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后记——纵使相逢应不识

  • 云间草
  • 白若遗
  • 2890字
  • 2024-07-28 22:29:28

何朵辞去了江上香茗的工作,一边休息一边慢慢寻找新的求职机会。十一年来,自己几乎有过上百次离职的冲动,最终都因为“温水煮青蛙”的恐惧不了了之。如今无职一身轻,终于可以重新规划未来的人生。

离职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轻松,内心得到解放,实是潇洒无比。新的工作,何朵不再匆忙决断,而是慢慢考察择选。

休息之余,何朵每周“逢七”时都会在寺庙给父亲做一场佛事。一直到七七结束后,何朵飞回宁水,和家人一起回到老泉村,给父亲举办去世后第五十天的祭祀。

何胜军去世后的第五十天,刚好就是一年前去江临看病的日子。只是仅一年的时间,却已经与家人阴阳两隔。

这是何朵十几年来第一次在阳春时节回到故乡,只见漫山遍野的山花肆虐盛放,美到令人心碎。

“这是连翘花吧?你看,这里,还有那边的石头上。”何朵给母亲指着车窗外零零散散的黄色灌木花。

“是哩!坡里的连翘花都喜欢长在石头边上。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人工种的,一片一片的,更好看。”许娇兰说道。

“连翘花相对还算少的。山坡里那么多大片的红白花,是桃花还是杏花?”何文问道。

“杏花。这时节桃花早开败了。”何平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

随着老泉村的临近,竞相开放的杏花越来越密集。从远山到近院,每走几米就会有大片红白不等的杏花热烈绽放着,精神抖擞地欢迎着归来的亲人。

令人惊叹的是,所有杏树都是自然长成,鲜少是人为栽种。即便是家家户户院子里的杏树,也是人们以前尚在村中生活时,从山上挖回来的树苗。还有更多是被人吃完杏果后随口吐掉的杏核,在雨露的滋润下逐渐冒出新芽,最终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大树。何朵家院子里就有好几颗是自然长出。

“呀!这是梨花的花苞吗?”何朵刚走进院里,就看到废弃鸡窝旁边一棵初长成型的小树,比自己高出半个身子,树身很是纤细,枝桠上却已裹满不少小绿苞,估摸着只消再过十来天,就会次第开放。

“咋不是滴?这是你爸前两年栽的。”许娇兰佝偻着两条罗圈腿,边走边说道。

树已长成,父亲却看不到了。何朵心里一紧,鼻子立刻发酸起来,赶紧走到院边,像往常那样俯瞰着村庄。

这一看可不得了,从远处的山坡,到村子里各处院落,大片的洁白和娇红炙烈地盛开着,把这座原本已是废墟的村子点缀成了人间仙境。顺着视线的游走,何朵看到了自家院子侧面的一棵新杏树。一个多月前,这棵小嫩树还在风雪中孤零飘摇,如今竞也繁花满枝,纯白的花朵映衬着树顶上青蓝的天空,美的沁人心脾,那尽情绽放的势头全然不输年长的老树。

“这应该也是爸同一时间栽种的了。”何朵心想道。

“呀,这是什么树?是不是小时候我们吃过的樱桃树?”何朵还没来得及细赏,就被姐姐激动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就在靠近厕所的小菜地上,一棵仅半人多高但极其繁盛茁壮的花树骄傲地抖擞着缤纷的美貌。树虽不高,但枝桠伸展的超大宽度宣示着它不下十年的树龄。最最美不胜收之处,是这颗树丫上所有的花骨朵都紧紧相连,密切到一眼竟看不到花瓣下的树枝。白色的花瓣和红黄色的花蕊层层叠叠,淋漓尽致地演绎出了“花团锦簇”的盛景。这棵树当之无愧是院中“花霸”。

房间后面的小菜地和房顶上,也各有一棵杏树,基本都是自己野生长了出来,何许夫妇便留了它们自然生长。两棵树都还只是灌木大小,但繁花似锦不输其他。

从何家院子里笔直向下,穿过村子,绕到村后不远处,便是何胜军的坟地。一路走去,从各家院子里到路边和山坡,都是大大小小盛开的杏花,很多是小时候在村里玩耍时便长出来的。

杏树的树龄很长,几十年对它们而言只不过须臾一瞬。进入盛果期后,杏树的树身会越来越黑,枝干也越来越硬实,那枝桠上一片片眼花缭乱的繁花和黑硬的树身结合在一起,把柔美和刚硬融合的婉若神迹。

