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胖子木偶

她见我不相信,示意我自己去看,其实没多远,左行七八米,就是挂满冰柱的洞口,风声凄厉,卷起鹅毛大的雪花,凌乱飞舞。

又开始下雪了!

我几乎是被推回来的,根本睁不开眼,但肯定是在悬崖上没错。

此路不通,得另想办法,好在林初羽已经安静下来,不再发抖。

刚才还吵吵着要走的沈亮亮,此刻却和四百六围着那具鸟尸,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讨论着什么,似乎想确认它是不是同类。

虽然在与大小白狐的厮杀中,四百六险胜,但也受了很重的伤,大红袍变成了破渔网,背、胸、腿都是抓咬的口子,羽毛被鲜血黏在一起。

右边的翅膀,甚至都抬不起来了。

沈亮亮转过身,见我一直盯着四百六:“别害怕,都是自己人,昨天被那帮穿白衣服的暗算了,哼,等着吧,早晚有见面的时候……”。

她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人算帐。

我暗自好笑,暗算她的应该是陈安琪,以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翻脸比翻书还快。

也许是趁沈亮亮不备,将其推落悬崖,四百六不顾身上的伤势,飞扑下来救人,可是已无力返回山顶,只能暂时在溶洞里躲避风雪,等体力恢复。

失去了白狐们的保护,陈安琪毫无安全感,必须先下手为强。

“吃药了吗?”。

我假装关心,套沈亮亮的话,

“当然吃了,不用你提醒”。

“那怎么还这样?……”。

既然药粉能缓解沈家人的变异,对四百六应该同样有效,除非生下来就是只鸟,这是他的本来面目。

所以我一直想不通,从基因上讲,四百六和沈亮亮出自同一个家族,却是两种生物形态,不是大差离格吗?。

“因为……”。

沈亮亮拖着长腔:“他中毒比较深,需要时间”。

我只能深表同情,明知道是个冒牌货,还要配合着演戏,这女孩有点二百五,如果发现身份被拆穿,也许会把我抓起来,送去那个神秘的“鸟窝”。

四百六突然抬起头:“你用不着向他解释”。

鹰目闪闪,好象随时都可以把我们干掉灭口。

“我解释了吗?”。

沈亮亮恼羞成怒:“我是在回答人家的问题,你不懂别捣乱”。

然后冲我一瞪眼:“过来,该我问你了”。

首先这是什么地方,其次我们来这儿干吗,还有尸体是从哪儿挖出来的,谁挖出来的?。

我向上一指,说头顶就是圣女寨,自己也是为了救人才深入虎穴,别的不清楚。

“胆子不小啊”。

沈亮亮突然揪住我耳朵:“虽说你媳妇姓威,但和我同宗,老辈都姓沈,你一个上门女婿,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第一个不答应”。

还祖宗呢,要是告诉她躺在旁边的就是沈鹤鸣,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而且,威大将军已经被灭族了,何来的后人?在事情败露之前,必须想好对策。

这就是撒谎的下场,一个“水孟池”让高护法对我产生了怀疑,接着又给小妹挑了个绝户姓,手气烂到家了,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吧,老实交待,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一副替沈家清理门户的架式。

“这是我姐,林初羽”。

“你原来姓林呀?”。

沈亮亮愣了愣,松开手,把灯照向地上蜷缩的女人,棉大衣下露出两只脚,不多不少,正好十根脚趾。

“奇怪,不应该对正常人下手的……”。

“我姐是个基因专家”。

“这帮强盗”。

她满脸怒气:“几年前,我哥就怀疑山南农场关了个老教授,还派人打听过,简直是无法无天”。

明言教授!原来沈自舟也在找他。

趁我们说话的空当,四百六又把剩下的三具尸体看了一遍,在身上摸来摸去,他翅膀前端的分岔不是翎毛,而是两根可以弯曲的肉刺,足以代替手指的部分功能。

吴氏遗族和沈鹤鸣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我担心一旦被他认出来,会将尸体抢走。

果然,他又回到武官身边:“这个人很象姓沈的,国字脸,丹凤眼,心字牌连甲,上肩虎啸月,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沈亮亮一把推开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然后抱着肩膀,原地转圈,突然喜形于色,拉着四百六嘀咕了半天,好象真要把尸体带回去,以此为条件,让九爹答应她留下。

