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梦雪一家人陪外婆看病,午间出来买饭。而陆辰安为公司事务而递送文件,因为时间紧张,手里刚抱回一个盒饭还没来及打开。
尽管距此已经整整九年时光了,但还是仅仅一眼,她便把他从人海里捞出来。
坐在一家山东人开的小菜馆里。并不宽大的桌子,两人之间,厚厚的沉默隔了一层又一层。
微红的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在打转。时隔经年,眼泪要如何落地,哪一种轨迹里才能载住七年时光的沉重。
对面的男孩,早已经和自己记忆里的样子,隔了岁月的山水。
他又黑又瘦,起了褶子的宽大西装是那样的不协调,轻易衬出的还有他的沧桑。凹陷的眼窝边也添了几道淡淡的细纹。然而,当视线慢慢接到左脸颊上,那道略长的疤痕,她的心立刻就灼烧起来,颤抖的视线让她失去聚焦,她不敢直视,更不敢细细探究。那道狰狞的回忆,留在了他的脸上,也刻在了她的青春里。
她会用一生去治愈和温暖。不是责任,不是愧疚和报恩,是那年生命尽头的怦然心动。
她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男孩究竟经历了什么,仿佛比别人快速苍老了十倍不止。
饭桌上,陆辰安依旧蓄着一汪沉默,偶尔几句话,也是轻描淡写,像是在插科打诨,带着几分戏谑和玩世不恭。
眼底尽是无法解释的忧郁。
温梦雪依旧蓄着干净浓密的长发,眼神清澈,只是多了几分淡淡的忧郁。
学生装扮的素衣,算不上多漂亮,但举手投足之间,更显雅然,仿佛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端着一碗米饭,把脸埋进去,尽量不去看他,只淡淡的问了他几个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努力绾起的微笑,似乎也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愧疚,对他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帮助的愧疚。
相比较温梦雪言语间氤氲出来的淡淡温热,陆辰安仿佛对任何事物失去了捕捉力。显然,他已经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自然,她抛出的几个问题,他一个也没有正面回复。
家庭的压抑,爱情的背叛,事业的绝望,哪一件拎出来,都能让这个心思敏感的年轻人失去生活的热望。
而这一年,他也不过二十四岁。
没等饭菜上来,陆辰安收到公司的加班电话,给温梦雪留下了一个背影,匆匆一别。
第二天,医生做了全面的检查之后,确定其症状并无大碍,便开了药以及推荐了一些必要的医疗辅助,让家人办理了出院手续。
温梦雪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港冬人生地不熟,而且也快过年了,父母坚决的态度,以及外婆渴望被陪伴的哀求眼神,让她没有选择。
于是,她早早地发了一条消息。但如她所料想的一样,一直等到傍晚发车前都没有收到回应。
城市的北面,靠近江水的地方,吹来咸涩的风,伴着一两声鸣笛,若隐若现地,仿佛失去了方向。
一如木心先生所言“此刻她并不悲伤,她只想哭一场”,没有任何原因。
但她也清楚,但凡是救赎,总要有痛苦做些铺垫。
回去之后,温梦雪立刻跟潇潇通了电话。
这才从她少许的言辞中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苏冰,她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创伤。并且不清楚是因为创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欠了三十万债款。而潇潇又从洛落那里隐约打听到,那三十万的起因似乎都是跟苏冰有关。短短两年颠沛流离,如今也只是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编辑。
陆辰安的心事和行踪都很简单,但也坚固得密不透风。
收回思绪,“没有。”
陆辰安稍稍怔忡了一下,恍惚道。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你遇到困难,你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一直......”
她开始哽咽,红了的眼眶,泪水快速滑过脸庞,沾到她浅黄色的外套上。
是的,不管世界怎么流转,他过得好她会开心,他过得埋汰,她揪心的疼。
“方寸云海,君止其阔。”
“对不起,三年前你的忧伤,我跟你道歉。如今,人间冷清,我想做你的烟火。”
他能清楚地触摸到她的悲伤,她的温诚。
他甚至也能清晰地感知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跳。
恍如隔世。
那个曾经他眼中普通的女孩,如今怎样不经意间拨动了自己的心弦。
应了王维一句“今时识新人,知君旧时好”。
只是如今的他,恍惚半生烂如泥,连笑都怕失礼。如何再遇到一个人,为她挡风遮雨,夜里看海。
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半年,温梦雪清楚他的敏感,一直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也更害怕自己的言语不当,再次与他失去联系。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过完年,她要做一个大的决定。
陆辰安似乎一直在有意回避温梦雪,在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长长的隆冬。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嗯。”
“过完年,我打算去港冬工作?”
这是一个问句,也是一个陈述句。
陆辰安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任何惊喜。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到一家画师招聘画师,我可以应聘幼儿画师,并且从大学兼职到毕业在故乡,我也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
“港冬这边很复杂,工作并不稳定,没必要。”
“我不担心,况且我爸妈也支持我去港冬发展。而且大学四年,我一直都在画室里度过的,毕业之后又因为疫情一直锁居我们的小县城,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出去。”
其实,温梦雪的语言不够准确,大学四年,她在画室里画了无数张想象中的陆辰安。但是,但是上次见到他,才知道自己笔下的线条,似乎也该添些元素了,比如年龄,比如他不知何时加深的忧郁……
陆辰安的回复总是冷冰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惜字如金。很显然,经过了苏冰之后,尽管自己还会心动,但是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像故乡一样,他会想念温梦雪,但是却并不渴望见到她。
但谁会抵制温暖呢,更何况现在已经快要冻僵的他。
只是他更希望,有些美好,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要裸露出来。
因为,有些美丽,有些温暖,一经露面就要氧化了,变质馊掉。
“今天是除夕夜哦,你要守岁吗?”
温馨,像隆冬深处突然照进来,一束温暖又不断发酵的光。
“不守岁。”
一个冷惯了的人,被别人披上温暖的外衣,反倒是极不适应,他一定要固执地脱掉几遍,才能证明这一切,不过云雾之盛。
“我爸妈正在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我正在学着做饺子。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跟你一块儿跨年。”
她忽视陆辰安的回答,努力地期待着什么。
“对不起,我想要睡了。”
温梦雪的暖,反而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爬满愧疚和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