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野樱桃平生第一次走进大山,来到马道河,看着两山之间毫无修饰狂野奔放的翠绿以及马道河的涓涓细流时,她极度失望。
在进山时,坐在车上感觉车如甲虫般沿着山路蜿蜒盘旋,路的一边是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的陡峭山体,另一边是万丈深渊,自己犹如腾云驾雾般,左冲右突,似乎在游戏中甩掉死亡的威胁,她觉得很刺激,嘴里兴奋而恐惧地大声呀呀呀地叫着,风光在险峰,她相信甚至已经开始憧憬更美好的风景呈现在她的面前。
但汽车冲下山脚之后,所有的都平静舒缓了下来,直至她满脸狐疑地下车,映入眼帘的是田园阡陌,屋舍井然。
你个旦旦!你不是说小九寨大黄龙人间仙境的吗?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她只是扫了一眼四周,愣了一下神,手打脚踢地冲向身边的陈宝旦。
野樱桃本名叶陶,她所有网购和点外卖都使用的是野樱桃这个称号,她小时候吃过很多次野樱桃,一直就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她欣赏这个野字,觉得是无拘无束肆意挥洒率性而为的生长,她一直渴望这种生活方式,但没有见过野樱桃开花结果的树木,就像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妈妈一样。
你不是说来摘野樱桃的吗?陈宝旦反驳,躲闪着大叫。
她停下来呆了一下,随即手脚又挥舞起来,摘你个头!不是小九寨我会来摘?!不是大黄龙我会跟着你来?!姑奶奶就那么好骗?!我让你骗,我让你骗!
陈宝旦和她保持着距离,不让她恶狠狠的拳脚近身,她接二连三挥舞着拳头仅是带着微微的冲击波在他耳边如风一样轻拂着。直到她开始喘气累得满脸猩红才罢手,罢手之后站在那里重新开始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野樱桃在哪儿呢?!她终于停下来,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这边,那边,都有!陈宝旦指着两边的山,肯定地说。
这是他带回马道河的第八个姑娘。他人长得帅,细皮嫩肉的,平时在外边把自己捯饬得像成功人士或者是正在迈向成功路上的老板,他戴着平光眼镜,手里总提着一个公文包,有时也夹在腋下,他就是喜欢这样显摆。他总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把他的家乡马道河夸得像黄山泰山五台山中间的一条河似的,等到她们来到马道河之后,相当失望。当看到他家低矮的瓦房在众多楼房的映衬下,显得很有些格格不入还有些刺眼时,姑娘们都显得很不高兴。但他说,我家与众不同,返璞归真,那些小洋楼太俗,我追求的是大雅,就像诸葛亮的茅庐一样。他带女孩子回马道河也是为了在村民面前显摆,但如果有女孩子不嫌弃他家穷,不介意他现在打工的身份,以后和他一起打拼他是乐意接受的,无论是谁,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滔滔不绝描述自己的远大理想,神情颇为虔诚,很多人问他,将来准备做什么大事,他又说不上来,就说机会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现在时刻在准备着寻找着机会,他属于那种把自己忽悠得深信不疑而被别人嗤之以鼻的人,前面带回来的七位姑娘,结果可想而知。他最大的愿望是能找个财貌双全的女朋友,但他后来觉得自己有些好高骛远,要求太高,痛定思痛后就降低了要求,只要对方有财,在容貌甚至在身材方面可以降低要求,只要对方的体重不超过两百斤,当然特殊情况也可例外,哪怕自己做个上门女婿都行。我有这个实力,他每次照镜子都信心满满。还实力,你就是屎里的那个人,他哥陈宝元经常这样蔑视他。
如今的时代,像是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不管你走到哪儿,只要肯干再勤劳一点,不会饿着冻着,到处都是招工广告,工资还可以日结,随时可以进出。他有十足的耐心,在城里随时进出了三年,发现这些地方的姑娘远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又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辗转腾挪,以前带回马道河的七个女孩,离开他时都是异口同声,滚!三个月前,他做了一名骑手,送送外卖,叶陶就是他送外卖结识来的。
