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安心想在除夕团年之时把他爸两兄弟和奶奶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自从各自建了新房后,两兄弟为了奶奶赡养一事闹得不愉快,加上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弄得跟仇人似的。他知道两兄弟之间没多大的隔阂,主要是廖秀丽和杨昌美两妯娌在背后叨咕引起。父辈们之间的事,并没影响到陈安东兄妹俩,他爸妈对陈安心没什么隔阂,就像陈安心的父母对他一样。

他的这一想法,王婆子很是赞同,说你长大了明事理了,你爸两兄弟就像一棵树上的两个枝丫,就是分家了,也长在一根树上,这个大家庭需要你挑起这个大梁呢,你们兄妹俩可以分头做工作。

陈安东和陈安心各自去劝说对方的父母,然后又各自劝说自己的父母,没想到,事情很顺利,或许两兄妹都长大了马上大学要毕业了都不想在晚辈面前抹不开面子,总之,都一致同意到时候各自做好自己的菜,然后合桌一起团年。

就在陈安东为之兴奋之时,陈安心在他耳边说,哥,我已经确定以及肯定,黄杏很喜欢你,我觉得吧,你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

你对她胡说八道什么了?陈安东开始准备不理她,想起楚安然在车站送自己的情形,立即警觉起来,要是陈安心在其中插一杠子,以后可能会无端端生出一些是非来。

没说什么,她昨天问我你在干嘛,我说你去楚安然那儿了。

就这些?

我把你和楚安然的事都告诉她了,我觉得吧,你和黄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比那个靠谱一点。

你这个丫头片子!

呆子!呆子!呆子!!

他知道陈安心的秉性,了解她的性格,她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记仇,就连自己有时惹她不高兴,她会记着几天,何况是楚安然。

他也不相信,黄杏会喜欢他,才刚重逢几天的功夫,以前那时候小,能懂什么呢?只不过是增加一点童年的味道而已。

刚刚才答应一起团年,廖秀丽和杨昌美两妯娌立马似乎显得很亲热,以前可是一起对骂互相诋毁彼此吐唾沫的,现在两人不知道在屋子里嘀咕什么,这很有点不寻常,难道是因为陈安心交男朋友要留在武汉的事情?这有可能,上次陈安心为这事和父母大吵大闹,双方都没有退让的余地,平时陈安心对她大妈还算尊敬,难道杨昌美是向廖秀丽求援来了?

陈安东看不懂,隐隐约约感觉这其中有事。

马道河的习俗是年三十中午吃团年饭,团年饭后关系较好的互相走动走动,叫辞年,第二天大年初一开始拜年,可以一直拜到正月十五午饭前。

中午陈安东祖孙三代人一起团年,觥触交错,相互敬酒说着健康发财的话,好不热闹。陈国正和陈国宗两兄弟一来二去,酒就喝高了。

“东,我还是觉得黄家的闺女好,名牌大学,人也长得漂亮,原来都是同村的,彼此知根知底。当然,安然也不错,只是,她那么忙,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一年两年还行,但当医生的能有多少时间照顾家庭?”陈国宗突然把矛头对准了陈安东。

陈安东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胡咧咧呢?还是酒后吐真言。当初,他和楚安然来往时,家里人都表示支持,说有人在医院,以后有个病痛啥的就方便多了。现在去医院看个病人太多了,排队等好久,听说在医院没有熟人,医生会开很多药。

陈国宗话一说出口,除了王婆子,大家都把眼光看着他,那眼光的内容分明是在声援陈国宗。

“安然哪儿不好啊?我看挺好的。”王婆子估计被刚才大家说说笑笑的场面所感动,自己又被尊敬起来了,以长者的身份说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陈国宗冲王婆子嚷了一句。

陈安东一看大事不妙,团年的日子可千万不能出乱子,忙说:“幺爹,我们下去喝喝茶醒醒酒。”

“我没醉,没醉……”陈国宗摇摇晃晃挥着手,一下子跌到在地。

众人惊呼一声,赶紧扶起他拖进房间。陈安东看了他爸一眼,发现他也喝得差不多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架起他爸进了房间。

