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儿子,她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她和老陈只有儿子这么一根独苗,儿子离开了家,就像陈大玉说的,没有了家的味道,好像房屋没有了顶梁柱一样摇摇欲坠,这个家仿佛随时就会坍塌;有了对远在南方的儿子的牵挂,即使在家里,心也随着儿子在漂泊。她多次跟儿子说,回来吧,就留在马道河,干什么都好。她有几次近乎是哀求。但陈邦国不为所动,有些反唇相讥地说,在农村刨食,饿不着也撑不死,没有前途。她不敢逼迫陈邦国,物极必反,几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自己已经有过教训了。
陈邦国准备参加高考那年,突然对她说,不想参加高考了,要去南方打工。她知道儿子成绩不好,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能读上大学,现在大学多如牛毛,只要参加高考,就有机会迈入大学的门槛,再不济也可以读读技术中专,学点谋生的手段。但陈邦国死活不听她苦口婆心的劝告,惹得她大发雷霆,就搧了儿子一耳光。陈邦国受不了她这一巴掌,大吼一声,你会后悔的。声音还没散开,就不见了踪影。儿子以前有过离家出走的“前科”,都是过了一阵自己就回来了。这次她以为儿子会重施伎俩。没想到几天都不见人影,她心里慌了,四处打听,只是听说去了南方打工,再无任何消息。看你做的好事!一直对自己温言的丈夫老陈冲她吼了一句,恨不得把她吃了,这是老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恶语相向,她只有默默地垂首站在一旁,不敢言语,她只能责怪自己又担心儿子,也很能理解老陈的感受。从此之后,老陈每天酗酒。
陈邦国出走后第三年,开始寄钱回家。老子缺钱吗?!老陈看着儿子寄回来的钱,一边喝酒一边骂,骂了几声后,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停地流泪。看着老陈的样子,她痛怜万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因为儿子竟如此多愁善感。
又过了两年,儿子领着女朋友向丽回了家,老陈激动得浑身颤抖,从此,他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
周晓芳一路走一路想,从李友乾想到老陈,又从老陈想到儿子,心里那叫一个乱,魔怔一般,她完全忘记了进城的初衷。
“奶奶,奶奶!”可能是她神情太过古怪,吓得陈向南连声叫着她。
“奶奶没事,没事……”她回过神来,抚摸着孙女的头,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瞥眼看见路边的广告牌,忽然想起陈老二在车上给她说的话,“可以先在城里买一套房子”。陈老二的话可能不是空穴来风。设身处地想想,即使儿子和向丽有这个心回来,这样空手回马道河,会不会觉得没面子呢?这个绝对有可能。现在马道河很多人都在城里买了房,有的还买了小车,在外谋生的人回到马道河,即使相互之间不攀比,但好事的村民们也会给他们排排座次,就像读书时按照考试分数排名次一样。老陈在世时曾经提到过在城里买房子的设想,但那时她没多想,加上经济能力有限,就没有同意。不管怎样,现在到了城里,先看看再说。她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售楼广告,但到售楼处一问价格,她还是吃了一惊,比电视广告上的价格要高。虽说这么多年,她有了一些积蓄,但真要拿出来买房,至少在现在她下不了决心。她所有的积蓄,都是为着能使儿子回马道河做的准备,现在城里去马道河游玩的人越来越多,她想在自己家开一个农家乐,家里厅屋较大,可以摆上几个餐桌,房间多,客人还可以留宿。她想过买一辆小车。唯独没有准备在城里买房的打算。对农村人来说,在城里买房不容易,谋生更加艰难。
不过,她还是得要在向丽那里探探口风,看看他们不回来的原因,是不是面子上过不去,和车、房有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要对症下药,只要能让儿子回来,就是要她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周晓芳越想心里越乱,索性不想了。
等她回到马道河街上时,才发现自己今天要办的事,什么都没办。见了李友乾没打招呼,三轮摩托车也没买,单车又卖给吴老幺了,兔笼子还在他那儿。
她做事都有明确的计划,但这次是她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的狼狈落魄感。没办法,她只有找吴老幺,重新借了自行车,承诺第二天还给他,然后搭上兔笼,载着陈向南,向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