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忏悔

  • 二凤
  • 孙力敬天
  • 4640字
  • 2025-02-21 12:05:35

吃完饭,母亲知道二凤有午睡的习惯,她不让二凤收拾碗筷,而是一个劲儿的催她赶快休息。于是,二凤和飞宝躺在炕上很快酣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二凤听到母亲和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二凤微微睁开眼睛,两臂舒展开来,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鹏舒服的伸着懒腰。母亲见状便叫道:

“二凤起来吧,你看谁来了!”

紧接着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起来吧二凤!做啥美梦了睡得那么香?”

二凤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她和来人四目相对,看着看着俩人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来人是多年不见的招弟,只见她穿着灰色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僧帽。二凤伸手在她肩膀上狠劲拍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仔细看还以为哪来的尼姑到我家化缘呢。”

“我不是化缘来了,是到山上的寺庙里看望一个师姐。回家路过这里正好碰到大婶就进来了,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招弟,你们姐妹俩好好聊吧,我出去办我的事了。”母亲说完便走出了家门。

二凤仔细打量着招弟身上的衣服:

“你这一身打扮是什么意思?是看破红尘了还是改邪归正了?”面对小时候的玩伴二凤戏谑道。

招弟叹了口气:

“说实话都有那么一点点。小时候的我是什么样?二凤你应该知道吧。”

二凤是和招弟开玩笑,没想到她还当真了。不过说起小时候,二凤对招弟太了解了,招弟和她同岁,在二凤眼里招弟特别聪明,而且她啥都懂。招弟小时候曾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二凤直到三十多岁才明白。

想到这些二凤笑道:

“小时候在咱们同龄人中就数你的心眼儿多。你是一个百事通,没有你不懂的。你还是咱们院里的孩子王,大家都特别崇拜你。”

没等二凤说完,招弟赶忙摆手:

“快拉倒吧,还崇拜我?说穿了我就是一个做事不顾他人感受,只考虑自已利益的小人!”

听她这么一说,二凤吃了一惊:

“你是在骂自己?”

招弟语气坚定地说:

“是的,我是在骂自己!”

这可不是招弟的性格。看二凤一副疑惑的表情,招弟又继续说道:

“我为什么出家,因为只有进入佛门才能让我的内心达到平和。我的经历告诉我举头三天有神明,神明看不到,但规律一定能让人感觉的到,因果报应就在眼前。”

随后她用手指着身上的灰色长袍说:“这身衣服随时提醒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余生就靠它解脱我的痛苦,赎我的罪。”

二凤高中毕业离开家以后,就很少和招弟见面。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以二凤对她的了解她应该过得不错才对。可刚才听了她的一席话,二凤觉得非常纳闷,这还是原来那个让我钦佩不已的招弟吗?

“你出家孩子谁管?孩子今年应该也有十五、六岁了吧?”

二凤话音刚落,只见招弟皱了一下眉,随即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孩子?”她从鼻子里发出哼的声音,然后苦笑道:

“孩子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二凤大吃一惊:

“你,你胡说什么呢!”

招弟长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胡说,一手好牌被我打得稀烂。”随即她对二凤讲起了这么多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学校毕业后我到农村插队,两年后调回城里被分配在一家皮毛厂工作。二十岁那年我结了婚,爱人是市制药厂的一名工人。婚后我和婆婆住在一起,婆婆住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婆婆把向阳的那间大屋子让我们住,她和公公、小姑子三个人住在常年不见阳光的小屋子里。有了孩子以后,我除了上班工作,在家里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切家务都由丈夫和婆婆做,我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有一次过年,丈夫发了五百元年终奖,背着我偷偷给了婆婆。我知道后便和丈夫大吵大闹,十九岁的小姑子帮着丈夫指责我,说我在家里就像一个少奶奶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还骂我是一个自私自利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在家里被骄宠惯了的我哪受得了这个气,我拿起做饭的勺子对着她的脑袋砸了下去,顿时鲜血像喷泉一样从她的头上流了下来。丈夫见状急忙用毛巾捂住她的头俩人一路跑着到了医院。那天小姑子头上的伤口被缝了十几针。婆婆也被我气得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

从那以后,我和丈夫、婆婆结下了仇怨,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闹,家里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

