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侧妃没有立刻回答唐梅的问题,而是把怀中昏昏欲睡的女娃交给婆子。女娃本能地惊醒,伸手去抓母亲的衣襟,可当她落入婆子怀中,又很快睡去。
待婆子抱着小脸儿红扑扑的女娃走出屋子,孔侧妃才道:“你五姑就这样走了,又到甄选郡主的时候。我听说公妃准备推选小姑(唐秋),可我却想推举六小姐。”
由于《泰平之盟》的存在,《大梁律》和《大梁礼》有着诸多与前朝不同的规定,比如安国公唐琼家里一正两侧三位妃子,都是有爵位和俸禄的。
所以刚才孔侧妃怀里抱着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唐媏,就是国公府排名第十二的小姐,而不是没有排名的丫头。但唐媏毕竟不是嫡出,所以那小家伙没有资格继承家族爵位。
听孔侧妃一席话,唐梅叹口气道:“有史以来,都是选未婚女子成为郡主,而我已纳赘,恐怕不会被家族推选。而且按照惯例,被选女子要去皇宫住上一段时间,可我刚刚当上大仓督办,一刻也离不得。且不说白天,就是这晚上,也经常有人来找我批条子。”
说话间,唐梅好像故意显摆似的,把面前一摞账本托起来给孔侧妃瞧瞧。
孔侧妃慧黠一笑:“惯例?何为惯例呢?之所以要选未婚小姐,就是准备留在家里的。所以历任郡主都是纳赘,而不是嫁人。既然六小姐也是纳赘,这就与惯例不冲突。我且把话撂在这,我必然会全力推举六小姐当上郡主。”
唐梅点点头:“那好吧,孔姨娘的心思我明白了。”
六小姐的眼睛太大,就容易漏神,不善于伪装,其心中所想很容易被人瞧出端倪。
看出六小姐果然有心当这个郡主,孔侧妃觉得自己这份大礼算是送出去了。且不说六小姐是否真的当上这个相当于半个尼姑的郡主,就是当不上,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建立起来。
为何说当门阀郡主是半个尼姑?
当上郡主,就不是在为自己而活。很多时候要代表家族去参加一些聚会。除婚丧嫁娶等常规人情,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人情要走动,比如庆王府里老太妃呕血了,孟老太君下面开花了,西门二老爷屙不出屎了。
以前郡主们的生活还是蛮自由的,可后来却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惹恼了国公。
比如这新死的唐桂,跑到哪里就睡到哪里,简直是把唐家人的脸给丢尽了。于是国公唐琼下令,让两个厉害嬷嬷常驻郡主屋里,整日盯着郡主生活。但凡不检点,张口就骂,举手就打。说到底,还是国公爷权力最大。
选择当郡主,也要承受当郡主带来的负担,太多条条框框,让人过得不自在。不过从唐梅的表现来看,她似乎不觉得遵守礼法会让她感到拘束。这么多年来六小姐在生活作风上,一直都是标杆似的人物。
且不说普通男子,就是太子也没在她这里讨到过便宜。
“别怪姨娘多嘴,姨娘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公妃一死,长夏公主可就要过门了。虽听说长夏公主是温柔性儿,可是以前樊公妃何尝不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呢。可是来到这国公府里,由不得她不改变。她不想与别人争,可别人却要与她争。结果与几个老姐妹斗得不可开交,硬生生惹了一肚子气,也难怪她寿命这样短。”
孔侧妃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倒不是一个爱与人争的,若那长夏公主不主动为难我,我也愿意与她好好相处。可我也要未雨绸缪,在她来之前,我还是想跟六小姐多亲近亲近。咱们抱团,她才会高看我们一眼,省得将来拿咱们当软柿子捏。”
那天她们娘俩说了很多话,也算是推心置腹。
林孔两位侧妃都把孩子放到唐梅这里,说住上几日亲近亲近。当天夜里,唐梅就想把两个小孩交给苏瓶,让苏瓶象征性地传授两招。可唐梅万万没想到,被苏瓶断然拒绝。
苏瓶给出的理由是,我不会教。或者说,小爷我的武功,是不能传授给毫无基础的小孩的,否则容易出大事,所以你还是把孩子带回去吧。
“苏宝玉,别太过分!”
