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秘不发丧

长秋宫,飞香殿。

韩皇后孤身一人,坐在大殿东侧密室,嗅着尸臭的味道。

忽听脚步声,皇后猛地回头,见婢女韩菊挑着两筐冰块走了进来。冰块沉重,把婢女累得咬牙切齿,汗流浃背。

“菊儿辛苦了。”

“哎呦,给皇后娘娘办事,是奴婢的福分,哪敢说辛苦。”

“哎,你从小跟着我,没享几天福,反倒每逢大事都还得靠你……”

说话间皇后拢了拢原本就很光亮的鬓角,或许这个习惯是她枯守冷宫时留下的。

岁月催人老,哪怕是韩皇后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扛不住岁月摧残。刚刚年过四旬的她,已经满头白发,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皮肤,侧光里,她的鼻梁仿佛透明。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密室里天德皇帝的尸体。尸体已开始发臭,眼瞅着就要藏不住了。

皇帝已崩,秘不发丧。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皇后不能兴师动众的把一口棺材运进长秋宫,就打算把皇帝尸体藏在躺柜,用冰块镇住。

胡荣领衔礼官,去参观在清化坊举办的比武,韩皇后和宫女韩菊将皇帝僵硬的尸体塞进躺柜。

皇帝身长,躺柜放不下,皇后让宫女站到皇帝身上去,硬生生把皇帝的尸体踩弯了。然后再把冰块倒入。

咣当一声,把躺柜盖上,上了锁,皇后背靠着躺柜,喘了几口粗气。

随后她攥着戴有精美护甲的手,站到门口,望向大殿。大殿里没人,太监宫女都远远地站在大殿外面。她走到大殿门口,向殿外张望,眼神中带有期盼神色。

……

苏瓶从没想过用武斗的方式在人前显贵,正如老恩师所言,武者硬如钢,但易折。

正因有此考虑,所以听得台下传来阵阵掌声,苏瓶脸上依然见不到笑容。只是礼貌地向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就准备下台。

可唐氏礼官却拦住苏瓶,要求他继续比武,说这是二老爷的意思。

苏瓶正打算说些话搪塞过去,这时国公府第一高手,那个平时深藏内院的老太监唐顺出现了。

他的出现替苏瓶解了围。而他只用了四招,就把第二名契丹武士打飞出去。那人倒下之后,半身麻木,爬不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之所以用四招,是因为顺内院让了那人三招。

也可以说,顺内院是一招就将那武士打翻在地。

老太监干净利落的一招,深藏不露的气息,让人钦佩。而且他已留情,如果他不是用手指戳那人的穴道,而是打出锋利剑气将那人击穿,契丹武士可能已经死在当场。

这时坐在阶梯看台上的契丹王子脸色阴沉,先前得意笑容全然不见。而唐宁则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现在他的笑容看起来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

见顺内院武功高超,契丹七王子耶律洪基在六王子耶律嵩耳边说了些什么,虽然耶律嵩有些不情愿,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随即耶律洪基站起身,模仿汉人礼节,对唐宁和胡荣抱了抱拳:“大梁的高手,我兄弟算是见识过了。果然不俗。我们今日来,只是以武会友,并没有一定要分出高低的意思。而先前说的,若唐氏输了,便让长夏公主嫁给我家六哥,那也只不过是贵国皇后与我们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我们并未当真。”

闻言,唐宁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七王子的意思是……”

耶律洪基笑了笑:“依我看,咱们就点到为止吧,今日不分胜负。”

唐宁大笑道:“妙,如此甚妙。”

比武结束,唐氏安排盛大酒会,可两位契丹王子却拒绝了。他们已经在洛阳逗留十余日,完成出行使命,准备带着岁币回国。

往年,岁币都是梁朝主动送到辽国,可今年不同,梁朝与桑腊人开战,深陷泥潭,国库亏空,就没去送钱。两位契丹王子来洛阳,可以说是逼债,也可以说是来下战书的。——若梁朝不给钱,我们的铁骑就要冲出燕云,饮马黄河。

