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历代星辰

“这是我们观测站最大的天文望远镜，也是世界一流的近地天文望远镜。”薛桂生介绍起来。

陈和围绕眼前巨大的望远镜走了一圈，整体将近十米高，镜筒与地面呈45度斜角，对着外面的天空。

“陈院士要不要看看？”薛桂生忙问道。

“不了，我对这个也不太懂。”陈和笑道。

薛桂生心里笑了，心想等这股新鲜劲过去就行了，谁不留恋花花世界。

不料陈和突然问：“你们能观测到超新星爆发吗？”

薛桂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连忙回答：“能观测到，理论上能观测到。”

他有些疑惑对方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以往有没有观测的记录？”陈和又问

薛桂生头上急得出汗，他那里知道这些，忙问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们有没有记录啊？”

工作人员都沉默不语。

薛桂生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完了，上来第一个问题都没人能回答，第一印象分算是全完了。

“我记录的有一些。”

这时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

“能让我看看吗？”

陈和注意到说话的是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女孩。

“唐宁雪，快把你的记录拿过来。”薛桂生仿佛看到救星，笑得合不拢嘴。

唐宁雪从人群里走了过来，所有都盯着她，一脸羡慕的神情。

她把抱着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说道：“这是我平时没事观察记录的数据，因为不是工作内容，就放在自己电脑里了。”

她本来就细声细语，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陈和拉动鼠标，每颗恒星都做成了PPT格式，很精细，内容也很详细。

一项一项记录了观测到的每一颗恒星的天空位置坐标，与地球距离，质量大小，光谱分析，亮度等，后面还附着拍摄的照片。

陈和仔细地往下拉着，看完一个又点开另外的，一连看了十几个。

最后又看了一下文件夹，里面储存了一千多个这样的PPT，就是说她记录了一千多颗的恒星。

“里面有没有超新星爆发的记录？”陈和问。

太多了，他实在是翻看不完。

唐宁雪没说话，她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一个PPT，打开后推给陈和。

就这样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薛桂生心里干着急，但是见陈和好像不知疲倦的劲头，估计到明天也结束不了。

“那个，陈院士。”他想提醒一句。

“现在八点多了。”

陈和愣了一下神，笑道：“我都忘了时间，你们该下班下班，我来的时候睡了一路，现在还不困。”

“不是，我是说晚饭的事。”薛桂生补充道。

“这样吧，你给我来一桶泡面，不要老坛酸菜的。”

陈和说完又盯着电脑看。

众人都面面相觑，这种院士他们是头一次见到。

坐在一旁的唐宁雪也好奇地看了陈和一眼，连忙又盯着电脑。

其他工作人员都陆续离开，只留下晚上值班人员和唐宁雪。

薛桂生为了表示与陈院士共进退，坚持留守。

只是他坐在一旁的工作椅上，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被陈和吃泡面的呼噜声给吵醒。

看着对方吃的津津有味，还在看着一些数据，并不时地询问一些问题。

薛桂生猛拍大腿，啪一声，惊得其他人都扭头看向他，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只见他大手一挥：“给陈院士加一根香肠！”

……

陈和每天都早早来到观测台，很晚才离开，把唐宁雪的那些记录看了个遍，不懂的地方就一一询问。

有时会学着用望远镜观看一下天上的星星。

几天下来快成了半个专家。

薛桂生见陈和对这方面感兴趣，也就随他去，他每天过来一趟，陪陈和说说话然后就借口离开。

并且嘱咐唐宁雪，这段时间暂时做陈和的临时助理。

这天陈和六点来到观测站，唐宁雪已经在这里，见她双眼布满血丝，神色有些疲惫。

“你昨晚忙到什么时候？”陈和吃惊地问道。

唐宁雪披散着头发，额头前留着空气刘海，人很瘦，很白，苍白的那种，陈和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得了重病。

