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的深褐色酒瓶在桌子中央飞快旋转,速度快得只看得见残影,瓶口挂着的几滴酒在旋转中被甩了出来,溅在桌上。
众人双手一致且有节奏地拍着桌子,似是战争前敲响的擂鼓,咚咚声随着酒瓶旋转速度的慢下愈发大且快,让所有人的心跳也不自觉跟随这声响加快了跳动,隆隆声震耳发聩。
“我草怎么还不停啊!”
“我都快紧张死了啊!”
“小齐你他妈转那么用力干什么啊!”
“我靠我靠快停了快停了!”
“别别别别指我!”
“看看谁这么幸运上来就开门红!”
陈希也跟着他们一块儿拍桌。
气氛莫名其妙被这擂鼓声推得空前紧张刺激,陈希目光如炬地紧盯酒瓶瓶口,也没忍住跟着如坐针毡起来,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桌人在擂鼓声结束后就要奔赴没有回头路的沙场。
但事实上只不过在玩最普遍都快烂大街了的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缓缓停下,只余惯性在带动着它继续转动。
大概是七班无言的默契,所有人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震耳欲聋的咚咚声停下,像是落下的擂鼓声,战争终于打响。
他们的目光随着瓶口旋转,大概也都一块儿屏住了呼吸,深怕自己多呼一口气会把酒瓶吹向自己似的。
陈希看着那缓缓转向自己这一面的酒瓶,憋气憋得快把自己憋死了,瞪大着看向酒瓶的眼仿佛要用意念让它朝反方向转去——但这显然不可能。
拜托了拜托了别指她啊。
陈希被现场的气氛烘托得也跟着紧张得不行,手心在空调打得极低的包厢内居然也沁出了汗,在心里默念祈祷着。
她不想第一个啊啊啊啊!
停停停别转了!
不能吧不能吧不能真他妈是她吧!
这么倒霉吗!
终于,酒瓶在众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中不负众望地停下。
顺着瓶口的方向看去,只见酒瓶朝着的是——
陈希……
旁边的小齐。
毫不留情的嘲笑声响彻包厢。
“哈哈哈哈哈小齐!开门红啊!”
“笑死我了!这么拼了命地转,还转到了自己!”
“二十六分之一的几率都他妈能第一个就是你,你也太幸运了!”
“还以为要指到陈希了!”
“没想到吧!居然转过去了哈哈哈哈!”
“来来来赶紧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听见大家说是小齐的陈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要命,酒瓶这是堪堪擦着她而过啊!
若是刚才酒瓶再少转那么一毫米,指向的就是她了!
她就成了那个第一个被指的倒霉蛋了。
陈希搓了搓湿漉一片的手掌。
靠靠靠吓死她了!
不知不觉中,她被包厢内的氛围感染得完全融入了其中,已然成功达到她一开始同意出来玩儿的目的——
除了为了自虐地再回到那条巷子重温那些画面一遍让自己疼到麻木然后习惯,还有用各种事情填满自己无所事事得只用来放空的时间和思绪好让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以及他有时低哑得莫名温柔的嗓音不再有机会趁虚而入。
她做到了。
至少这一刻,坐在桌前的这一刻,占据她所有思绪和情绪的只有眼前的游戏以及它所带来的所有感官。
成功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的陈希大抵是忘了自己刚才差点跳出胸膛的心脏,也跟着大心脏地笑起了她旁边的小齐,且比其余人都更嚣张肆无忌惮、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
毕竟她就坐在他隔壁这么近的距离,他的所有生理和心理反应都能直观地感受到,看他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都快笑得直不起身,并且自己还是逃脱的幸运儿,就显得和她距离不过几厘米却中招了的小齐愈发悲催倒霉得好笑了。
她能清楚地道出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如同现在这般、同以往一样发自内心肆意地放声大笑了——
她和苏妄成为熟悉的陌生人有多少天,那就有多少天。
小齐大概是经常出入这种聚会,上来就知道要怎么把气氛炒热至最高点,提起大家的热情和兴致,毫不犹豫直接站起身,将手指摁在了背面写着“大冒险”三字的那叠卡牌上:“来吧,先来个大冒险给你们打打样!”