叶陶长得高挑,容颜姣好,站在一堆女孩中间绝对是亭亭玉立鹤立鸡群,在给她送第一次外卖时,他一眼就看中了她,冒着被其他顾客投诉的风险,他和她聊了好几分钟,相谈甚欢,之后她总点外卖,他就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有意,一来二去,两人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他当时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家比较破旧,从家里的陈设来看,在城里估计是个贫困户,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家的外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拆字的外边还划了一个大红圈,这个大红圈在他心里就是财政部门的大红章,就等着签字拿钱了,这让他心中狂喜。他重施伎俩,把马道河说得跟天上人间一样,叶陶似乎不为所动,但依然喜欢和他聊天。有天他看着她这个野樱桃的别号时,心中一动,就说起马道河的野樱桃,那可是漫山遍野,如彩霞红透半边天。他的这番话让叶陶听得入迷,说真有?他信誓旦旦地说真有,过段时间野樱桃就成熟了,我可以带你去!后来每次给她送外卖,他都说起野樱桃,生怕她忘记了,但她没有,她每次都愣神聆听。野樱桃一事,他说得并不是假话,只是稍许有点夸张。现在到了野樱桃成熟的季节,他就辞职了,专门过来找她,希望她能跟他一起回马道河亲身体验一下。他在她家敲了半天门,没见反应,打电话发微信不接不回,他心中失落极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闲逛时,却看见路边一家酸菜鱼餐馆的窗边有个熟悉身影,一边用纸巾搽着脸一边大口地吃着,他看了半天确认是叶陶时就走了进去,看到她的样子心里吓了一跳。她在哭,哭着吃,吃着骂,都他妈滚蛋,滚得远远的,说着,拿起纸巾不停地抹着眼泪和嘴角流下来的汤汁。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分析,她失恋了,他看过很多吃货女孩,失恋时大概是这个样子,失恋后用自己最喜欢的美食犒劳一下自己的胃好来弥补心中的创伤,第二天就没了事儿,犹如在战场上受了伤下了战场就是英雄一样。原来她是有男朋友的,他有些伤感,但马上眼里放出光来,似狼闻到了血腥味,趁虚而入,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她,她看到他气不打一出来,顺手抓起茶杯向他扔了过去,厉声骂道,滚,你们这些臭男人!他接过茶杯,小心地放在餐桌上,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她又大喝一声,回来!接着她擦干眼泪收起哭脸问他,野樱桃熟了没?!
她就这样来到了马道河。
他带着她趟过马道河来到马道边的他家门口,看着他家房屋墙面剥离很有些老旧的样子,在周边村民一栋栋楼房的映衬下,很有些格格不入,但她没有说什么,这是他带回马道河八个女孩中唯一一个没有对他家指手画脚的,他不由地开心起来,有戏!陈宝元正好从家里走出来,看见叶陶呆了一下,接着他又看见了她身边的陈宝旦有些眉色飞舞的样子,当即就明白了。
“你可要当心呢,你这么漂亮,不要被我弟骗了。”陈宝元走过来对叶陶说,就好像自己早已认识她一样,神情有些严肃,提醒着她。
尽管她早知陈宝旦居心叵测,但一个不认识的人没来由地对她这么说,况且还是在说他的弟弟,看着陈宝元那高大的身材,还有点傻里傻气的样子,她脑子里呆了一下。
“你个勺!”陈宝旦很生气,冲他哥挥了挥拳头。
“我不是勺,你才是头猪!”陈宝元走近陈宝旦,也挥了一下拳头。陈宝旦有些惧怕他哥,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赶紧往旁边闪了一下。
勺是当地方言,就是傻瓜的意思。
“我是勺。”叶陶小声说了一句,她有些后悔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偏僻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但她走南闯北好几年,经历的多了,故作镇静得大声问,“野樱桃呢?在哪?带我去!”
陈宝旦应了一声,往山上一指,自己带头走向他家旁边一条上山的路。
叶陶看了一眼屋后高耸的山及路边浓密的树林,不动步,眼睛却盯着陈宝元,她不放心陈宝旦,就用眼神求助陈宝元。
陈宝元感到了叶陶看向自己的目光,转身进了屋,正当她感到失望时,却见陈宝元拎着一个小竹篮走了出来,向她朝屋后的大山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出发。
陈宝旦走在前面,想退回来和跟在陈宝元后边的叶陶走在一起,陈宝元用竹篮挡了他一下,他很生气,小声说:“你敢坏我的事,我和你没完!”“你试试?!”陈宝元声音洪亮,眼睛向他一棱。他知道他哥的脾气,惹不起,悻悻地只有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看着她。
山野寂静空旷,陈宝旦小声说的话,叶陶听得清清楚楚,陈宝元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拽着陈宝元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陈宝元在村里很多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勺,有些像小孩子,说话直来直去从不知道拐弯抹角,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起事来极为专注,神情中经常会出现那种憨憨的傻瓜模样来,脑袋里似乎缺一根筋,认死理,这个样子就被村民们认为是个勺,但人却极其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