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眼睛像是被过于绚烂的烟火晃得白茫茫一片。
风倏忽间大了起来。
套在后脑勺上的卫衣兜帽被吹落,柔软的发丝暴.露在风中,随着风飘扬时会扫过耳廓。
寒风本该将一切温度毫不留情地席卷走,可被温热气息拂过的耳廓却似乎还能感受到比周围都要高的温度,仿佛不会散去,成了一个保护壳般笼罩着他那一边耳朵。
耳尖在发烫,烟花每炸响一声,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炙热的温度,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香甜气息,那句简短的祝福。
仿佛烟花坠落的星子都落在了他的右耳上。
待眼前短暂的空白消失,他才恍惚地侧过头看向他身边的人。
蝴蝶结还是有效果的,至少逐渐剧烈的风没再把它吹散。
把蝴蝶结拉高,她把小半张脸都藏于其中,仰头看着在遥远的苍穹盛放的烟花,但站在天台的他们,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斑斓得如梦似幻的花儿。
烟火五彩缤纷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得不断变着光色,黑得纯粹的瞳孔盛着每一朵烟火,在黑夜中闪烁着火星子般愈加明亮,里头像是燃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火。嘴被遮挡住,但透过眉角眼梢以及在围巾下悄悄探出头来的两块苹果肌也能得知她的高兴到达了什么程度。
陈希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像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魔术表演,变幻成不同的模样和字,让她一时看得有些入迷。
她在看烟火,他在看她。
他静静地凝视她的侧脸轮廓,像是刚接触绘画的人,笨拙地用目光跟着线条描摹,来回无数遍,将线条反复加深加粗,似是这样便能把眼前的画面恒久地镌刻在大脑里,闭上眼也能轻而易举再绘出来。
“我靠你快看!”陈希踮起脚尖激动道,“居然能拼出新年快乐!好厉害好漂亮!”
转头看了不过一眼,他又将目光落回她的身上,在她一声一声的惊叹中,睫毛轻轻颤动。
烟花还没他的同桌好看。
视线扫过她后脑勺以及脖子上的蝴蝶结,他没来由的想——她大概是他的新年礼物吧,不是命运馈赠的,是她自愿奉上的。系了两个蝴蝶结,不是因为幼稚死了,而是要把一切美好双倍献给他。
他压根没记住那场烟火表演都展现了什么,往后再回忆起这一天,占据脑海的只有那蠢得要死的蝴蝶结围巾,亮晶晶的双眼以及那句贴着耳畔在那年收到的第一句新年快乐。
他们在盛大烟火的见证下并着肩跨越到了新的一年,一个普通的凌晨十二点变得神圣又隆重,仿佛与不存在的神明立下了契约。
他的心里也悄然无声地炸开了一场空前盛大的烟火,唯美得刻骨铭心,足以他铭记一辈子,或许至死也会觉记忆犹新。
尽管后来他带着她在不同国度的落地窗前看过无数场烟火,却再也没有哪一场,抵得过他十八岁那一年,寒冬腊月的天台上,从她眼底的倒影看见的那场烟火。
她说新年快乐。
也许是因为自她口中说出,就同平安夜那日一样——
他愿意相信新的一年会快乐。
第一句新年快乐,第一份新年礼物。
新的一年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至少在一切未发生前,先让他无条件地相信她吧。
最后一朵烟花自夜空中滑落,擦过月亮和星星,消逝不见,只余下袅袅烟雾来悼念它曾经的美。
礼堂外应该是响起尖叫声了的,这片远离喧嚣的天台却彻底归于静谧,陷入不甚清明的黑暗。
他看向已经快消散的烟雾,将那句说不出口的话寄过去,让它随风而逝——
新年快乐,陈希。
陈希侧过头,只看见他线条难得柔和的侧脸。
……
像个傻逼一样在大冬天跑上天台就为了占据个绝佳观景位观赏烟火的后果便是——两个笨蛋双双在新年的一天感冒了。
还说新的一年会好起来,第一天就他妈糟糕透了。
苏妄经常锻炼,体格不错,倒没那么严重,只是不断流鼻涕,体温还是正常的;陈希这多娇弱的花骨朵就不一样了,即便那么万事俱备地全副武装,也还是逃不过感冒的摧残,差点去了她半条命。
一起床人还晕乎乎着,陈希已经拿过手机给苏妄发消息,像是小猫难受了无意识地撒娇,说只要和他说说话就能痊愈了。
苏妄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感冒了就吃药,别给他整玄幻这一套。
笨蛋是会传染的,他边擤鼻涕边想。
……
陈希曾说过的那场总归会下的雪在冬天快结束时才姗姗来迟。
本以为今年要发生特例了,但所幸总归还是下了。
那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午休后的数学节,林杨的课。
陈希托着下巴,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着桌上摊开的书发呆,在想今年的初雪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下。
冬天都快结束了啊。
她那叫一个愁啊。
说好的每年都会下雪,怎么她一来就不下了呢?
