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这个她轻而易举就脱口而出的词,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可笑至极的笑话。
他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希望,什么苦难的尽头就是希望,什么绝望里总是暗藏着微弱的希望——通通都是狗屁。
他十几年来的人生里,从来只有永无止境的绝望,仿佛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荆棘丛生的路,尖利的荆棘将他脚底的皮肉撕扯得血肉模糊,可他却无法逃离这条像是陷入了死循环的路,以为拖着疲惫的躯体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再抬头看向周围时才恍然发觉自己不过是在不停地兜圈。
逃不开,所以只能逼着自己习惯疼痛,麻木地不停往前走。
不是不愿相信,正是因为曾经像个傻子一样过于深信不疑信以为真,才会在一次又一次来自现实的血淋淋的教训中发现自己天真得可怕,于是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满怀希望神明就能听见你内心那卑微又渺小的希冀而垂怜你,所有深夜时缩在被窝里的虔诚祈祷不过是祂茶余饭后可笑的谈资,越虔诚的人只会越痛苦。
现实总会举起刀狠狠地往你心上扎,将它捣成一摊血红色的烂肉,再肆无忌惮地嘲笑你的天真你的单纯。
你所信仰的相信的就是个屁,就是那么脆弱又不堪一击。
被扎得多了,尽管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人都会下意识恐惧那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刃,更别说他这具有血有肉的躯体。
可它早已被现实折磨得千疮百孔,血流干了,肉也被掏空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副皮囊,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或许哪天便会不堪负重得彻底垮下,和脚底下踩着的烂泥腐烂在一块,混为一体,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无法留下。
尽管听见了她的自我介绍,苏妄却并没有要告诉她自己名字的想法。
他不需要什么朋友,他一直是这么认为也一直在为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
因此自我介绍不过是多此一举,反正都是毫不相干且不会有交集的人,既然不会在生命中留下一笔,那就没有多费口舌的必要。
两个人能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像陌生人一样待到毕业是最好的。
陈希似是早就猜到了他不会有回应她的打算,于是在说完后也很机智地没再多问一句“你呢?”之类的话。
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仅此而已。
苏妄看着陈希笑靥如花的脸,那弯起来的眼和上扬的嘴角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发生任何的变化,露出任何类似于尴尬或不解的神态,那张笑脸仿佛一张定制的面皮缝死在了她的脸上,无论面对什么都能随时随地露出这么一种笑。
真他妈怪,他本以为自己就已经足够不正常了。
苏妄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她,似是在打量她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究竟隐藏在了哪里,直到耳机里再次响起音乐声才收回目光。
陈希见自己的新同桌果然如她一开始所预料般那么冷漠又不近人情,在她说完话还假装没听见似的接着做自己的事儿后,也老老实实地转回了头坐好,毕竟一直这么盯着人看总归也不太好,尤其像他这类性格的人或许对这种陌生的视线会感到极其的敏感和烦躁。
不过没事,他们还要当整整两年的同桌,总有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的。
来日方长。
被无视的当事人本人内心根本不起波澜,对于苏妄这种看似骄傲又目空一切的举动没什么太多想法,似乎他这样做才是符合他人设的事。
可周围的同学却不这么认为。
教室本就因为苏妄那一扫视变得有些安静,即使还有聊天的都压低了音量,只发出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希说话的声音确实不大,奈何班里的多数人注意力本就放在她这位作为苏妄新同桌的转校生身上,耳朵张大点还是能大约听清他们的对话——不对,不是对话,是她单方面的自我介绍——尤其是她的前桌和仅隔着一条走廊的隔壁桌。
虽然他们对苏妄的脾气和性格都有所耳闻和了解,但在听见新来的小仙女转学生这么好意地和苏妄搭话,苏妄却一声不吭理也不理之后还是难免感到气愤填膺,为陈希打抱不平,也替她感到不值得。
人都主动和你说话了你还不应算什么事儿!
不过他们气愤归气愤,在听过了流传于校内校外有关苏妄无数个版本且一个比一个真实又可怕的传闻之后,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吐槽再骂上个几句,也没人真的敢舞到苏妄面前,尤其是曾经和苏妄同班过的,其中一些可以说是传闻的见证者,更是没那个胆子多说和多做什么。
只能趁下课悄悄把新同学往他们这里拉拢,让她主动离苏妄这个不确定因素远一点了,否则到时候莫名其妙踩到他的雷点,怎么遭殃的都不知道。
陈希今天刚转过来,还没来得及领教材,于是一早上的课基本是虚空听课,只是拿了个小本本把老师说的内容都记录上。
倒是也有同学想把他们的书借给陈希——毕竟已经猜到了她隔壁那位估计连书都没带,带了也不可能借她,但都被陈希婉拒了。
她边拖着下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会稍稍侧过头用余光瞄一眼她的同桌都在干些什么。
于是她便发现,苏妄上课基本不听课,耳机多数时候都塞在耳朵里,不是低着头在玩手机就是趴在桌上缩在阴影处睡觉,一整节课连书都没掏出来,塞在桌兜里的书包估计是软趴趴什么也不装的,似乎来学校只是因为这是处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人该做的事,活着就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
陈希不知道的是,学校于苏妄而言反而是一个能让他短暂地喘口气,逃离那该死的一切的地方。
不过老师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苏妄,似乎把他当做了空气般,见他压根不听课也没多管,视线也基本不会往他身上放,好像只要他不扰乱课堂纪律,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即使为了照顾她这位转校生老师们会关照一下她这一排,但也仅限于她,她身边的人就犹如不存在般彻底被忽略了。
也不知道老师们是碍于他的脾气不愿多说,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早已放弃了这么个不学无术只是来混日子的学生。
整整一个上午陈希就只能看见她同桌高冷的侧影。
前排和隔壁的同学会在换课时凑过来和她说话,关心一下她这位新同学。
只不过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就是了,有时甚至压得连陈希自己都快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还不忘提醒陈希也注意点,毕竟她可是身处风暴中心。
没办法,毕竟她身边这么明晃晃坐着一只沉睡中的怪物,谁都不愿作死去把怪物惊醒——后果是谁都无法承担的。
有时眼角余光瞄到那趴伏在桌上的高大身影稍微动了那么一下,有快醒来的迹象后,那群还在兴冲冲和陈希说话的人立刻就撤退了,动作又快又毫不含糊,仿佛一名长久经历过了地狱式试炼的士兵,在面对特定情况下身体立即就能产生本能反应。
陈希和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尽量压低了,不过却不是出于担心惹怒了他这个心理,而是单纯地想让他睡一个安静点的觉。
在他们聊得高兴没忍住抬高音量时,陈希甚至还会主动压一压手,示意他们小点声,再小心翼翼地确定她的同桌还睡得安稳没被吵醒,最后干脆直接把人都赶回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