“禀侯爷,牛羊已宰杀,菜蔬酒水也都……”

“我知道了。”

使者走了,朝廷派来的礼官也走了,唐宁不再伪装,面沉似水:“既已准备好,也就甭撤下去了,就以‘奖赏武士’之名开宴吧。”

百姓杀牛是罪,可门阀杀牛就没人管,何况这场酒会本是招待国宾的。

管家问,邀请何人?唐宁说,只招待三福以内的亲戚。还发下请帖,邀请福王、贤王、睿王、酆王来赴宴,再去把孟氏三公子孟启,和西门氏六公子西门载沛唤来。

可请帖发下去,四位王爷谁也没来。并不是王爷们不给唐宁面子,而是听说他们四个都已经出城,跑去洛阳八关。洛阳八关,各关驻扎一万玄甲军,不知他们为何突然都跑去那里。

唐宁嗅到一抹不安的味道,可他没说什么,只是与孟启、西门载沛把酒言欢,说起今日比武之事,津津乐道。

贵族们坐在正堂屋里,而武士的席被安排在外屋。七名受伤者中,只有高准一人来赴宴,因为当时他憋着一口气,护住心门,并未受到重伤。其他五个人都在家养伤,哪有心思来吃酒。虽然来赴宴,可今日战败依然让高准颜面尽失,有些抬不起头来。

剑客米擎此时陪在武定侯唐宁身边,高准独坐下席,喝着闷酒。今日首功之臣顺内院并没来参加酒会。不多时高准见到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穿一身蓝缎子长袍,肩披黑色大氅,头戴黑巾,身边只跟着一名小花袄丫鬟。

话说这苏家少爷长得面善,对人和气,与门口的婢女也要打声招呼。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便让高准对他颇有些好感。

苏瓶见到高准,二人互相唱喏,互让坐下,贵族宴会都是单人单几,分餐而食。看着一桌子的酒肉,苏瓶一笑,拍了拍旁边,让小桃也坐下来吃。

小桃却说,若奴婢真的坐下吃,恐怕会被礼官打死。

“这么严重?”

“姑爷不知《唐氏家法》之严,万万不可逾规。”

苏瓶看得出来,小丫鬟是个馋嘴的,盯着一块大肥肉目光就挪不开。真是巧了,苏瓶不爱吃肥肉,于是用刀把肥肉片下来,再切成麻将块,放到小盘当中,递给站在身后的小桃。让她站着吃。

小丫鬟美滋滋收下,偷瞄四周快速抓食,便又把盘子放下,再次规规矩矩站好。苏瓶闷头吃喝,只是感觉小丫鬟的手不时摸到桌子上来,“偷”走一块本已送给她的肥肉,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这一切都没躲过高准的眼睛,高准举起酒杯道:“观姑爷是性情中人。某家高准,敬姑爷一杯。”

苏瓶立刻举杯,相敬而饮。

其实这场酒宴,没几个男人,反而女人很多。因为国公府三福之内的男子,大半都在神策军任职,此时正在陇右作战,不在洛阳。

女眷们与男宾并不在一个屋里,而是在侯府内宅,在侯爵夫人带领下吟诗作对,唱着酒令玩耍吃酒。有那笨拙的妇人总是犯错,此时已喝得半醉。

六小姐没来参加酒会,但她也不拦着苏瓶来。

天黑了,苏瓶与高准告别,悠然离席。带着小桃,拎着黄纸包好的肉块回家。来到门房,将一包肉送给红衫小丫鬟冯蝶。冯蝶羞赧收下,笑得甜美。

走到二进院,有心把另外两包肉送给唐婉唐婷,却担心被六小姐知道,因为小桃说了,贵族离席是不带剩饭菜走的,这事要是被小姐知道,非打手板不可。可苏瓶还是把牛肉带了回来,对《唐氏家法》似乎无动于衷。

下雨了,苏瓶带着朱桃快步向后院走去,忽听沁香小筑传来“啪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