“……九爹要的是他身上的东西,不是这个人,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你说句好听的会死呀,就会泼冷水……”。

沈亮亮抬手要打,可见他浑身是伤,只能气的一跺脚。

“……别着急啊,也许九爹对那个鬼童女更感兴趣……”。

“……鬼童女?……”。

“……我哥说的,好象……”。

他扭头看我一眼,声音压的更低,我断断续续的听见了几个字,什么千百年来,就出了一个什么,比什么都什么,能不什么吗。

甭管是什么,得想办法阻止他们,尽管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但在谜底揭开之前,这几具尸体不能动。

我猛然想起沈亮亮说过的董阿大,便问她有没有爬过雪神山,上面的那堆石头坟,虽然有名无姓,可据说立碑的人叫董喜。

“董喜?”。

她瞟了下四百六,四百六也在看她,偷偷用眼神交流。

面前的两男一女,正好和墓碑的名字对上,只是把沈鹤鸣换成了董岚。

“少主人岚,这人身上还有块残玉,刻着勤公为民,应该是古代的官凭信物”。

四百六一指鸟尸:“那她是谁?”。

“……应该是董喜的妻子”。

事到如今,只能生编硬造了。

“你怎么知道?”。

“……是我姐听绑架她的人说的,其实,董喜的女儿也是个三趾人”。

沈亮亮伸手捏了捏,比石头都硬,捏不动。

四百六点点头,俩人再次背过身去,言语间提到了两个名字,董夫子和吴丑儿,董夫子八成就是董淳见,吴丑儿又是何许人也?。

想必是荒城时期的吴氏先祖。

商量了半天,四百六突然问我上面有多少看守,有没有武器?。

他问的是看守,又没问是哪家的看守,不如让他们狗咬狗,打的越热闹、山南农场越安全。

我说有二十多个,其中七八个是身穿铁皮的壮汉,以他现在的情况,如果让人发现,只能挨揍,还打算大摇大摆、扛着硬梆梆的尸体出去,做梦吧!。

四百六气的直哼哼。

“没想到,圣女寨里埋伏了这么多人”。

沈亮亮被唬住了:“我以为是座空寨呢”。

她不想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冒险,决定趁着天黑,先轻装下山,万一自己成为人质,那大小姐的颜面何在?。

得嘞!要的就是这句话。

我扶起林初羽,她身体温温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仿佛一个熟睡的人,正在做梦。

“怎么还不醒?”。

“冻透了呗”。

沈亮亮搬了几块石头卡在门槽里,这样石门落下后会留有缝隙,从外面更容易撬开:“没冻死就算不错了,她的衣服呢?”。

我只能把这锅甩给背刀猴,谎称它向林初羽狂吐口水,比硫酸还厉害,不脱不行,否则现在就是个骨头架子,烂光了。

而且这畜生欺人太甚,山大王似的,坐在洞口不肯走。

沈亮亮伸头看了看,“啪”的朝我后脑勺来了一下:“逗我是不是,猴子呢?”。

背刀猴竟然不见了。

我们小心翼翼的往外走,才发现它躲在两块巨石中间,撅着屁股,哆嗦成一团。

也许它把四百六当成了雪鸦巨无霸。

但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四百六的祖先就是这种会啄猴头的鸟呢?。

出口在斜上方,距离长到令人绝望,更气人的是,沈亮亮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率先钻了进去。

