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总是异常的聒噪又喧嚣,此起彼伏的叫声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在宣示这是属于它们的季节的主权,而那蝉鸣是夏天独有的魅力还是扰人心烦的噪音完全取决于闻者的心情。
早晨七点多的阳光已经强烈得恍若正午,教室左侧的那一排窗户正对的便是东方,从四楼的窗户往外看,能清楚看见于钢筋森林之间微小的罅隙中正冉冉升起的太阳。
不过比起正午,此刻的阳光威力和杀伤力显然没有那么可怖,坐在靠左侧窗户的这一排学生都乐得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感受着还不那么闷热的夏风。
教学楼旁树木延展出来的枝丫随着风微微晃动,发出的轻微沙响和蝉鸣混在一起,形成一支独属夏天的美妙乐曲。斑驳的影子投射在课桌上,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落在窗户边。
而在一扇又一扇窗帘大敞的窗户之间以及一堆探头探脑把脑袋往大开的窗户外伸的学生之间,教室最后一排的风景却和前边这朝气蓬勃的一幕格格不入,于是显得愈发突兀。
最后排的所有窗户紧闭着,窗帘也被拉上得不留缝隙,那一块区域比起前边明显暗了许多,但教室的窗帘并没有多厚实,尽管全部拉上,仍旧有光能穿透有些薄的窗帘照向就坐在角落窗边的人身上。
那人趴在桌上,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眼补眠,尽管很讨厌阳光但又不想面朝着全班人睡,只得被迫面向窗户。
而那微弱的晨光让在睡梦中的他感到一阵烦躁,本就一直蹙着的眉心此刻皱得更紧,彰显着他的不爽,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温似乎都随之低了不知几度,那一身一看就不好惹又压抑着怒气的气息让周围的人避之不及,甚至连多往那里瞟一眼都害怕,说话的音量也不自觉放低,生怕一个不小心打扰到沉睡于黑暗中的怪物而遭殃。
他把整张脸埋到手臂里,往墙的方向贴近了点,试图将自己完全藏在那仅剩的不被光照射到的黑暗中,但十七八岁少年的身量和骨骼本就处于不断在拔节生长的阶段,宽阔的肩背颀长的身材压根无法屈居于那一小隅角落。
烦死了,他皱着眉想,真他妈想用砖把窗都给堵上。
开学升高二文理分班那日他是掐着点到的课室,班上的新同学似乎在知道同班同学里有他的存在后,竟默契地占了其他位置,然后将最后排最角落靠窗那个位置留给他,和以往如出一辙——他从初一开始就习惯了坐在那个位置,基本上每次到了新班级都会占据最角落的座位,虽然靠着窗被阳光晒到总会让他异常烦躁,但比起坐在人群之中,他更愿意忍受阳光。
而他的身旁一如既往的没有同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的班级人数总是单数,而他也能每次都“碰巧”地成了那唯一没有同桌的一个。
不过没有同桌他倒也乐得清闲,巴不得所有人都离他远点。
上课铃一响,周围便开始响起椅子拖动和地上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噪音。
苏妄实在是烦得听见什么声音都觉得恼人,那种想把一切都摧毁了世界就彻底清净了的感觉在心头潮水般汹涌。
索性也睡不着了,他干脆直起身,懒洋洋地从桌兜里拿出耳机戴上,在手机里随意一划,指尖在一首歌上点了一下,再自虐般地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托着下巴垂着眸,蔫蔫地刷着手机。
震耳发聩的音乐声不断从耳机里传出,入耳式的耳机直接将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音量往他耳道里灌,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他的耳膜,脆弱的薄膜被击打得仿佛下一秒就能被撕裂开来,殷红的血顺着耳道流下。
周遭的所有声音皆被掩盖,他脑海里耳朵里只有耳机里歌手撕心裂肺又绝望的呐喊。
他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囚牢,他把自己关在那座由铜墙铁壁铸成的囹圄里,不在乎那一小方天地外的一切,也不屑去在乎。
这样就不会受伤了,他是这么坚信着的,只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他就无坚不摧,没有任何人能穿透那坚不可摧的保护壳伤害到他。
但同时也不会再有人想要接近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座牢笼里关着的是一只怪物,一只蛰伏于黑暗、会吃人骨头喝人血液的怪物,所以他们避之不及,偶尔会有不知死活的人成群结队试图把怪物弄死,最终也被怪物的可怖给吓服了。
此刻的他却不会想到,自以为坚固的牢笼在未来会因为某些人的轻轻一碰而顷刻间碎成一地的齑粉;没人愿意踏足的昏暗囚牢有朝一日也会有人携着光带着善意光临。
以为早已能够忍受黑暗,以为对光避之若趋,却在强光不讲道理地破开黑暗时,双腿不受控制地迎着光亮的源头走去。
巨大的音乐声以及总是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态度让他没发现已经踩着点走进教室的班主任以及班里同学的变化,指尖仍然漫不经心地在屏幕上滑动,速度快得似乎也没在认真看屏幕里的内容,仿佛不过是实在是无所事事才拿出手机打发时间,那副慵懒的模样像是随时又能就地以这个划手机的姿势睡过去。
班主任是一位挺年轻的男教师,也是他们高中里最年轻的一位班主任,看起来大约二十几岁,而拥有一位年轻又开明的班主任可以说是每位高中生的梦想,毕竟和老师的代沟一旦变得小了,那便能和老师“称兄道弟”,相处起来更轻松自在,在很多事上也多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林杨每回进教室第一件事便是看一眼最后排的苏妄在干嘛,果然不出他所料,正肆无忌惮地低着头玩手机呢。
不过林杨作为苏妄曾经的高一的班主任已经见怪不怪,对此也习以为常了,收回目光便让底下还聚在一起喧闹的学生坐好:“来来来都给我坐好!”
乔杉举起手问林杨:“老杨,你怎么来了啊?第一节课不是你的课吧?”
林杨也不在乎这群学生怎么称呼他,只是笑眯眯地回道:“有事儿和大家说,和你们英语老师借了五分钟。”
学生们和林杨关系都很好,说起话来也像普通朋友,在林杨话音落下后便是各种问题以及等不及了的催促声。
“什么事儿啊?”
“要不你再多借个十分钟吧老杨?”
“好事还是坏事啊?”
“你快说啊老杨!别卖关子了!”
“但是再卖点数学课能少上个几分钟诶……”
在这一片嘈杂里,林杨朝前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进来吧。”
这句话自然是被底下那些叽里呱啦的声音给掩盖得七七八八了,站在门口的人其实也听不清,但看见林杨的嘴型以及手上的动作也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便抬步走了进来。
所有的窃窃私语以及高谈阔论在那一瞬间逐渐小了下来,直至最后一丁点声音都销声匿迹,整间教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放缓放轻了呼吸,视线皆锁在走进来的人的身上。
林杨对于无需自己出声就能让这群闹腾得不行的人安静下来感到满意且得意,扬着下巴笑得本就不大的两只眼都眯了起来——这大概是高二七班开学一周多以来最安静的一回了。
待来人走到他身边站定后,他爽朗的声音才在寂静的教室响起,久久地盘旋在教室上空:“这位是新来的转校生,以后就是高二七班的一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