只不过眼睛却很大，然后戴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

整体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对她的印象是不太爱说话。

如果说聂暖玉的高冷，是因为家庭原因，刻意去回避外界的一切。

那么这个唐宁雪，就真是性格冷淡，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冷淡。

不过也好，只有这种纯粹性格的人，才能一如既往地守在这种枯燥工作岗位，并乐在其中。

“嗯，晚了一些。”唐宁雪回答，可能因为精神不好，说话声音更小了。

“要多注意休息。”陈和只能客套地嘱咐一句。

“呀！”

李珊珊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她没看到站在望远镜一旁的陈和。

“宁雪，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李珊珊大声惊呼。

突然发现陈和也在，连忙轻声说：“陈院士早！”

“早啊！”陈和笑着打招呼，他对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印象还不错。

只不过就是孩子心性，对工作似乎不太上心。

李珊珊吐了吐舌头，跑到唐宁雪身边。

“宁雪姐，你真的一夜没睡啊，现在还没吃早饭，可别晕倒了，我这有颗糖果你先垫垫。”

李珊珊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递了过去。

陈和划动着唐宁雪的笔记本，看到新建的几个PPT，打开一看，不禁愣住了。

这几颗恒星，正是昨天夜里走之前跟唐宁雪提起到的。

因为之前没有观测过，他也就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对方竟然把观测结果都记录下来。

李珊珊缠着唐宁雪嘀嘀咕咕说了一会话，过了一会拿着一个笔记本来到陈和眼前。

“陈院士，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陈和无奈摇摇头：“写什么字呢？”

“就写天天快乐吧！”李珊珊笑嘻嘻的。

陈和写完后把本子递给她，这时李珊珊突然神秘兮兮低声说道：“陈院士，宁雪姐虽然现在是你的临时助理，但是你可得让她休息好，她有先天性低血糖，平时没事时都能晕倒，熬夜的话估计还有危险呢。”

陈和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剥削下属的人了！

“陈院士，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李珊珊怕唐宁雪怀疑在背后说她，又故意大声问陈和。

“嗯，平时就习惯早起。”

陈和的思维似乎跟不上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

工作人员陆陆续续都来了，唐宁雪出去吃了一些早饭，面色好了一点。

陈和向她请教完一些问题后，说道：“你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就算放假吧，你回去休息下。”

唐宁雪皱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

……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陈和了解了一百多颗超新星爆发的前后数据。

超新星爆发是质量在太阳八倍以上的恒星，在氢元素消耗殆尽后，星体坍缩的压力和温度会导致一系列更重元素的核聚变，一直到铁元素结束，核心会留下一个致密的铁核。

当核心的铁核质量达到太阳的1.44倍时，所有核聚变停止，剧烈坍缩形成的高温高压会导致恒星内部热核失控，发生大爆炸。

如果恒星质量是太阳的9—30倍，爆炸会留下一颗中子星。

如果质量是太阳30倍以上，则会形成黑洞。

大部分的伽马射线暴就是大质量的超新星爆发所产生的。

这是宇宙中最剧烈爆炸，几分钟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万亿年太阳释放能量的总和。

另外有很小一部分伽马射线暴是两颗致密天体碰撞产生，例如中子星与黑洞的碰撞。只不过这种很少观测到。

而大质量恒星的爆发，在茫茫宇宙数以万亿记的数量中，还是很容易观测到的。

陈和通过对比记录的超新星爆发前后的光谱，他发现了一些规律。

首先是爆发前恒星的中微子数量会呈上升趋势的增加。

再者就是超新星演化过程，会按照元素周期表从氢元素一直产生铁元素为止，而每种元素则会产生不同频率的光谱。

也许通过对光谱的分析，能找到一些端倪。

陈和隐隐感觉到了一条预测超新星爆发时间的规律。

只不过需要分析大量数据，不是人力所能完成。

他突然想到了量子计算机。

量子计算机对这种微观世界的现象的模拟运算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想到这里，他连忙拨通了朱振华的电话。