有一次,十岁的儿子放学回家又看到我与丈夫吵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奶奶那间屋子,而是扭头朝门外走去。

就从那日开始一连几天他没有回家。这时我和家人也顾不上吵架了到处找孩子。同学家、朋友家找遍了,都说没有见到他。当我们最后找到他时,见到的却是儿子冰冷的尸体。

原来,儿子跑出去以后,遇到几个社会上的小痞子,他跟这些孩子们混在一起,白天小偷小摸,晚上露宿街头。儿子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怎么能忍受得了饥一顿、饱一顿和居无定所的日子,所以儿子跟他们说想要回家。这些小痞子们听说他要回家就动手打他,其中一个孩子拿着匕首对准儿子的大腿刺了下去,他们只是想吓唬一下儿子,可没曾想这一刀正好刺在儿子腿上的大动脉,瞬间血流不止。这一群孩子们也吓傻了,等他们把儿子送到医院时,因为失血太多抢救无效死亡。

儿子从小都是由奶奶照看的,和奶奶的感情最深。儿子出事以后,对奶奶打击特别大,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整日以泪洗面。半年以后她带着悔恨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被我伤透了心的丈夫也与我离了婚。”

说到这里,招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又继续讲道:

“弟弟民顺做汽车配件生意,赚钱后在离市区不远的郊区买了一个农家院子,院子一共两间房子,房子虽然不大但院子却很宽敞,足有一个蓝球场那么大。父亲去世以后,他把母亲从咱们大院接到他那里去住。

弟弟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回家。母亲一个人在家买菜做饭。离母亲家不远处住着一个卖菜老汉,他五十多岁,由于常年推着个小平车在外卖菜,他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他的背看上去也有点驼。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和青筋凸起的手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他常常一大早用小平车拉着各种蔬菜在街上卖。由于母亲经常跟他买菜再加上他们住的也不远,很快俩人就熟悉起来。卖菜老汉经常以最低的价格把菜卖给母亲,有时他还把当天卖不完的菜直接送给母亲。来而不往非礼也,过时过节母亲也做一些好吃的送给他。

一来二去俩人便产生了感情。当母亲决定要和卖菜老汉结为夫妻时,我和弟弟当时并没有反对。我们认为母亲一个人的确很孤独,做儿女的又不能经常陪伴在她身边,岁数大了找个老伴互相照应也挺好。

不久,卖菜老汉就从他租住的房子里搬到母亲那里。他给了母亲三千元彩礼,又给母亲买了一个金手镯。从此,卖菜老汉成了我的继父。

有一次,母亲指着宽大的院子对继父说,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们两个人住实在是种浪费,假如我们能在这里盖上几间房子,然后租出去每月也会增加不少的收入,到那时你也用不着起早贪黑的出去卖菜了。再说了你的岁数也越来越大了,总有干不动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们靠收房租也能轻松养老。继父经过再三考虑,最终采纳了母亲的意见。

接下来继父把他一生卖菜存下的钱全部拿出来投资建房。买好水泥、木材、砖以及房子所需的各种材料后,他从老家找来了他的弟弟和三个老乡,连他一共五个人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盖起了十间平房,每间房二十平米。因为房子靠近自由市场,做生意的、打工的人比较多,很快这些房子就租了出去。看着每个月收来的房租母亲和继父乐得合不拢嘴。母亲说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像现在这样日子过得惬意。当然啦,从此继父也没有再推着车上街卖菜了。

一个冬天的早晨,继父拿着水桶到院里的水管提水,因路面结冰不幸滑倒,一条腿被摔骨折,在医院打了石膏。医生说他的伤需要在家休养,过了百天才能痊愈。母亲和继父感情很好,在继父养伤期间,母亲尽心尽力的侍候着他,为了保证他的身体能够恢复正常,母亲变着法给他做美味营养的饭菜。

