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孤立无援让我有些沮丧,只能先去拿药。
做为厨师,整天和炉灶打交道,被烫伤如同家常便饭,多少懂点急救这方面的知识,可一进药房就傻了眼,一簸箕一筐的,一个也不认识。
随后又去了白英巴布的屋子,靠墙有个老式的七星斗橱,横七竖八,顶格摆着一排瓶瓶罐罐,贴着标签。
我研究了半天,最后挖了半小碗芜荑退火霜。
退火,应该是治疗烧伤的吧?。
不过闻着却有一股香油的味道,象是蘸黄瓜吃的大酱料。
现在还差酒精和医用棉球,找的过程中,不小心碰掉了一个上着锁的木箱,在地上摔散了架。
里面有两个笔记本、一个长方形的小铁盒,勒着橡皮筋。
原以为是注射器一类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几截干枯的植物根茎、和十几颗血红色的葵花子。
他怎么会有赤龙牙呢?。
难道和方圆一点香一样,都是从胡兴那儿买来的?。
虽说毒也是药,但象这种能吸干一切的植物实在是令人恐怖。
笔记本一新一旧,旧的那本纸张已经泛黄,记着各种脉象、病理,以及对古代医案药方的辨证。
有一篇提到了《望机论》,指出鹿望机的驻颜永生本义上就是聚精会神之法,这个“聚精会神”不是咱们理解层面上的集中注意力,而是一种采补术。
采补人体内的混元之气。
祖师爷称这种“气”叫“人粟”,能延缓肌体衰老,但“粟”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在这里巴布引用了一句原文:人多无粟,唯食毒异变者可为材也。
后面划了个括弧:异变者,指的是三趾人吗?。
不明白他究竟是在问谁?。
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可为材也”这四个字,在鹿望机的眼中,能生出“人粟”的三趾人竟然如同药材,简直是毫无医德仁心,怪不得一提起鹿家,张阿婆便避口不谈。
翻了几页,全是些疑难杂病,再打开另外一本,发现上面罗列着各种各样的育苗方法,大部分已经打了叉号,显然是没有成功。
我暗自吃了一惊,白英巴布不会也想让鹤鸣天葵开花结果吧,是族长授命为之还是他个人的主意?。
这不是疯了吗?。
如今的玉砚雪山已经在欢喜花的催化下近乎枯竭,再加上有“贪龙”之称的天葵,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死”山。
圣女寨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食之无幸,甘当葵鬼,证明它和欢喜花一样,极易成瘾,甚至能让人失去理智,为了一颗赤龙牙而不择手段。
我决定断了他的念想,揣好旧笔记本,用火钩子挑起炉盖,把另一本和小铁盒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往里倒。
木炭猛的爆起火花,腾起一团团红色的烟雾,酒香迅速弥漫开来。
正在地上打滚的大黄猫突然翻身而起,“嗖”的从我脚边窜了出去,我跑的也不慢,险些把门外路过的红姨撞飞。
警察和佛爷们都已经走了,她也算松了口气,眼看天色将晚,为了防止有人再次入侵,除了原先的守卫,又增加了八个,围着树杈墙布了一圈流动哨。
我冲出来的时候,她刚安排好这一切,正打算去小厨房找点吃的。
“红姨,白英羽达的案子到底归谁管?”。
“当然是警察,佛爷主要打听消息、提供线索,有时候也会参加一些行动,但没有执法的权利”。
嗐,神气了半天,原来和我一样,都是线人,可瞧他们那目空一切的劲儿,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你别说,以前田家在这儿就是皇帝,好歹也威风了几百年,虽然事过境迁,但话还是有人听的”。
“他们知道齐家小孩儿袭击了白罗山谷吗?”。
“好象还不知道……”。
白狐夫人到底在干什么?龙女丢了,不找,有人打圣水的主意,不管,她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即使不通知长乐佛,也应该派人上山了解一下情况,现在平静的有点不正常。
“我担心胡赛儿走了以后,那帮小毒人会卷土重来,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背不住会把火发在咱们身上”。
还是提前给长乐佛递个话比较稳妥。
“长乐佛一插手,事情就闹大了”。
胡未红看了我一眼:“要是传扬出去,等于把白狐夫人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么多圣水咋来的,总得有个交待吧?我估计,连圣女寨的人都不清楚”。
争来争去,都说是自己的,非打起来不可。
“红姨……”。
我想了想:“二叔怀疑那些小孩儿是齐三圣的后代,难道齐家和龙家有仇?”。
她不置可否:“如果是冲咱们来的,你挡得住吗?”。
小孩儿的手段我见识过,对于他们来说,赤龙牙就象是能量的来源,这样便会有所限制,一旦耗尽,自身也会受损。
棘手的是毒气,尽管解老四及时服用了真元珠,仍然昏睡了七八个小时,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要是和灵猴一样越来越小,那就麻烦了。
“但咱们有雁翅弩、大力神甲,再让胡总援助一批呼吸面罩,从头武装到脚,只要能硬碰硬,收拾一群小个子不在话下”。
“雁翅弩对这些人没用,他们比欢喜花更毒,也不会跟你比谁的拳头大”。
红姨摇摇头:“只会躲起来,让你防不胜防,除非你能戴着面罩过一辈子……”。
就算你能行,别人呢?如果没有足够的防护用品,小孩儿就能控制所有的中毒者,象一群失去理智的丧尸,疯狂的攻击你。
只有圣水能消除这种依赖性,所以才把白罗山谷当作首要目标,以绝后患。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成功,他们会展开更大规模的行动。
“几百年前的同益大战,这些家伙虽然没占到便宜,但好象学聪明了,可我觉得,应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红姨的眼神露出嘲讽之色:“白罗山谷一直是雪山的禁区,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龙家人之外,不会超过五个,你猜,是谁在借刀杀人?”。
“您得先告诉我是哪五个?”。
她没有回答,眉毛竖起,母老虎似的,从侧面看,神态表情象极了胡小铃。
我紧跟着进了厨房,不小心踩了她的脚后跟,这个中年女人突然生了气:“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吃点东西?”。
“那齐家……”。
“不是,不是”。
胡未红强忍着怒火:“齐家小孩儿是齐家小孩儿,沈家齐,葵花怪,他们这一支是沈鹤鸣的亲兄弟传下来的,齐三圣的后代你见过,照教人门的六指齐家,我就知道这么多,出去”。
如此推断,齐三圣应该也是六个手指头。
我乖乖的退到门外,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好象随时都会给我一嘴巴。
谁得罪她了?这么冲。
在给胡小郎涂抹药膏的时候,它仍然毫无反应,死狗似的躺在我腿上。
我一筹莫展,又不敢再去打扰胡未红,正在发愁,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猴尊者!
