,生有倒刺,利比尖刀;树枝间竟挂满了人头,个个张牙裂嘴,瞠目怒视,暗自惊骇:“这株老树修炼成精了,被它抓去岂有活路?”欧阳千钟躲闪不及,被抓去身悬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吓得魂飞天外。刀梦急忙一记飞刀掷过去,正中枝干上,噗哧见血,指爪便松,欧阳千钟坠地得救。
众人没想过此处竟比台下还要凶险百倍,忙不迭向台下退走。来到台下,空空儿叫道:“我的妈呀,这不是见鬼了么?”只见台下来时的路上竟也堆满尸体,有的头已断尚在奋力爬动,有的被剥去了表皮,全身血污,兀自踽踽。不远处一个白衣宫装妇人,披头散发朝这边走来。萧遥惊道:“这是伥鬼,借尸还魂来啦!”
更远处巨大声响传来,瞧情形当是无数尸虫、尸蝎嗅到了这边的血腥之气,连仗也不打了,欲潮涌而来大快朵颐。如此之多的虫蝎覆身而过,一只一口,也可将诸人血肉之躯啃噬得骨头也不剩。
众人身处台阶之上,上有树妖,下有伥鬼毒虫,一时之间六神无主。陆鸿渐突发英雄豪气,吼声道:“他奶奶的,歪门邪道能奈我何?”一人当先,手脚并用,将尸体掷踹开去连成一线,仿佛筑堤一般,众人见此法暂可挡虫蝎大军潮来之势,便也如法而施,力小的在前寻路,力大的多扛几具断后。
众人戮力同心,终力杀出一条血路来。虫奔之声渐远,但那白衣伥鬼始终不即不离跟在后面。萧遥脸色肃然,道:“伥鬼已跟定咱们了,千万不可回头,谁回头便要做她的替死鬼。”吓得空空儿屁滚尿流,祝灵儿也晕了过去。萧遥向少冲道:“少冲兄弟,你身具天眼神通火眼金睛,可看出这是否是徐鸿儒布的迷阵?”少冲摇头道:“惭愧!在下这双眼睛时灵时不灵,加之毒气侵体,三昧混乱,比常人还要不及。”萧遥脸色更加难看,自言道:“夜半正是阳衰阴盛之时,又是地处阴尸之地,极易受外邪入侵,徐鸿儒正好趁虚而入,施展他的迷魂大法。如何破解本先生也无能为力,罢了,罢了,咱们怕要命丧于此了。”
欧阳千钟骂道:“他奶奶的,咱们是不是闯进阴遭地府了,怎么如此多的大鬼小鬼,吊死鬼,无头鬼,这个乱发遮脸,看不见脸孔,也不知是个美女鬼,还是个丑鬼,抑或根本就没有脸……”空空儿哭着嗓子道:“还有没有脸的鬼啊。”刀梦飞在旁道:“没有脸不算吓人,就怕她虽然有脸,却没有眼孔、鼻子,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张开口来,舌头比身子还长,勾住人便往肚子就送去……”空空儿捂住双耳道:“别说了别说了,快叫徐三儿把她收了回去,空空儿给他磕头。”刀梦飞道:“空空儿真是越老越是天真,徐三儿要咱们死,你磕一万个头也没用了。”
陆鸿渐一听徐鸿儒之名怒气横生,道:“我就不信这个邪,瞧瞧我这招‘钟馗打鬼’!”一个鹞子翻身到了那伥鬼身后,也没见她转身,仍然是正面朝着陆鸿渐,陆鸿渐心下疑惑:“前后都是一个模样,真是邪门!”一边催动掌力向她攻去,惧其无常,不敢近身。伥鬼身若飘絮,并无着力之处。陆鸿渐凝身收掌,伥鬼却也站立如旧。陆鸿渐怒发冲冠,掌出如电。伥鬼被他掌风带得东倒西歪,却似乎毫发无伤。
萧遥叫道:“陆护法,男不与女斗,人不与鬼斗,咱们别管她啦。”陆鸿渐脾气虽暴,却也粗中有细,料想鬼非人,岂能以常理论之,倘失去理智,便是中了徐鸿儒的诡计,当下收了掌法,向伥鬼喝道:“我已识破你的真面目,再来罗皂,定打到你魂飞魄散,难以投胎。”此话既是恐吓伥鬼,也是警告背后捣鬼的徐鸿儒。也真奇怪,他喝声刚止,那鬼竟消失不见。