父母过得好作为儿女的理应为他们高兴。可是,当我看到母亲和继父每月从住户那里收来的一张张钞票时我便有了私心,对金钱的欲望也随之而来:他没有退休金我不能用收来的租金养活他;我不能让家里的钱财落在他的手里;尤其是看到母亲为他买烟买酒时,我的心里更是不爽。于是心生贪念的我萌生了把继父赶出家的念头。我全然不顾这些房租是继父用自己一生的血汗钱和辛苦劳动换来的!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并讲了她和继父分开后的种种好处。母亲听了我的话气愤地说:‘不行,他对我很好,那十间房子都是人家出钱出力盖起来的,我们不能做见利忘义的事。‘母亲坚决不同意离婚。

那时候利欲熏心的我根本听不进母亲的话。当时正赶上弟弟的生意不景气,我给弟弟出主意说,以后母亲和继父离婚,家里的财产迟早都是我们俩的。如果不离婚,母亲一旦走在继父前面,家里的钱财就会落到继父的手里,到时候他肯定不会给我们。留着继父最终是我们的麻烦,我们必须要让母亲和他离婚。

弟弟同意了我的意见。接下来我俩密谋让母亲和继父分开的办法。几天后我和弟弟便实施了这个计划。

我在家里装病,弟弟告诉母亲说我病了。当时,继父的伤还没有痊愈,母亲给继父准备了几天的饭,并说等女儿病好了就马上回来。

母亲坐着弟弟的车来到了我家。我装着一副有病的样子,每天躺在炕上让母亲买菜做饭侍候着。

在此期间,弟弟回到家对继父说我有病住院需要一笔钱,继父不假思索从箱子里拿出一沓钱递到弟弟手中。我们没有把这些钱给母亲,而是一人一半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过了几天,弟弟又回到家,他对继父说母亲病了。继父问得的什么病,弟弟说腿疼不能下地走路,以后再也不能干活了。并告诉继父说母亲要和他离婚。

继父听了弟弟的话信以为真,他含着眼泪,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个一个布包,他跟布包里拿出一些钱,然后又将包里的钱包好递到弟弟手中。他说:‘这些钱你给你母亲送去,我拿的这几个钱够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了。下个月我的伤够一百天了,医生说一百天就能恢复正常,到那时我可以卖菜了。‘

面对继父的宽厚仁慈,弟弟不但没有一丝愧疚之心,而且还逼着继父让他回到原来的住处。

几天后继父带着他没有痊愈的腿搬离了母亲的家。

母亲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她把我侍候胖了,自己却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不少。

继父搬走以后弟弟立马开车把母亲从我家接了回去。弟弟对母亲撒了一个谜天大谎,他说继父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不想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他已经回自个儿家了。

母亲不相信,她心急火燎的跑到卖菜的地方去找继父,一连几天都没见他的身影。于是,母亲又到他原来租住的地方找,一个邻居告诉她说继父已经回农村老家了。

从那天开始母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整天坐在炕上望着窗外心神不定、精神恍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不久之后,母亲因脑出血瘫痪在床。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儿子出了事,紧接着弟弟因诈骗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刑二十年。

母亲躺在床上不会说话,屎尿不懂。我带着失去儿子的巨大伤痛还要侍候卧床不起的母亲,让我的身心备受煎熬,那段时间我过的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生活。

被我们赶出家门的继父,不知从哪里得到母亲瘫痪的消息,他不顾路途遥远从老家赶来看望母亲。当他得知了我和弟弟的情况后,便毫不犹豫选择留下来照顾母亲。他的到来让我如释重负,家里大部分的活都继父干了。洗衣做饭他不怕累,端屎倒尿他不嫌脏。就这样他没明没夜整整侍候了母亲四年直到母亲离世。

母亲去世不久我便出家,出家前我把继父从他的老家接了回来,我把我这几年存的钱和收的房租全都交给了他,并告诉他以后房租都由继父自己收取,并嘱咐他把这些钱存起来留着以后养老,哪一天干不动了就去养老院。

世上没有后悔药,上天赐于我的一手好牌被我打的稀烂。我现在只能活在当下好好修行,用自己的行动请求上天对我的宽恕,以此减轻我的罪过,减轻我的痛苦。”

招弟讲完他的遭遇,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二凤没有挽留住招弟,她说回去还有要紧事要做。

望着招弟渐渐远去的背影,二凤感概万千。迷途令她承受痛苦,觉悟让她选择慈悲。二凤对她的不幸遭遇心生怜悯,对她日后的人生选择满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