一个多月不见,何朵一直挂心父亲的坟茔是否安然。虽然一路风景极美,却也不敢怠慢。好在越临近父亲坟地,周边景色越发温暖宜人,这无疑让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何胜军的坟茔建在一片核桃树地的中心。核桃树栽的比较松散,中间的空地里种着连翘。还未到坟地时,道路两旁就已是夹道欢迎的各色山杏花。从地垄边开始,鲜黄的连翘花也加入欢迎的团队,一直延伸到何胜军的坟前。

阳光正好,安静的坟茔默默躺在原地,一言不发望着前来祭奠的亲人。

何胜华一家、二婶和儿子何成,以及何胜果相继到达坟前。众人把带来的饭菜、点心、水果和烟酒小心摆放在坟头,许娇兰和何胜果哇啦啦地哭嚎了起来。何文何朵默不作声,不断调整着贡品的陈列,眼泪无声滴入泥土之中。

坟堆上还插着前几次逢七时何平供奉的酒瓶和水瓶,如今新的瓶瓶罐罐再度插入,坟前显得杂乱又热闹。何胜果用树枝在坟前土地上化了一个大圆圈,把葬礼时就备上的纸别墅和后期买的纸衣服放入圈子里,让何平点着焚化。

“小心拨拉,别把东西拨出圈子,不然就烧给别人了。”许娇兰擤了把鼻涕,对儿子叮嘱道。

“我来吧!”何文拿过来弟弟手中的木棍,小心地翻动着,好让风能充分吹入火中,让祭品燃烧的更加充分。

何平转身回到坟上,掏出一大把香,握在一起点燃后,重重地插进土里。

“爸,女子来看你了。”

“爸,你很好,对吧?”

“爸,你看你坟前的风景多美,简直是世外桃源呀!每天晒着太阳,看看风景,多好的事情。爸,你就放心的好好休息吧!”

何朵心里默默念颂着对父亲说的话,转身认真欣赏着父亲坟地周边的景色。

远处的山峦尽是星星点点的花树,如散落在天地间的雅士,正用无声的惊艳装点着大地的衣裳。极佳的视野里,红白相间的花朵恣意散落于山间田垄,一直蔓延到身边的脚下。

何朵由远及近环顾四周,视线落回到父亲坟地前方的地垄上。

一棵巨大的杏树自地垄下的半坡长出,枝干延伸到上方三四米的高度。树冠优雅恣意地伸展到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把地头间那一处土地遮出一片舒适的阴凉。如银河般繁盛的花瓣层层叠叠,核心处红色的花蕊和纯白的花瓣色彩几乎融合在了一起,远远看去还以为花瓣本身便是红色的样子,与周围白色系的花树形成强烈的反差。清明前后已是杏花花期的尾声,纵然树上花团锦簇,树下也早已铺满一层缤纷的落英。

“爸,如果是你,肯定喜欢在这里放一个小桌子,泡上一壶茶,一边喝着,一边斗地主,同时还能看着山里的景色,就像在咱家院子里时那样。”何朵站在树下,望着头顶纷繁的娇艳,眼含热泪。

四月天的山坡,草木未醒,山花已至。大地还是裸露的黄土,斑斓的千红却已次第上演。安静的黄土高坡,默默看着它的孩子们。

花儿寂静地绽放又凋谢,归来的人却越来越少。无人欣赏和参与的美丽,不知会否让大山也默然叹息?

曾几何时,这里几乎遍地疮痍。如今生命盛放,却已是寂落苍凉。这漫山的芬芳,全部来自大地的自然孕育,直到零落成泥,都是安静来去。

偌大的村子,仅剩几只瘦狗,三两老人。无人干扰的生命,在这里恣意孤独地生长。荒村颓壁的伤口上,开满自然对生命的单向眷恋。

家树自己长成,人却再也不归。废弃的屋落和执着的生命相互胶着,让一切美好都上演的悲怆而热烈。

美永远都是相对的,而遗憾注定是所有绝美中最刻骨的画面。

生命终将前行,时代在变迁中迂回地前进。人类进化的伟大之处,除了它生生不息的繁衍和无限递进的创造,更有它在演绎美好时的各种失去。

沉默不该是永远的遗落,而应成为记录岁月的伟大佐证。就像智慧总离不开碌碌无为,昏昏和昭昭之间,应该是亘古的敬畏与铭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