下面一片吊儿郎当的口哨声和此起彼伏起哄声。
“可以啊小齐!”
“不愧是十八岁的真男人!”
小齐抽出最上边的那张卡牌,却只是摁在手边不翻开。
“干嘛!怂了是吧!”
“给你机会看一眼,不行让你换一次!”
“怂个锤子!”小齐反驳,嘴角勾着狡黠的笑意,双眼眯起,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这样,咱们要玩就玩刺激点。”
班长第一个接腔:“行啊!怎么刺激,你说!”
“这样,‘真心话’和‘大冒险’之后来一个公投。”小齐说着规则,“如果不想回答真心话或者公投后一半以上觉得那人在说谎,那就罚一杯酒;大冒险同理,想换一个、不想做都罚一杯,完成大冒险后公投,如果一半以上觉得完成得不错可以通过那就不用喝酒,相反就罚一杯。”
“怎么样?”他挑挑眉问众人意见。
这些规则让本就刺激的游戏更上一层楼,原本就来追求刺激的年轻人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撤退,瞬间一致通过。
“可以!好刺激的样子!”
“同意同意!就这么玩儿!”
“没有撤退可言!”
陈希觉得自己就算被指到了估计也极少有要被罚喝酒的时候,自信满满地也跟着同意了。
不过众人玩归玩闹归闹还是不忘顾及女孩们,知道该照顾一下,给了她们特例,成为了规则之外的人,不喝也无所谓。
小齐这才翻开卡牌,念出上方的字:“对着垃圾桶(注:垃圾桶内必须有垃圾)深情告白并亲吻五秒钟。”
桌上的人笑倒一片。
“救命啊这个注也太狠了!”
小齐破口大骂:“我靠!垃圾桶就算了,还他妈特地标了个注!算你狠!”
“愿赌服输!”
“要不你喝酒?”
“啧啧啧喝酒那可太弱了啊!”
“蹦迪的神不能输!”
“来来来垃圾桶都给你找好了,就这个!里边的垃圾都是我们新鲜扔进去的!”
“绝对够香,保证你能入戏!”
小齐:“我谢谢你啊!”
于是陈希被迫地看了一场辣眼睛的人与垃圾桶的跨物种乃至跨生命之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一群人差点也被恶心得夺门而出,试图逃过这在他们往后的记忆力留下浓墨重彩怎么也无法磨灭、每次回忆起来又想笑又想吐的画面。
陈希揉了揉眼,觉得自己快被辣眼睛得瞎了。
小齐亲完直接把他的新婚垃圾桶扔到了最角落,丢了一句你们先玩,唰地一下冲出了包厢直奔走廊尽头的厕所漱口去了。
包厢里的人边笑边组织着赶紧开始下一轮,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小齐那一番操作给彻底调动得蠢蠢欲动起来,包厢的气氛被炒至前所未有的热闹。
尽管自己也有被指到的可能,但并不影响他们高涨激昂的情绪。
陈希站起身抓住泛着冷意的酒瓶:“那我就替咱们伟大献身的小齐转一下!”
有了小齐这种一点也不带怂的开头,后边的游戏才不至于变得无聊起来。
大家都被他带动了似的,一点也不扭捏犹豫,一个比一个干脆豪爽凶猛,完全放飞了自我,全都敞开了在恣意地玩儿。
包厢时不时响起大笑声、起哄声、尖叫声,糅杂在一起却不显得吵闹不堪惹人烦躁,反而透出一股十七八岁特有的年轻和青春的气息,被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浸泡,又染上了那种野兽般不惧死亡不畏将来的狂妄。
无忧无虑,嚣张肆意。
是一段往后回想起来,啤酒味都仿佛成了上等的葡萄酒一般被酝酿得极其醇厚芬香的记忆。
陈希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桌闹哄的人,莫名地就有种想这么做的冲动。
分明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但某些东西总是那么霸道又不讲道理地硬要未经她允许就往她的精神世界里闯,且还要彻底扫荡一番才肯罢休。
到底还能怎么办?
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她还能怎么办?
点开了朋友圈,上传了方才那张图,设置了仅谁可见,标了地点,没有输入文案,点击发送。
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那就顺从本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