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牛奶基金

陈希自然是没听见苏妄的回答的,但这并不影响她“单方面”想继续给苏妄带牛奶。

于是每日早晨,七班最后排都要上演一出小学生分赃的画面。

七班同学也从一开始的每日一大受震撼到后来的麻木不仁,对他们俩这莫名其妙又莫名和谐的相处模式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只不过还是会忍不住感叹转校生有点牛逼,偶尔会趁着苏妄不在座位上时一群人呼啦啦凑过来在陈希桌边小小八卦一下。

苏妄为了牛奶还特意买了个新的保温瓶,毕竟总这么用他同桌的怎么都有些不好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可见他对牛奶究竟有多爱了。

在这周最后一天的上课日,临下课之际,陈希桌上出现了一张红彤彤的钞票——是苏妄推到她桌上的,修长的指尖还压在上方,手背上的青筋纹路清晰可见。

至于为什么在几乎所有人都用转账极少带现金出门的情况下苏妄还是选择了这种最传统的付钱方式,原因显而易见——不想和他同桌扯上太多关系,转账的话必然会透露出他的信息。

而他显然没想到或已经忘了陈希早在他写手机号那会儿就偷偷记录下了他的手机号。

“干嘛呀?”她看看那红色的被苏妄摁着的纸币,又抬起脑袋疑惑地看着他,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脑袋顶上或许还冒出了几个问号。她隐约有了些猜测,于是赶紧插科打诨想徒劳地将那十有八九会成真的猜测给推翻,“想收买我啊?我不卖身的,也没有艺可以卖!”

苏妄:“……”她乐意卖他都不乐意买。

“收下吧。”他把现金又往她那里送了送,张开了金贵的口大发慈悲地多给她解释了一句,以免她那有无数个坑的脑子又胡思乱想脑补一堆有的没的,“牛奶钱,不够的话告诉我。”

陈希:“……”她就知道,果然是因为这个。

苏妄还真是……不愿意欠别人哪怕一点人情,只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要立刻还清,仿佛这些人情,这些只是纯粹想对他好的好是压在他肩上沉重的担子,不早一天卸下都会成为压垮他的负担。

就同上次她意外救了他而他转头就送她回家一样,不是出于和她的同桌情谊,仅仅是想把欠下的人情快速一并还清而已。

他实在很讨厌欠别人什么,这些外表裹着焦黄糖浆内里塞着腐肉的人情终有一日会成为别人手里的把柄,成为他们握在手里的利剑,随时都会在某些时刻毫无预警地指向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以此和他纠缠不清讨价还价,他甚至无法做出哪怕一点反抗,任由那把剑贯穿他身上各处也无法说一句疼——因为是他欠下的,那他就活该咬着牙偿还干净。

他对这种事简直太有发言权了——毕竟他从小到大可是经历了无数次。

陈希给苏妄带牛奶的初衷本就是想待她这位总是看起来不太快乐的同桌好一些,和他拉近关系,当然不可否认地也抱着那么点“拿人手短”的想法,好让自己日后有事相求时他可以稍微好说话一点,但倒是从未想过要和他收费。

余华见她天天让自己多泡一瓶牛奶带到学校,倒也问过她到底喝没喝,毕竟她女儿以前可没这么爱喝她弄的牛奶。

陈希也没瞒着,老实交代了是给同桌带的。而余华这人就是除了陈希谁都爱,得知是给同桌带后,不用陈希提醒已经每天早晨自发地泡好牛奶,还不忘在她出门时提醒她记得捎上——陈希大抵可能或许有可能真的是捡来的,她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同桌都比对她这个亲女儿还要好,谁懂。

虽然和苏妄认识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但陈希怎么说也稍稍摸透了苏妄的性格和脾气,这钱她不收是肯定不行的。若是她推拒,那他绝对宁可继续喝小卖部的牛奶都不愿意再接受她带来的牛奶。

她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眼前这张大红现金无奈至极,不愿收下却又只能全盘接受。

陈希在看见那红色纸币的第一眼时就差点给惊掉了下巴——原谅她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不知道该感慨是最近的牛奶太好卖了还是苏妄太财大气粗了,随即又有些好奇起苏妄的身世背景来,怎么能随手一掏就是百元大钞。

究竟是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才会让他认为五瓶牛奶需要一百块啊!

当她是什么诈骗集团还是抢银行的吗!

还说什么不够告诉他,这都够得她再给他送个五十瓶了。

“苏同学,牛奶真不太贵的。”她指了指他摁着的那一百块钱,小心翼翼斟酌着道,“你这真的……给得太多了,我哪敢收啊……”

苏妄铁了心要让陈希收下这钱,只得道:“算上下周的。”

陈希听见苏妄这话,在心里偷乐着——或许送牛奶并不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那也还是多了啊。”陈希反驳了苏妄这个提议,轻蹙着眉心思考着对策,“这样,你平常买一盒多少钱?”

苏妄:“三块。”

“那行,”她一打响指,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苏妄将自己的解决方案告知他,并且不给他任何继续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就算你一瓶四块钱,你以后就按着这个价给,要是多给我就不给你带了!”

苏妄嘴唇轻启,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就被陈希用食指一指,并且瞪着眼凶巴巴地威胁他:“就这么决定了,不准再商量了,否则陈氏牛奶店明天就立刻倒闭!”

“知道了。”苏妄无奈地抿了抿唇应了一句。他把钱塞到了她的笔盒下,“接下来一个月的。”

“好的苏老板!”陈希笑嘻嘻地应下,顺手将那张崭新得一点褶皱都没有仿佛刚从提款机里提出来的一百块钱夹在了课本中间收好。

见她收下了,苏妄一直悬着的心方落在了实地,让他稍微踏实了那么点——他应该不再欠她什么了。

但陈希自然没把苏妄给的那笔钱上交给余华,毕竟她肯定也不愿收苏妄的钱,当然也没有自己私吞的意思。

她在家里翻天覆地翻出了个信封——还因此被余华骂了三句——将那一百块钱从课本中间取出,再完整地平整地好好地塞到了信封里,随即将信封翻到了正面,从笔筒里拿过一支笔,在信封上写下了“牛奶基金”四个字。

关上笔盖,看着那四个字,她满意地笑了笑。

而那信封被她妥帖地保管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于是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维持了一种微妙的诡异的“牛奶买家和卖家”的默契,一种七班同学越看越迷糊的关系。

而学校的小卖部在下课时总会准时出现,从货架上取一盒牛奶,到收银台付款,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拆出吸管插入盒里,将吸管袋子扔到门口右侧的垃圾桶,再叼着吸管离去的身影再也未出现过。

小卖部老板甚至一度以为那位天天雷打不动过来买牛奶且人人皆知得连他都有所耳闻的学生转学了,直到他在某次在上洗手间的路上路过一栋教学楼时看见他拎着包走入楼道的身影,才得知他并未转学或离开。

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才让这位在他这里买了一年多牛奶,甚至让他都对他熟悉得不行,每回下课不见着他来小卖部都觉得不对劲的同学突如其然地就再也不来买了。

一个人的习惯是难以改变的。

坚持了一年之久或更甚的东西,会在潜移默化中成为镌刻在骨子里根植在大脑里的习惯,就仿若染上了瘾,早已深入骨髓得无法说戒断就彻底将自己从其剥离——

除非有另一种更诱人,成瘾性更强烈且持久的瘾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