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嗳,问你呀,你后悔过吗?”
“什么?”
“就是当老师啊!以前你不是说要当明星吗?”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啊……”
“你以前还和我说,说想当老师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结果……”
“好了好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洗手间在哪?我要去洗个手。”
柠海在大学毕业后参加过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当时一个老同学这么和她交流过,从那以后柠海就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同学聚会这类活动,尤其是小学初中的同学聚会。因为在这些聚会上,她总能发现一个又一个恐怖的事实,那些她原本看不到或是已经忘却的事情显现出来,她清楚地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在那个时候,她就像变回到了原本那个骄傲自负的小女孩,却猛然发现自己在做着自认为最可笑最愚蠢的事情,那些好用的借口一概失效,原本的温水煮青蛙变成了身入沸汤。当成年后学会的自我麻痹不起作用时,她看清自己被挤压扭曲的成长,这一切足以令弱小的她恐惧。
后悔过吗?没有人知道,就连她自己是否知晓都有待商榷。
“要去我家吗?”
走出店门,风已经可以使人瑟瑟发抖,沾上秋夜的萧瑟凋零,只顾为了逝去的夏天叹息。
“不要。”
良音侧过身,伸出手,理了理柠海的衣领。
柠海当然不需要理衣领,她的形象一直都是整洁的,这只不过是良音想做这个动作罢了,在她看来这个动作亲昵又恩爱,对柠海做还有一种占到便宜的感觉,好像成熟稳重的那方其实是良音,幼稚笨拙的那方才是柠海。
清醒的成熟女性把她的想法摸得明明白白的,宽容地任凭她那么去做了,虽然嘴上还是没有软下来一点。
“那我能去你家吗?”
“为什么啊?”
“想黏着你。”
“不准黏。”
“我可以叫你起床。”
“我有闹钟。”
“闹钟哪有我好啊!”
“闹钟只闹一会,你呢?”
“所以我比闹钟好啊。”
柠海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揉了揉良音的脑袋。
柠海这个动作的意思,大抵就和哄小孩一样,示弱的同时敷衍而过。
“一直一个人生活,心理状态会不健康的。”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才是整天整天一个人的。”
“我的生活压力比你小。”
“我要是和你住在一块,指不定哪天就疯掉了。”
“不会的。”
“你怎么保证?”
……
到最后,自然是良音坐上了末班的巴士,在倒退的车窗里看着柠海裹进外套朝公寓的方向远去。
这不会让她有挫败感,因为这是很平常的事,她喜欢柠海这种和人保持距离的性格,她猜测柠海的血型应该是AB型。
巴士在五点时过于拥挤,在八点时过于冷清,那些被折腾了一整天的握把七零八落地颓唐着,整个车厢里,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贯穿左右的干燥风声。
良音现在可以独享进门后左手边的那三个横排的座椅,她娇小的身体可以大部分躺在上面,换作白天,这么做无异于给其他乘客充当人皮坐垫,但现在她可以如此肆意妄为,连司机都懒得去指责她的行为。
良音记起来,柠海以前在班会课上经常做一些洗脑工作,像是“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其实,这句话本身没有错,只因为柠海是个无趣的人,柠海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做社会和领导认可的事”,但良音践行了这句话的本质,从心所欲,无矩。
她躺在座椅上嚼着刚买的泡泡糖,时不时试着吹一个泡泡,但她从小就不会吹。
良音又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她从幼儿园开始就被父母报满兴趣班,从艺术到体育,数学、棋类等等更是没有落下。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和棋类运动告诉了她规矩的存在,围棋有围棋的规矩,象棋有象棋的规矩,篮球有篮球的规矩,羽毛球有羽毛球的规矩,各种各样的规矩充塞她的大脑,她每天都像一台多功能的微波炉,到一个地方,换一个模式,按照一套规矩做事,然后又到一个地方,又换一个模式,按照另一套规矩做事。生活本来应该是无形的,流体的,无限延伸的,她却似乎活在一个一个方块里,步步为营。
但同时,她小时候又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小孩,如果在优势时,她会老老实实遵守规矩甚至捍卫规矩,但当她陷入劣势时,她就会开始无视规矩。偷偷多下一个子,移别人的棋,抱着篮球进攻,把老师的电瓶车拖过来放在球门前……她现在想起那些事,不仅不会觉得尴尬,还会试着分析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于胜利了,但曾经那个执拗的小孩为她留下了自由的种子,她感到幸运。
这也是一个原因,她为什么在高二时对柠海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有些厌恶,到现在,她却对柠海充满兴趣。
我不敢保证我的做法绝对是正确的,但这至少比当一辈子所谓的社会精英好得多。即使这个世界不需要艺术家,我也希望能改变她,以我自身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