陆鸿渐心中暗笑,过来与萧遥等人会合,道:“徐鸿儒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任他耍甚花样,咱们便以六字诀回他:不看、不闻、不理。”
众人闻言甚觉高深,皆想:“不看、不闻、不理,说起容易做起难,譬如鬼怪加害,难道视作不见,不理不睬么?欧阳千钟险些惨死树妖之手,莫非只是幻觉?这其中风险太大,到了性命关头还得慎重。”
萧遥细细一想,如有所悟,道:“不错,徐贼的迷魂阵法既然无法破解,咱们便不去破解。两眼所见是假,两耳所听也是假,皆是迷人心智之把戏,若以假当真,便是庸人自忧,自讨苦吃;若不以为意,固守本真,自然云开雾散。”
货担翁暗自佩服:“陆鸿渐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为人机警睿智,处事举重若轻,从一个无名小辈坐到护教法王的位上看来绝非幸致。”
众人平定心神寻路,但见不知何时已进了一片沼泽之地,刀梦飞怕有泥淖陷阱,在前以刀探路,荒烟蔓草间偶见恶鬼凶魅,近看皆为石刻雕像,瞧模样极似白莲教历代护教法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什么迷阵。
这时一阵异香飘来,沁人心脾,众人虽怕敌人放毒,但那香气实在太过美妙,又不自觉多闻了两下。
寻香望去,不远处沼泽地里长满红花,看来土肥泥沃,滋养那红花茎粗叶大,花色绚烂,花间流声潺潺,似有溪水,走近一看水色皆鲜红似血,腥臭扑鼻。
欧阳千钟无名火起,道:“这花定有古怪!”连根拔出一大把,却见根泥赤红,如同血肉,茎中浆汁也如鲜血。欧阳千钟本想尽皆毁去,瞧着满手血污竟自呆了。
萧遥道:“看来这里便是那石碑所言之‘逐鹿原’,此处千百年来死人无数,血成水,肉成泥,长出鲜花芜草。”
众人一听,皆想这片大地乃死尸淤积而成,那得死多少人啊,除非此处乃兵家要地,天天都有仗打。华夏大地烽烟时起,似乎从未止息,战争犹如绞肉之刀,无数生灵涂炭,曾经活生生之人犹如沧海浪花,一闪而过,血肉之躯化作大地尘埃,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为这沼泽地供肥添料,连点痕迹也不会留下。一念及此,不由得心寒意冷,万念俱灰。
众人尚在抚昔追古,陆鸿渐忽然回过脸来朝着众人道:“咱们回去吧。”萧遥一惊,道:“陆护法这是要咱们回哪里去?”陆鸿渐脸色阴冷的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众人相互对望,心道:“陆护法这是怎么了?”
货担翁内功深厚,头脑较之诸人清醒,见陆鸿渐意似放弃征讨徐鸿儒,双臂一张,挡住他道:“陆护法难道怕了徐鸿儒不成?”陆鸿渐双目精光大盛,道:“怎么?你要抗命?”货担翁道:“老夫本以为陆护法乃真英雄,扶大厦之将倾,定能力挽狂澜,没想到老夫还是看走了眼,你本就是一个山野村夫,见识短浅,胆小如鼠,徐鸿儒布了一个迷幻之局便把你唬得掉头而回。”
陆鸿渐怒道:“老匹夫,你也别自命清高,你这许多年鲜有露面,露面便冲着教主之位而来。”
货担翁一惊道:“什么?”
陆鸿渐道:“你九散人行挑拔离间之能事,让我与徐鸿儒两虎相斗,嘿嘿,螳螂捕蝉,麻雀在后,真是狠辣!”说到最后,陆鸿渐青筋暴起,右边手袖鼓胀而起,左手也蓄足掌力。货担翁笼手傲立,似不屑与战。没想到陆鸿渐说打便打,一掌拍中货担翁前胸。货担翁连退数步。
九散人忙上前隔在二人之间,陆鸿渐冷目电射,盯着众人道:“你们一块儿上,陆某何所惧哉?”
