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橡皮山

思绪陡折,时间回到零九年四月。

干枯的记忆,岁月的风拂过,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吉安四月的天空愈发明净,爽朗。

我每天都会去五层的教学楼,安静地看书看车水马龙的街道,看连绵起伏的远山和模糊的未来。

“不,你不会懂的。”

回到第一次对话,我还在和苏冰强调没有人会懂自己。

心底的冰冷,让我对任何人都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态度。

黄昏将近了,镶嵌着暗红色边儿的云朵浮动着。被烧红的太阳贴着陡峭的山脊,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消失不见。

“我为什么一定要懂你呢,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个体。我们只要善于表达就够了。并且,我愿意奔向你。”

我已经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向教室外走去。暮色像被随手打翻的碳素墨水,迅速恣意的铺染开来。

“你,你说什么?”

我愣住了,但胸腔却在剧烈的起伏着,像潮汐涌来时一般,带着呼吸清晰的声响。

“我说,我想奔向你。”

时间荒诞的停顿着,暮色里,一切像一幅未完成的后印象派主义画作。简单的元素,意境却辽阔极了。

站在五楼的走廊,我没有开灯。透过大大的窗子,可以看到远处略显繁华的市中心。耀眼的光色都被点亮了,红黄错杂,那是荧光线条搭织起来的城市。

楼下的校园,则显得冷清许多。几乎没有行人,靠近前门的教学楼道,若非上课,鲜有人走动。这时候,只有路灯在敲打寂寞,疲倦不言而喻。

那一晚,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从高高的六楼走下,又是怎样走向聒噪嘈杂的宿舍的。只知道那晚,迎着吉安三千多米海拔的冷风,他的心很暖。穿过篮球场,灯光映衬下的篮球抛物线,仿佛在暗喻着什么。

那一晚,我整夜失眠,但没有感觉任何不适。神奇般的屏蔽了宿舍内所有的声响和光束。朦胧的黎明在窗台写诗,那一刻,我看见了她口中的曙光。

张爱玲的那段话会是真的吗?

“这世上总有一个爱你的人,你要做的是等和淬炼自己。”

我的心里没有答案,但是那五个字“我想奔向你”却像烫金一般,在他心底烙上了句点。如梦如幻,又引他神往。是的,谁能不心动呢?纵然,竹篮打水,他还是有过期待的。

我把对你的思念刻在海角上,寄给那年七号的雨季。云烟去了,青春尽了,瓢泼大雨把一切毁尸灭迹,但愿我们还认得我们。

—陆辰安

我以为自己漫长的绝望,终于等来一个人,她愿意用青春来一点一滴地稀释。

我以为那是命中注定。

四月七号是一个那般难忘的日子。

我禅定地把所有的热望写在长风里,捎给那头陌生的她。

吉安有一家古朴的客栈,名字叫“橡皮山”,又名冰河时代。距离陆辰安的大学半个小时的脚程,为了躲避宿舍的喧嚣,他常常在周末心烦意乱的时候去小住一日。

因为海拔的缘故,即便是复古式建筑,仍然是以厚厚的石墙为主体。但是表层嵌着咖啡色的纹饰,尽管都是石头做的,但直观地看去,不漏一丝端倪,仍然散发着古木特有的质感。

三层的复式构架,朱红的雕栏,土色的槐香木台阶。

庭院的葡萄架以及两棵成年的木槿,沐着阳光,落了满地的岁月静好。

307房间,似乎成了他的专属。宽敞明朗的视野,整洁舒适的摆置,一张大床铺满阳光,也铺满了他的欢喜。

88元一天,相较于内地而言,这里的性价比算得上天堂级别。

客栈里的生活很慢,像一个性格温和的老者,也像一杯文火细煎的清茶,慢慢去品,生活的脉络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因为,吉安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旅游城市。所以,来这里入住的大多是来自各地的旅人。

不过,这个客栈可不单单是容身的地方,它更是一个自由的小家庭。在这里,你可以自己买菜做饭,也可以和老板客人们一起圆桌(预约饭菜,然后到饭点可以一起做饭)。尤其到了晚上,异常的温馨热闹。这里的老板旅人都非常开怀,饭桌上,能收获非常多的乐趣,增长见识的同时还能认识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所以,这里的老板直接把这个过程做成了主题活动,名字叫“缘分餐桌”。

在这里的日子,我是极珍惜的。我去那里,不仅仅是为了卸载疲惫的,同时也可以寻绎诗情。

午间,我只是稍稍小憩。享受午觉时半醒半睡的状态,细碎而温和的阳光透过木格窗子,把光影轻柔地拓在素百合的帘子上,惬意极了。

楼下传来断续的声响,影影绰绰的,听不清楚,但这刚刚好。

这让我想起炎炎夏日,小时候故乡的老巷子里,不时地传来商贩卖香油鸡蛋的叫卖声,和着不绝的蝉鸣,疲倦的午睡是那样香甜。

那个时候商贩天天来,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带着草帽,身形佝偻的老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条窄窄的巷子,似乎他总是走不完……

而那仿佛是一段很古老很神秘的时光了,伴随着复杂的成长,已经快腐朽掉了。

而且城镇化建设,让故乡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似是文明干净了许多,但是小时候那样诗意的感觉也一并抹掉了。

我上了大学以后很少回去,每次回一趟家又匆匆离去。不知道是不是商贩也跟这时光老去了,还是故乡再也不需要他了。他似乎再也没有来过,而陆辰安也再没有听到过一次,那个熟悉的声音。

而那时候生活里有万千风景,陆辰安竟从来不曾近距离去看看他的样子,也没有认真打量过那个巷子,只知道每次他只需要跑几步便轻松地出了巷口。

陆辰安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尼采说:“长大不仅是岁月的流逝,有一些不幸的人,还会忘掉生活的诗意。”

岁月的快速的转轮里,很多未曾来及细赏识的美丽,都可能在某一天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如泡沫般碎掉,无影无痕。

在“橡皮山”里,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捋缕出很多失真的过往。

庭院里不同别类的花儿,悄悄浴开的淡淡的清芬,似乎全都沐着儿时的烟火气儿。

在夜晚,他总是舍不得睡的。尽管很累很倦,但是他更愿意用整晚的时光去捕捉那一寸又一寸的寂静。

况且,月光朗照,细风入怀。

307房间的视角非常完美,在九点到夜里一点,月光可以完全洒进来。时而如古铜的油黄,时而又似牛奶的乳白,映衬着单薄的帘影,如梦似幻。

我慵懒地卧在床上,闲听月光做的诗,那是怎样不着痕迹地就笼罩了一室的芳华?

不得不说,大自然的美,言语往往是无法抵达的。

那一天,属于吉安的春风,姗姗来迟。花儿睡得很轻,浅绿色的梦在生长。

“陆辰安以为,她是自己五月的梦和希望。而自己,自己是她的守望者。”

他在记事本中毫无逻辑地写下这样一串文字,不知何意。但是靠近窗子望了望安静的庭院,仿佛一切有了着落。

温煦的光芒缓缓地氤氲着,有夏夜萤火的静美,有秋日黄昏的柔婉。

“我能跟你说说话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