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拜日

悬崖陡壁之上,一道瘦弱的身影像只气竭的猴儿一样挂在崖壁上,头顶是喧杂且拖亲带故的乱吠,脚下是大敞而迎的地狱之口,风雨催唤,像是一道道撬开她十指的力,连哄带吻的将她拥往黑渊……

“阿生……救我……”

两条纤细的玉腿骤然一蹬,杜悦菲在一阵凉意里醒来,又是这个真实到如身临其境的噩梦!

她深呼吸着蹭了个身,却发觉身下触感柔软酥骨。

不用说,她又从三米宽的矮床上挪窝地毯了。

房间里只一颗汤圆般大小的暖灯半明半亮的刚足看清房中轮廓。

她像无骨动物一样,手脚并用的“蠕动”到三米外的远程床头柜前,抓来手机摁亮一看,才是凌晨五点。

顺手又捞来两颗心闷的药吞下,迷迷糊糊的摸进浴室醒脑。

她没再赖床也原于今天日子特殊,四月十三,一年一次和杜恒生祭拜亲人的日子,杜恒生要求她七点前到达锦园。

锦园也在她住的慕云岛内,她到时锦园空无一人。

锦园不算大,成片的绿林被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夹隔,青草坪与蓝天白云相连,可惜今日不同于往,天空不放晴,阴绵沉压,像是厚雪堆积心头那般。

显眼的十七块墓碑静立成排,庄严肃穆,令人生敬畏。杜悦菲一身白衣黑裙站立其中两块墓碑中央,呆呼呼的像飞走了神。

那两块墓碑一块是杜恒生母亲,死于十二年前;一块是杜恒生父亲,同其余十五块墓碑一样,死于二十年前,且同一天。而此时的杜恒生三十岁。

这里的十七块墓碑,大都姓杜,却都不是她的亲人,她是杜恒生捡来的。

“来挺早。”

声音来自身后,浑柔有劲,惯耳。

从游神中回神的杜悦菲调头看去,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端坐轮椅上由人推着来,淡漠的眼神正聚焦她身上,不苟言笑的样子矜贵又带有情绪。

她还没开口,他的眉头便竖起两道桩子,左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轮椅扶手,食指与大拇指的两枚玄铁环异常的耀眼,寒气瘆人,令杜悦菲的眼神不自觉的避开了。

杜恒生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道:“又做噩梦了?这回在梦里有人救你吗?”

这话听着是关心,细一品总觉得有挖苦的讽笑在里边,不过转念一想,他那样在地狱里煎熬着的人,嘴上总是要泄着愤心里才觉得有点乐子可图。

怕也怕,喜欢与之亲近也不假。

杜悦菲将双手背在腰后,小碎步踩到杜恒生跟前,上身倾前傻呵道:“阿生,你知道我梦见一头猪和一头牛在干什么吗?”

好像不是噩梦。杜恒生扶了扶拢着燥郁的眉心,随口配合道:“总不会是在猜脑筋急转弯吧?”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杜悦菲激动的蹲到他膝盖前,比划着手,“那只猪给牛讲故事,讲完后呢,牛就给猪提了个问题,猪回答后,牛就沉默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着那张傻乐的肥啾脸,杜恒生眉目松缓,忍不住曲了根手指去刮了下她软嫩的脸肌,冷声浅斥:“幼稚。”

她有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因为喜欢发呆,那副样子在杜恒生嘴里便被神喻成了肥啾鸟,偶尔心情好事还会叫她“啾啾”。

跟旁的裴管家眉慈目笑,过来将杜悦菲拉扶起:“悦菲小姐一会还上学,先祭拜吧。”

听到上学,作为监护人的杜恒生目光忽冷,多了句嘴:“还在迟到?”

裴管家脸色一顿,又反应机敏着道:“不太迟到了。”

其实杜悦菲每天都迟到,还在学校惹事,裴管家隔三差五的总能接到告状的电话。

杜恒生眸光凌锐的斜朝埋头不语的杜悦菲,沉声问:“才二十二岁,腿脚还没到老化的地步吧?”

杜悦菲那脑袋瓜的转速可赶不上他话外之音的深度,呆鹅似的摇摇头,咧嘴笑道:“呵呵……白白嫩嫩,还能打架。”

“再迟到那双腿就不必长身上了。去祭拜。”

杜恒生语气平平一直没有起伏,却最是让人风雨难测,内心不安。

在杜恒生的注视下,她挨个墓碑去上香鞠躬,只可惜献不了花,她对花粉过敏,整个慕云岛都是不养花的。

又到那两块墓碑前,她多停留了会儿。祭拜完后,她到杜恒生跟前道:“阿生,我想申请暑假自由。”

“可以,但有条件。”杜恒生言简意赅回答。

“你说你说。”杜悦菲雀跃的又蹲到他膝盖边,眼神下意识的亲近了他左手的两枚玄铁指环。

杜恒生搭在膝盖上的几根修长指头有节奏的点着,好半晌,才斜下目道:“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还以为得是多折腾人的条件,原是没想好,也好,总还是有希望实现暑假自由的。

“好。”杜悦菲站起身,余光里触了触那两块墓碑,眼底攀爬上忧郁的光影,“我去上学了。”

“嗯。”

青青旷野,一脚一个痕印,草儿被踏过再挺直腰杆,虽是残躯却心志坚毅,像那道心思沉甸的影子,带着去京城为他的亲人查案的决心,隐没在了青草坪尽头。

“杜先生,花。”良久,一男仆抱来了一捧黄白交替的花,搅开了他的视线。

杜恒生接过,摆放好两块墓碑的献花后,轮椅在杜悦菲最初站的位置停住,裴管家在内的所有下人都退下了。

他久久注视着两块墓碑,热光郁沉的目色下,左手的两根手指紧紧捏在一起,两枚铁指环相擦,拉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拖长且反复,像愤怒的悲鸣,一声声萦绕在十七块墓碑前。

搭在扶手上的右手已然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鼓,骨节嘎吱作响,冷硬的脸颊上皮肉轻颤,眉心紧颦,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他始终没说一句话,眼中仇满怒溢,暴郁而又克制。

祭拜结束,杜恒生进了浴室,一应下人也进行了身上的清理。

杜悦菲今早懂事的没迟到,放学后,辅导员李楠将她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张歌星南风的限量版专辑:“这是对悦菲同学表现好的奖励。”

杜悦菲神色微顿,就是难得一次的没迟到,至于吗?

“这是你监护人杜先生对学校教育的支持。”老师笑呵呵的示意她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