能养灵猴的,除了姓高就是姓胡,这次跟着上山的猴尊者年龄不大,叫胡迪,和动画片里的那个牛仔警长一个名字。
小伙子倒是挺给我脸,招之即来,先检查了呼吸、心跳,又掰开小狼崽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
“……瞳孔有反应,生命体征正常,中毒的迹象也消失了……,烧伤的面积虽然大,但只是表皮和毛发,不会影响到神经……”。
他认为小狼崽的大脑受到了震荡、或者扭伤了颈椎,才会造成这种全身无力、没有意识的植物状态。
就象是植物人,可以称之为活着,也可以说它死了。
“刚开始不这样啊,还差点咬了李八眉……”。
“也许是身上着了火,受了惊,撞到了桌椅板凳,又或者是让炉盖子砸了,加重了伤势,这,这都说不准”。
“那还能好吗?”。
“……姑爷,你要是不忍心,四哥一会儿下山办事儿,顺路把它送到我师父家,让我师娘给瞧瞧”。
高家的先祖高龟年就是干这个的,相当于兽医界里的张阿婆,要是再救不活,只能说是命数该然。
等他抱走了胡小郎,我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床被踩的又脏又乱,连小云彩的耳朵眼里都能找到几根白毛。
正收拾着,突然听见她低声呼唤:“……水,……水……”。
我又惊又喜,原以为会就此清醒,但她闭着眼睛喝了几口,便再次陷入沉睡。
真想看一眼她梦中的世界,还会是那些诡异的画面吗?男人、婴儿、猫,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又预示着什么?。
给她扎针的女孩儿声称小云彩中的是活脑香,并且和她要找的人有关系,然而香味的来源却是那根树枝形状的东西,我越想越觉得象是一截折断的鹿角。
高保成形容山角昂首似鹿,或许吼山精不过是一条体型巨大的玉环蛇,所以它才会有前肢,可即便再大,也不可能生出和人类相似的脑香。
但它脱落的鳞片确实能使人精神恍惚,浑浑噩噩,这一点很难用常理去解释。
“会不会是彻底变异的龙家人?”。
当龙珊向黄大毛他们喷出毒液时,无论身形还是体态,几乎和蛇一模一样。
倘若果真如此,那能生出脑香就不奇怪了,再怎么说也是人类。
应该是吧?。
我有点含糊,搬了个马扎,守在小云彩床边,再次打开笔记本,希望能找出和方圆一点香有关的线索。
没想到翻了两页,却看到了双心夺窍之症。
症状和《鹿子医案》上的一致,用的药同样是巫沙散,注明:巫豆尸沙、益脑不惑、主狂、眼妄见、耳妄闻……。
白英巴布也就是从这一味药上,发现了其中的端倪,认为圣女自对自言、喜怒无常的根本原因是受到了刺激,这在其丈夫惨死之后就有了迹象。
他没有描述具体的表现特征,而是用四个时间段来概括。
第一,英莫儿时期,自从她逃上雪山,就一直跟着徐铁匠父女,如同惊弓之鸟,但凡别人靠近一点,说话有些大声,便会吓的浑身发抖。
因为多次走失,徐雪蛾不得不用绳子将她和自己拴在一起。
第二,圣女诞生期,这时的英莫儿俨然变了一个人,因为意外获得圣女的体质,身心逐渐恢复,比正常人还要好。
第三,圣女消耗期,除了保障本族人的需求,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老百姓最怕的就是伤病,而圣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源源不断的涌上雪山。
第四,圣女衰竭期,由于世人对圣水的渴望和无度索取,英莫儿经常处于一种超负荷运作的状态,更糟糕的是,她似乎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病人,或许就是这种无私的奉献导致了旧病复发。
那何为双心?。
双心并非民间流传的神魔一体,而是一种典型的精神分裂,瞳中异色,因为她看到的景象和别人不一样,自对自言,是耳边总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言以蔽之,全都是幻觉造成的。
巴布还衷心感谢了张家先祖,如果不是他们隐瞒了真相,整个同益城都将知道圣女原来是个可怜的女疯子。
这就是医德吧。
他在结尾处写了一段话:古之典籍中并无双心一词,神医以此来提点寨民,直指造谣诽谤之人,可谓绝妙,获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