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飞香殿。
万隆帝赵恬坐在榻沿,臂弯压膝,身体前倾,俯视跪在地上的韩太后。
油灯微光,韩太后低着头,嘴唇颤抖,欲哭无泪,忽而抬头看皇帝,目光碰撞。看见皇帝锋利眼神,她好像受了重击一般低下头,瘫在那里。
“恶毒女人,弑君之贼也!”
赵恬的话好像鞭子抽打在女人的身上,她激灵一下,抬起头,满眼祈求,似有千言万语,却见赵恬摆了摆手道:“不必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听。”
赵恬站起身,叹口气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我大梁建朝以来,从没杀过太后,所以我也不会杀你。”
“谢皇帝开恩!”韩太后趴在地上磕头。
赵恬眯了眯眼睛:“从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
“有数!有数!”韩太后语速很快地说:“天德皇帝是我杀的!我该死!全家都该死!”
赵恬冷笑一声:“每月你装疯一次。把这些话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嚷出来。放心,我不会把疯话当真的。我还会因为你得疯病,而格外孝敬你。可我要提醒你,不要与我耍花样。”
韩太后张嘴大哭,眼泪横流,却不敢哭出声音。哮喘般的呼吸声,在大殿内震荡着:“没脸再求陛下。可有一件事,若陛下不答应,会让我生不如死。念在多年相识的情分上,求陛下放过蒙儿吧(酆王赵蒙),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陛下开恩吧!”
“好说,好说,蒙弟还是个孩子嘛,我岂能与他计较。”
后来酆王一家死得很惨,不此赘述。
赵恬其人,从小精明,读书过目不忘,八岁通篇背诵儒法经典,九岁棋胜皇帝。天德皇帝甚爱之,早早立他为太子。可过了十二岁之后,却发现他有一些癖病。
他爱玩,玩得与正常人不大一样。如果他只是蹴鞠,马球,养鸟,斗蛐蛐,天德皇帝不会往心里去。这小子爱玩女人,甚至玩到亲王家里,天德皇帝就觉得问题严重了。
相王,是天德皇帝的同胞亲弟,也是最相信的人,而当时的太子赵恬,就把相王的儿媳妇给搞了。所以天德皇帝觉得,太子顽劣,当废。
“打今儿起,我就让寻多语、孙不悟来伺候你。”
赵恬带来两个小太监,这两个小太监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又干又瘦又丑,眼神涣散,像丢了魂儿似的。站在一起,像一对小鬼儿。
不过,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这二人武功不在黄顶天、吕长啸之下。黄顶天,就是那日苏瓶看到的,戏耍三名刀客的“护院”,而吕长啸以轻功和暗器见长,陪在太子身边。
他们四个,都是大相国寺妖僧的徒弟。
其实妖僧一共有八个徒弟,号称八大金刚。而这些练武的苗子,是从几十万人中选出来的。而这一切,都是赵恬当太子时就布置好的。
“禀陛下,新招的十八名宫女已给您带来了。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是大眼睛姑娘。”小太监吕石怀抱拂尘,带领十八名大眼睛宫女来到长秋宫,笑嘻嘻地对皇帝说。
“唉,你胡说甚麽,我何曾有此要求?”赵恬压低声音:“这话别让昭宝听到。”
“明白,奴才明白。”
吕石发现皇帝有点怕唐昭,以至于要把这些漂亮宫女藏在长秋宫,名义上是伺候太后的。这可是新鲜事,吕石从小儿伺候太子,从不见太子怕哪个女人。忙完这些,皇帝来到安宁宫,这正是唐昭的寝宫。而唐昭只等着国丧结束,就要被立为皇后。
“昭宝,睡了没有?”赵恬掀开门帘,笑嘻嘻地说。
“妾已睡了。”
“呦,昭宝恁地厉害,睡了还能说话。”
值得一提的是,男人在皇帝面前称臣,女人在皇帝面前称妾(除太后等),即便是皇后,在皇帝面前也要自称妾。除非正式场合,皇帝通常不用“朕”这个字来代替“我”。
皇帝闯进屋里,与唐昭在榻上锻炼一番筋骨,他睡不着,又坐到案前翻看奏折。这是他的新规定,不把奏折送到御书房,而是放到安宁宫。他还在训练唐昭,帮他批阅奏折。
翻看间,就见到唐氏呈送的“郡主备选名单”,展卷一看,九小姐唐焕有十八个人推荐,而六小姐唐梅只有六个人推荐。见此结果,赵恬哼笑一声。
“这丫头的人缘……”
赵恬摇了摇头,提起笔来,批道:“久闻六小姐刚正,懂规守矩,是为儒家女子之典范,晋其为正二品大城郡主,封号由唐氏斟酌拟定,呈送礼部核准。”
……
昨夜,不良帅童引到处跑关系,争取给梅染弄个品秩。
他确实有门阀背景,但他媳妇在家族地位不高,他只能厚着脸皮去找老丈人。老丈人对他还算照顾,可鸿胪寺没缺儿,老丈人书信一封,让他去找兵部侍郎,把事情办妥。
翌日,他早早来到刑部,等候苏瓶梅染。其实梅染就住在刑部门口的公馆里,而姑娘一向起床很早,就碰到童引。
“侍郎大人也是为难,毕竟兵部没有女子。后来他把你安排到玄甲总仓下属军旅医馆,说你是个品秩军医。”童引苦笑着说。
梅染笑了笑:“我不管你把我安排到哪,总之有品秩就好。”
童引惭愧地笑了笑。
梅染歪了一下头:“你说你何苦来呢。当初把我留在不良人,不就没这事了?”
童引耸了耸肩:“没办法,整个兵部就没有女人。我要是开这个头,你说同仁怎么看我?”
梅染无所谓地笑了笑。
童引说完话还不走,左右看了看:“苏瓶呢?没跟你一起?”
梅染道:“他懒着呢,他昨天吩咐我早点过来,而他自己从不按时上班。”
童引一惊,指着刑部衙门道:“在这里效力,他也敢迟到?”
梅染笑道:“你不了解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昨天见薛侍郎时他还说自己不坐班。”
童引苦笑一声:“到底是国公府嫡亲小姐的姑爷啊,就是不一样。”
梅染道:“不是谁家姑爷的事,他本身就是这样。”
童引不是很认同地摇摇头,可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其实今天苏瓶没迟到,只是他们两个起得太早。
今天上午,在那名员外郎的协调下,先给梅染转隶属关系。到了下午,这些事才办完。员外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嘴里不停嘟哝着什么。苏瓶懒得搭理他。
黄三郎的案子已得到批复,是昨天晚上从皇宫里送出来的。可薛侍郎举着批文看半天,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不是皇帝的字啊……”
薛庞当然不知道,那是唐昭批的。唐昭要求,此等错案,必须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是不是皇帝的字并不重要,关键是上面有御书房大印,还有尚书省的指导意见和印章。
随后薛庞填写几分文书,交给苏瓶:“拿这个去永康县,把案子彻底查清。”
苏瓶领了文书,薛庞泰然坐在椅子里问:“我要求你速办。如果办得不够快,或者办不成,你就别来见我。直接找员外郎办手续,回县里去。”
这薛侍郎简直是个催命鬼。在这种人手底下当差,要学会忙里偷闲,否则非把自己累死不可。
就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干了最多的工作,也未必捞到好处。因为决定一个人是否被上司赏识,并不是工作量的大小,而是事情办得是否漂亮。
苏瓶打定主意,狠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