唐梅把一对小娃交给丫鬟,丫鬟把孩子们带走了。唐梅留在苏瓶的小屋里,掐着腰说:“我亲自把孩子送来你这里,你不觉得我是屈尊吗?我如此屈尊,你还想怎的?”
苏瓶冷眼:“六小姐贵足踏入贱地,真是太给苏某面子了。我要不要给你磕个头,表示一下感谢?”
唐梅冷笑:“那就不必了吧,虚情假意的行礼,本小姐不受那个。”
苏御把外套退下,挂在衣架上,蹬掉靴子,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吹灯,转过身去,背对唐梅,不吭声了。
黑暗中,唐梅凝眉瞪目:“你给我起来!”
苏瓶不说话,举起一根手指,指向门口,示意唐梅出去。随后他又勾了勾手指。
唐梅一皱眉头:“你勾手指是何意思?”
苏瓶佯装半睡,声音含糊:“你出去之后,记得把门关上。”
唐梅发现苏瓶这个人既不刚烈也不软弱,就好像放了一天的蒸年糕,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真是气死个人了。
真的很想抬起脚来,踹他一下子,可想了想,六小姐并没有那样做,而是跺着脚走了。一边走一边咕咕哝哝,也听不大清楚她说了些什么。大概意思好像是,你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反正明天就把两个孩子放你屋里。
由于唐梅不想在督办府值夜班,就把朱桃、冯蝶留在督办府替她值夜班。结果现在六小姐的宅子里,就剩下两个小丫鬟了。十一岁的唐婷守在门房里,十二岁的唐婉留在她屋里。
唐梅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她选了一个小屋,让两个孩子睡在一起。唐婉忙了一天,刚把孩子们安顿好,就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可两个小孩来到新地方却很兴奋,睡不着觉。尤其是那名唤唐延的小男孩,虽才六岁,却极早慧,他伸手扒拉睡在一旁的唐媏:“媏妹,别睡了,起来玩耍。”
“玩甚麽?”
“娘说六姐婿好武功,我们去学来。”
“哦。”
他俩同岁,唐延只是比唐媏大了两个月而已,而在这个年龄的女孩与男孩体格是差不多的,他二人长得几乎一般高。
唐媏俨然没有唐延那般活泼淘气,不过她却很愿意跟着小哥哥一起玩耍。虽有些困倦,可她还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的套上衣服,跟着唐延跑了出去。
国公府的两个贵族小孩,细皮嫩肉,脸颊肥圆,身穿锦缎小衣,都扎着双丸子童子髻,仿佛年画里的金童玉女。
大半夜的,跑来敲苏瓶的门。
苏瓶纳闷,起身开门,见是两个小娃娃。俩娃娃恁地好看,苏瓶喜欢,便引入屋里,问来意。唐延说,要学将那契丹人踢下擂台的一脚。苏瓶说,不着急,明个天亮再说。
刚入夜,苏瓶并不困,想带着孩子们去小街买些礼物,于是顺着七小姐宅院墙根走出国公府后门。本打算与守夜的卫兵说了一声,却发现今日后门处竟然没有守夜的卫兵。
虽然感到有些不正常,可苏瓶也没多管闲事,便离开了。不多时,苏瓶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孩子们单手举着冰糖葫芦,蹦跳而回。
进入国公府后门,再顺着七小姐宅院墙根走路,回到六小姐宅院,坐进小屋。苏瓶说,吃过冰糖葫芦,你们就回去睡觉。两个孩子说好。
就在这时,忽听后院传来风声和闷哼声。
听得声音凌厉,不像好事,苏瓶连忙按住两个小孩,让他们别吭声。唐延人小鬼大,一本正经地答应了,随后苏瓶轻轻推门走出,跳上房顶。就在此时,忽听望楼上号角声大作,带着响哨的箭发出尖锐哨声,飞向七小姐宅院。
苏瓶举头望去,三名刀客在七小姐院子里追着一名白袍男子砍杀,七小姐并不畏惧,端着弩机站在二楼窗口,不时向下发射。
苏瓶暗道一句:好一个勇敢的女子!
听得号角声,大司马卫队狂奔而来,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员光头战将首当其冲,哇哇暴叫,撞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