不知是谁的一句话便打破了教室里的死气沉沉。
“下雪了。”
所有人先是愣了一秒,再齐刷刷转头看向窗户,便看见正从天空中洋洋洒洒而下的白色。
病恹恹的教室一瞬间炸开了锅。
“我靠!真下雪了!”
“终于下了啊!!”
他们不管林杨还在教室,争先恐后挤到窗边推开窗户,伸出手去接雪。
“是真的是真的!”
“废话,还有假的吗?”
林杨也不恼,捧起保温杯悠闲地喝了一口跑了枸杞的茶,笑着看他们闹腾。
慢了一步的陈希看着已经容纳不下她了的窗户,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苏妄:“苏同学,咱们能不能换一下座位啊?我想看雪……”
像极了说想吃糖的小朋友。
苏妄站起身和她换了座位。
陈希拉开永远紧闭着的窗帘之前转头征求苏妄的意见:“那我拉开了啊?”
他点头,难得允许那扇窗帘被拉开。
他对初雪这种东西没兴趣,撑着下巴看陈希兴奋地推开窗,趴在窗沿伸长了手臂去接雪,每一根头发丝似乎都充斥着快乐因子。
转过身来,将手心摊开举在他眼前,兴致勃勃得仿佛第一回去游乐园见什么都新奇的小朋友:“真的是雪诶!我第一次见!原来长这样!居然还能接住不化!”
那是你手太冰了,笨蛋。
陈希用另一只手碰他:“快快快手伸出来!”
摊开手,陈希把那一小捧雪小心翼翼地倒到他掌心:“呐送给你了,冬天的第一捧雪!”
说着又转回去接雪去了。
苏妄看向掌中的冰冷,不过几秒便化作了一小滩水。
林杨适时开口打断已经恨不得冲下楼的一群人:“好了好了,都回座位去,咱们接着上课!”
一群人唉声叹气。
陈希还坐在苏妄的位置。
苏妄偶尔看过去,能看见她一直上扬的嘴角,不断转向窗外看雪留给他的后脑勺,和他对上视线便凑过来说:“好想去玩儿雪啊苏同学!”
憋到下课铃一响,不知谁大喊了一句“走咯玩雪去咯”,全班人便呼啦啦跟着往下跑。
陈希也站起来跟在人群后跑,不忘拽上苏妄:“走咯苏同学!”
苏妄无奈地跟着跑。
教学楼下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挺厚的雪,陈希到的时候眼前已经雪球满天飞了。
她松开苏妄加入战斗,学着人弯腰有模有样地团起雪球,结果一扔就散,自己还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雪球偷袭了几下。
欺负没玩过雪的小朋友是吧!
苏妄站在远离纷争的角落独自安静,默默看着,并不加入,但视线至始至终于茫茫人海中黏连在一个人身上。
看她扔了无数还没砸到人就在空中天女散花般的雪球,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一颗雪球就砸到了他衣襟上,炸裂开来的雪花掉落在鞋尖。
他抬眸看向唯一敢这么做的罪魁祸首。
陈希一脸得意,“啧啧啧”着摇头嘲讽他:“反应能力不行了啊苏同学!”
“哦?”苏妄挑了挑眉。
陈希预感大事不妙,转身就跑,一颗雪球砸到了她的背上,不太痛:“我靠!你偷袭!”
雪球没散开的话,她便能发现那其实不过是极小的一颗雪球。
她不甘示弱,团雪球的速度又没苏妄快,干脆耍起赖,用双臂捞起一大堆雪捧在怀里,用力一蹦往苏妄身上泼去:“下雪咯!”
又嘻嘻嘻笑着混入人群。
几乎整栋教学楼的学生都下来加入这场初雪的疯狂了,于是苏妄的加入并不突兀,甚至因为收敛的戾气让人在混乱中难以注意到他,因此有几个不长眼的雪球在他追着他同桌干时砸到了他身上。
逮到他同桌时,还被她拽着替她挡下了一颗直击门面的雪球,她甚至礼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啊苏同学!”
教学楼下方回荡着少年少女们放肆的笑声,空中炸开的白色花朵犹如他们的青春,纯白,昙花一现,却像是初雪般永生难忘。
那是苏妄开始有记忆的第一场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