好在林初羽不算太重,我吃力的扳着她一条腿,单手两足的往上爬,黑暗中,不是磕了自己的膝盖,就是撞了她脑袋。

最终,被等的不耐烦的四百六一脚抓住,扔了出来,就在我摔的晕头转向的时候,洞里忽的跃出条身影,“嗵”的落到我面前。

两只超级大的老鹰爪子。

“这是通哪里的?”。

沈亮亮“咣咣”拍着铁闸门,她已经研究了好一会儿,舵形绞盘是双控的,往左转,打开暗道,往右转,关闭暗道的同时,升起闸门。

升起闸门后,必须把住绞盘,不然又会下降。

一开始,她命令我去转,但我哪还有力气,只好让四百六用爪子代劳,当看到外面黑漆死寂,一丝风也没有时,不禁有些胆怯,一踢我屁股:“别装死,起来,跟我走”。

我正巴不得呢,让林初羽靠着石壁,一瘸一拐的在前面领路。

门外仍然是人工通道,螺旋向上,爬了两层,突然出现了个山洞,与之前不同的是,洞口安装着木门,上着锁。

还贴了封条。

这难不倒沈亮亮,她仅用一招就可以打遍天下,抬脚将门踹开。

然而,吓的差点蹦起来。

洞里赫然盘坐着一具干瘪的女尸,长袍贴身,低头垂目,双手别别扭扭的搁在腿上,形似掐诀,却五指箕张,用力弯曲,仿佛在发泄心中的怒火。

又是一个伺婆,不过周身没有外伤,表情却异常诡异,带着七分怨恨,三分嘲弄。

“哦,原来肉身菩萨没丢”。

沈亮亮脱口而出:“被他们藏起来了”。

这女人有没有脑子,真不知道九爹派她来干什么,想活活气死沈自舟吗?。

“能不能看出她的死因?”。

疾病、中毒、饥饿、还是虚弱而亡?。

“这我哪知道呀……”。

“听说你是医学院毕业的”。

我一脸崇拜的望着她:“应该难不倒你”。

沈亮亮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是水真理,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的围着女尸转了几圈:“……这帮家伙自称是神寨,肯定会象道士那样炼丹制药,什么都敢吃,你掰开嘴看一看,要是牙齿发黑,就是中毒了”。

尸身僵而不硬,摸上去象粗糙的皮革。

我强忍着恶心,使劲捏住伺婆的下颌,迫使她嘴张大,结果却吃了一惊,她竟然没有舌头,舌根缩回舌骨的位置。

创面有齿印,是咬断的。

“如果是自杀,那就不是圣女了”。

沈亮亮蹲在旁边,她不明白这女人做错了什么,会被单独关起来,以至于宁可结束自己的生命。

地上有个被踩扁的铜皮香炉,生满绿锈,刻有“灵犀”二字,还有几截断香,我本来只想捡一小根,让张阿婆辨认一下,谁知一扯一大串,中间连着条又黑又长的细线。

我偷偷塞进衣兜里,那边沈亮亮也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东西,是三个盘坐在一起的胖子木偶,坦胸露乳,六掌交错相抵,同样有根线一一穿过脑袋。

象在进行一场小型的神祈仪式。

“我明白了,这女的既不是圣女,也不是自尽的,她是想害别人,反而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害死了自己”。

厌胜之术,用针扎小人一类的龌龊伎俩。

沈亮亮撇着嘴:“狗屁神寨,就是个巫婆会”。

现场的迹象表明,这儿确实举行过法事,一共三张兽皮垫,女尸占了一个,剩下的俩人是谁?。

而且,事后不管不问,封门上锁,便草草了事,任由死者变成干尸,也是这一点让我倍感疑惑,山洞并非密闭的环境,空气潮湿,温度变化又大,不利于冷藏,可尸体为什么没有腐烂?。

我挪开皮垫,地上露出八个字:尔等阴人,与吾同死!。

象是用血写的,因为相隔久远,字迹模糊,只留下一些淡黑色的线条。

“……你说,它会不会还在这儿?”。

沈亮亮有点膈应,老觉得身边有东西,愣是把我拽了出来。

俩人继续一层层的往上爬,沿途扔着木箱、罐子、甚至是用整张牛皮制成的大水袋,不过都已经烂掉了。

也许在很久以前,这里存放着粮食和水,遭遇雪崩或者被官兵围攻时,白英氏人可以进来躲藏。

最后还是个地道,顶开上面的翻板,沈亮亮一边探头张望,一边告诉我是个仓库。

“让我瞧瞧”。

我挤她。

她按着我肩膀,往下压:“瞧什么瞧,天马上就亮了,你姐还在下面等着呢”。

于是,又原路返回,四百六好象累了,正趴在绞盘上打盹,而林初羽还是老样子,似昏似睡。

“不知道你是不幸呢,还是幸运?”。

我叹了口气,勒紧裤腰带,背起来就走。

脸颊摩擦着头发,嘴唇贴在耳边,她一直不停的呓语,声音无助而悲伤。

听了半天,原来是在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