团年喝醉酒是常事,醉后不耍酒疯不闹事就算不错了。陈安东不呆不傻,他算是看出来了,陈国宗刚才说的话,绝不是乱说,从昨天起,他妈和幺妈杨昌美就有些不对劲,肯定是在相互串联,他不明白,他们两兄弟两妯娌怎么这么快就形成统一战线了?以前相互不理睬,现在关系融合的速度快得简直难以置信。

思前想后,估计还是那天和黄杏去了一下学校的缘故,这等于把自己和黄杏之间的事昭告了全村,从丁秋香当时的眼神中不难看出,这种事情一旦误会了,难以再撇清。他哪儿不敢去,来到奶奶的小屋,和奶奶一起坐下来烤火,他握住奶奶粗糙的手,算是对她的安慰,刚才陈国宗骂了她一句,她心里的落差应该很大。

按照马道河的惯例,大年初一要给自己最亲的长辈拜年,陈安东没心情,骑着他爸的摩托车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没在亲戚家吃饭,收了一大把红包回来交给了他妈后,就躲进了房间。他想以睡觉的方式来逃避这些困扰,但怎么也睡不着。想进城去楚安然家,但大年初一没有通往城里的班车。

他给楚安然打电话,说了一句祝福的话后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却是话痨,问他团年吃的啥奶奶怎么样挨个地问,就差没问候猪狗鸡鸭了。闲聊了一圈,她才说,我把你工作的事跟我爸妈说了,他们都表示尊重你的意见,我爸还说你有志气呢。她的语气平缓,似乎没有为自己的抉择高兴,说完之后突然就缄默不语了。这不像她的风格,估计就是她爸妈认可他的想法,她自己心里不是特别的乐意,她心里藏不住什么事情,有什么都能从脸色语言中体会出来。

陈安东估计的没错,当她把陈安东的决定告诉了她爸妈之后,她妈刘嘉雯和她进行了长时间的聊天,聊她的工作事业,进而谈到她和陈安东之间的事情,提醒她妥善处理,说现在的年轻人爱玩好动,感情是处出来的,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少,时间会淡化所有的东西的。她妈给她说这些时,她马上想到了黄杏,她再天真再没心没肺再大大咧咧,女孩子最基本的敏感还是会有的。她一直沉浸在工作上的成就感上,一直因主任的表扬和鼓励而欢欣,一直认为这样才能更好地体现自己的价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但她在黄杏这个名字没出现她的视野之前,和陈安东在一起时,她坚信以及确信鱼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楚安然话唠后的沉默,有些使他震惊,想到那天她在车站送自己的情形,尽管他明白她的担心毫无意义毫无道理毫无必要,尽管他不喜欢她这种陡然产生出来的猜疑性格,但想起他和黄杏在一起的情景,他还是理解她了,因为爱,才能感受到对方的细微末节。有人说,恋爱中女孩的智商为零,那是过去,现在或许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我想见你,你来马道河吧。”他为她的忧伤而忧伤,想尽快见到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好好地谈一谈,包括以前,现在,和将来。他脑中依稀闪过一句话,原文记不清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的,大意是如果一个人被脑想掌控,就会失去理性,而最真实的是内心。他想告诉楚安然的,就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在等待楚安然到来马道河的时间里,暗自嘲笑自己自作多情,陈安心说黄杏喜欢自己,那是她的认为,自己何德何能,一个呆子,一个乡村的穷小子,一个末流大学的大专生,凭什么能同时让两个家庭背景如此之好又如此美貌的姑娘为之倾心呢?黄杏只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和自己在一起仅是重温一下童年的旧梦而已,况且,很多人认为梦与现实可能是相反的。

楚安然来马道河的速度极快,看起来有些憔悴,笑容有点似花儿盛极而衰的模样,他依然像往常见面一样,冲她甜蜜微笑然后热情拥抱。拥抱后,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动。他的身体触摸到了她的内心,紧紧地抱着她。

刚两天不见,就这么矫情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打趣她。

见你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她仰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嘟起小嘴看着他。