猛听欧阳千钟放声狂笑,在这一片死寂中甚是诡异。刀梦飞道:“牛皮大哥,你笑什么?”欧阳千钟却指着众人道:“俺笑你们一个个没有好下场……”又指着一朵朵红花道:“此为老匹夫之头颅,此为萧先生之头颅,……嘿嘿,刚好九颗,还有陆护法……”说着话向陆鸿渐走近,手要去摸他脑袋。
陆鸿渐冷冷瞧着他,也不知他是真疯还是装疯,掌力蓄势待发。
刀梦飞等人也是代他捏一把汗,忙上前把他拉开道:“牛皮兄,你中邪了么?
少冲走上前道:“陆护法、欧阳大哥都中了邪术,你们最好把他二人制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九散人尚在将信将疑,陆鸿渐指着少冲道:“五宗十三派在我们之中安插有奸细,那个人便是你!”挥掌便向少冲攻去。少冲突然张臂向天,头发上指,五官易位,跟着全身衣衫爆裂,露出虬实的胸膛。陆鸿渐这一掌拍过去,力道尽数反击回来。陆鸿渐一呆之际,少冲向他双掌齐出,雷霆之力滚滚而来。
九散人本已昏乱,这下更不知该帮谁了。一边猜想陆护法中邪,一边也疑心少冲来历,见陆鸿渐与少冲斗了个难分难解,心想他们最好两败俱伤,对众人便不会有所危害。
狗皮道人忽然诡笑一下,对货担翁道:“老匹夫,你藏得好深啊!”刀梦飞在旁道:“老匹夫做了教主,也到咱们九散人出人头地了。”
货担翁道:“你们也以为,老夫征讨徐鸿儒,便是为了夺教主之位?老夫早已淡泊功名,不过眼下,……倒也不无不可……”他说到最后连自己也吃惊不小,抚胸平定内息,心想:“我货担翁自负才学,最多对护教法王之位有过念想,何曾有僭位教主的想法?怎么会说出来这般话来?”
却听萧遥道:“如今教主生死未卜,你们便生非分之想,就是教主不幸遇害,教主之位也轮不到你货担翁。”
狗皮道人忽然又诡笑一下,道:“不错,皇帝人人做,今日到我家。教主之位嘛,萧先生也坐得。”
刀梦飞、烟花娘子、担担和尚都面有喜色道:“咱们也可以么?”
只空空儿愣愣的瞧着众人道:“你们都疯了么?咱们来除徐三儿的,徐三儿还没除,你们便争着要做教主了?”
狗皮道人再次诡笑一声,道:“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教主之位却只有一个人坐得。贫道适才得到神示:只有以鲜血浇灌血魔花,以肉体堆垒封神台,才能找到去闻香宫的路径。也就是说,咱们之中,必须要死人,死到只剩最后一个人,即为真英雄真豪杰,便可登上封神台,入主闻香宫。”
他话音刚落,闻者兵器尽出,见人便杀。萧遥不会武功,立被砍于血泊之中。
空空儿见众人翻脸无情,大打出手,甚是骇异,但因祝灵儿昏迷不醒,搂着她也只有干着急而已。
却在此时,一个蓝袍汉子飞步而来,手起一掌,打在狗皮道人顶门之上。狗皮道人顿时委顿倒地,打斗中的众人皆眼前一黑,不省人世。
待他们醒来,已是天色将曙,只见眼前置身一个山洞中,认得那蓝袍汉子是逍遥谷谷主南宫破,方知为他所救,皆感大德。陆鸿渐等人不免质问他何以独闯白莲教禁地,南宫破道:“久闻闻香宫奢华富丽,而九顶莲花峰险不可测,在下一念好奇,并无他意。昨夜混过鬼门关,正见到诸位误入迷局,这位道兄为妖魔附体,故出手相救。”他说的道兄,正是狗皮道人。