很快就有了回复，后天量子计算机研究中心会派来一名工作人员。

也许找到了突破口，陈和很是兴奋，这天又早早来了。

过了没一会，唐宁雪也来了，拎着一个打包盒。

她没说话，直接递到陈和面前。

陈和愣住了：“这是什么？”

“金陵汤包。”唐宁雪淡淡地回答。

“噢，谢谢了，我……”陈和想客套一下。

“见你每天不吃早饭，这样可能……不好。”

“谢谢了。”

陈和打开盒子，夹起一个就咬，他一向吃东西比较快。

只是刚咬下去，喷了一脸汤汁。

唐宁雪罕见地露出微笑，一闪而逝，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陈和。

陈和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在老家吃的所谓的汤包，里面根本没汤。

没想到这次吃得竟然如此正宗，汤多馅足，入口喷香。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今天有点忙，明天量子计算机研究中心的人来，他们要把所有数据重新校对并规整一遍。

一直忙碌到夜里终于弄完了。

陈和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结果旁边的唐宁雪刚站起来，突然摔倒在地。

陈和大惊，连忙把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你没事吧！”

自从上次听了李珊珊的话之后，这段时间他刻意早点走，就怕唐宁雪撑不住。

今天情况特殊，晚了一会，没想到还是出问题了。

唐宁雪缓过神来，摇了摇头，从包里掏出一颗糖塞入口中。

过了一会慢慢恢复正常，只是脸色依然煞白。

“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工作呢？”

陈和现在还不敢让她离开，就想着一些话题问她。

“这样不好吗？”唐宁雪反问。

“也许吧，只不过一般年轻人可能接受不了这种枯燥的工作。”陈和不知道怎么解释。

唐宁雪点点头，沉默许久，才开口说：“小时候周围同龄的人都不愿意跟我玩，因为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晕倒，他们父母都让他们躲着我。”

说完后，双眼垂下，修长的睫毛把眼睛都遮挡住了。

“后来我就喜欢上了夜晚一个人看星星，我觉得每颗星星都是有生命的，它们虽然不能说话，可是每次闪烁时，就代表了它们的情绪。”

陈和听着她低声诉说，童年的孤独感油然而生，也许这种孤独感会伴随她一生。

自己何尝不是，父亲的早早离开，使得他心智早熟，比别的孩子更加敏感，那种自卑心理让他远离其他的小朋友。

最开始他只是在学习上拼命努力，也许每次的高分能让他找回自信，可渐渐地发现自己爱上了学习，并不是为了最初的目的。

“后来渐渐大了，慢慢了解了天上那些星星的诞生和死亡。”

唐宁雪仿佛在跟自己说话一样。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妙，那些星星离我如此遥远，有的是一千年前的光，有的是一亿年前的光，经历了漫长的旅程，才来到地球。”

“有时会想，当不同时空的光，在同一时刻落入我的眼中时，我看到的是一千年前，一亿年前的时光交织。”

“或许是它们为了我在这一时刻抬头看他们，而为了我发光，或许是我为了它们在各自时空的光芒而去看他们。”

她的话如同潺潺流水，陈和认真得听着。

他没想到一个女孩的心思如此的纯粹又如此的敏感。

“大学毕业后，我申请来到天文台工作，我想离它们更近一些，每天晚上都会看一会。后来看到它们死亡时的景象，我真的很感动，当我看到时，在它们自己的时空中也许已经消失了亿万年，但是却在亿万年后让我看到了它们死亡时所绽放的光芒，那可能是宇宙中最悲壮的景象。”

“我每观测到一颗星星的消亡，就会记录下来，它们陪伴了我的童年，我就纪念它们的离开。”

陈和被她最后一句话震撼到了，他突然想起一首名为《孤独》的诗：

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

照顾着，

历代星辰。

唐宁雪笑了，看着陈和沉默的表情，突然问：“我是不是很古怪？”

陈和摇摇头，想了想说道：“也许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