他柔柔地抚摸她红红的眼睛笑了,原来度日如年是这么来的。

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马道河白花花的河床上,冷冷的风梢里夹杂着阳光的暖意,河水在喃喃自语。他看着流淌的河水,把自己与黄杏小时候包括前几天来马道河的情形向她细细地说了一遍,包括黄杏小时候的面貌,除了隐去她现在的模样,一切都没有隐瞒。他是刻意没有描述黄杏现在的容颜,女孩子最羡慕嫉妒恨的可能就是其她女孩子的漂亮,这是善意的谎言,爱的本心。描绘黄杏小时候的真实相貌只是引导楚安然想象黄杏现在的面貌,这是市场营销学中的引导理论。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倾诉呢?她似乎有点理解,但还是没有就此罢休。

我这是在向你陈述,告诉你真实的情况。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小声而铿锵有力地说,安然,我俩之间永远不要有猜疑,只许有信任!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她是真心听进去了,想起她妈给她说的话,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理想,以后的路,她别无选择,他今天对她说的话至少让她又重新坚定鱼和熊掌可以兼得的信心,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少,就像他说的,信任最重要。

不过,不安的心一旦卷起,不会马上平复,她还是说了她的理解,她说自己是做医生的,对男女的生理构造可以说了如指掌,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其实就是荷尔蒙的作用。

我不是呆子,我是理性!他说,他知道她是在通过另一种方式在告诫自己,荷尔蒙呈现在脑中,就是情欲,沉淀在心里,那才是爱情。心就是良知,是道德层面的东西,奶奶在唠叨中,给他灌输的就是良知,都是优良的传统。

陈安东提议去给周晓芳拜年,楚安然欣然同意,周晓芳是两人的介绍人,吃水不忘挖井人,感谢周晓芳,其中也凝结着对楚安然的爱恋。

俩人到周晓芳家里时,他吃了一惊,看到他妈廖秀丽和幺妈杨昌美也在这儿,两人结伴而行在这两天不是新鲜事,但两人结伴来周晓芳家拜年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因为王婆子赡养的事情,周晓芳对两妯娌颇有微词,但按辈分,她得管她们两妯娌叫婶,王婆子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她插手,只是相互不待见。怎么一下子就冰释前嫌了呢?况且今天是大年初一,虽都是陈家的媳妇,但属于远房,怎么又如此亲近了呢?再说,他妈和幺妈作为长辈,先向作为晚辈的周晓芳拜年,这其中必有蹊跷。

周晓芳对陈安东和楚安然同时到来感到由衷的高兴,这意味着陈安东和黄杏之间的事纯属误会以讹传讹,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她不懂得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她还是相信了陈安东的实诚。就像她相信眼前这两妯娌今天不是真心诚意来拜年而是另有目的一样。

临走时,周晓芳把他拉到一边,让他去武汉前来自己家一趟,说有事找他。他没有多问,隐隐觉得似乎和黄杏有关。

自从昨天幺爹酒后说了那句话,他有些担心,父母会对楚安然另眼相待,但没有,还是一如既往,还是那么热情,只是眼神之中多了一层内容,至少大面上还过得去,这给他一个错觉,难道幺爹真是酒后乱说?楚安然没有觉察到他父母眼光的异样,三天的假期,都留在了马道河,这次破例没有让陈安东给她读医学教材。尽情享受着两人在一起的愉悦时光。波澜平静,完好如初。

分别之时,楚安然对王婆子说,她正在多方联系眼科专家,等天气暖和了,带她去医院全方位做个检查。王婆子一再拒绝,说我这眼睛瞎了快五十年了,治不好了,就不用浪费你的时间,也别糟蹋钱了。楚安然说我是医生,不用花钱的,能不能治得听医生的。楚安然说不用花钱,纯粹是为了让她能接受检查。王婆子还是摇摇头。奶奶,我到时候就是想让您看看安东和我的婚礼。楚安然这句话,说得王婆子眼泪顿时汪汪的。真的能治好?他小声问楚安然。奶奶能流泪就有希望,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楚安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