原来众人在万虫谷所遇大都是迷魂幻象,因中尸毒,又积尸地阴气甚重,未能勘破,少冲天眼失灵,看不出眼前究竟是迷魂邪阵还是妖异怪象,但陆鸿渐、欧阳千钟前后性情大变,乃中了邪术之故,却看得一清二楚。原来众人自闻了那血花香,都觉心慌气促,但似并无大害,一时并未在意,而陆鸿渐中毒在先,元气尚虚,又逞强不食人肉,奔走中已被尸虫钻入体内,那血红花花香特异,虽非剧毒,却能诱发幻觉。
陆鸿渐魂灵出壳,只见金光万道,祥云朵朵,鸾凤齐鸣,笙歌迭奏,白虹经天,龙车东来。莲花老祖携十八高贤光降,训斥他道:“陆鸿渐,五宗十三派正要攻打莲花峰,你不好好护教守教,却要与同教兄弟豆萁相残,争夺教位,你知罪么?”陆鸿渐辩道:“徐鸿儒胡作非为,置我教于水深火热之中,又将篡夺教主之位,害死更多兄弟,弟子无意教位,原打算先讨伐他再对付五宗十三派。”莲花老祖道:“徐鸿儒未篡王好贤之位,何来讨伐?就算真的发生,事有轻重缓急,目下五宗十三派攻打在即,倘为其覆灭,这教主之位争来又有何用?本座常感痛心者有二:一者痛心人心常怀私欲,且眼界狭小,为蜗角之地,蝇头之利,不惜兄弟相煎,骨肉相残;二者痛心世事兴衰,轮回相替,而人间净土终是空中楼阁、镜中花月。本座与十八高贤创立本教之宗旨,乃是救人济世。救人者,超脱苦海也,济世者,早成人间净土也。创教伊始,百废待举,尚能奉行正道,共渡时艰,教业一派欣欣向荣,到了后世却放纵私欲,争权夺利,兄弟相残,那救人济世倒没见人去做了。白莲教也成了为非作歹,蛊惑人心之魔教,如此下去,败亡只是迟早之事,诚可痛也!”陆鸿渐听了大是拜服,暗想莲花老祖显灵垂训,发人深省,白莲教历经宋元明三朝,迄今四百余年,教中兄弟一百年为朝廷所杀,另三百年却在自相残杀,每到教主易位,便是派系清洗、血腥屠杀之时,诚如王朝迭代相替,流不尽英雄之血,正应了那碑上之语:封神台上尸积如山,逐鹿原里血流成河。如此至理名言绝非徐鸿儒那龌龊小人说得出来。他不知徐鸿儒曾为残灯法师座下弟子,能说几句禅语警言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卖弄玄虚,却已让陆鸿渐毫无怀疑。陆鸿渐便请示道:“弟子驽钝,如何解除内忧外患,还请老祖训示!”莲花老祖道:“吾有四字真言,你且谨记:安内攘外。安内者,捐弃前嫌,戮力同心,铲除内奸,清除身后黄雀;攘外者,共御外敌。”说完这话仙乐声起,老祖携十八高贤驾祥云而去。
陆鸿渐听了顿感眼前一亮,明白老祖所言,是要他攘外先安内,与徐鸿儒合力抗敌,方能保白莲教大业。他把“内奸”认作少冲,“身后黄雀”认作货担翁,因此大打出手。而此时方知受徐鸿儒妖法误导,甚感惭愧。
欧阳千钟自拔了血红花,眼前顿时现出一口大缸,酒香袭人,他顿时大乐,奔上前纵身跳入酒缸,咕咕咕喝了个大饱,却发觉身子胀大如牛,只有头伸得出去。再看外面走过来一鸡一犬,一马一猴,鸡头是狗皮道人,狗头是刀梦飞,马头是萧遥,猴头是空空儿,飞过来一蜂,蜂头是烟花娘子,跑过来一鼠,鼠头是担担和尚。货担翁与陆鸿渐也没了身子,只有头颅酣斗,齿牙互咬。见了这般怪象,神智顿时为之错乱,直到破除迷魂阵法,仍然语无伦次,笑骂无常。众人虽为之叹惋,也不知如何疗治,只有等他慢慢复原。
余人也或多或少受伤,尤以萧遥受伤最重。回忆昨夜经历,犹如一场噩梦。想起因教主之位竟起争斗,俱各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