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兄是个好人啊……真正意义上的!
拳拳爱护之意溢于言表,薛振鍔心中感动,当即道:“在下一时沉迷技击小道,不想师兄竟专程劝阻,毁宝剑以惊醒,实在愧煞。”
刘师兄沉吟道:“这却并非专程,此行我与师弟有话要说?”
庭院之中并非说话之地,薛振鍔当即邀刘师兄进耳房一叙。
屋中炭盆早已熄灭,二人略略忙活,内中便燃起红炽炭火,室内重新温暖起来。
薛振鍔又要去水房取水沏茶,却被刘振英摆手阻下。
他端坐蹙眉沉吟道:“师弟,陈师伯临行之际嘱托我照拂与你。”
薛振鍔点头,这是应有之意。刘师兄宽厚温和,乃是谦谦君子,又与伯祖陈德源亲善,师父不在山上,将自己托付给刘师兄是必然的。
“不想,我明日便要暂且离开紫霄宫。”
“哦?”
刘师兄苦恼道:“子孙庙弟子虽不参与庶务,却有些职事总要担当。今早都管与我议定,明日起我便要去那南岩宫巡照半月。”
闻听此言,薛振鍔经不住皱起了眉头。
见薛振鍔神色不善,刘师兄当即道:“师弟勿忧,我已托付王师弟代为照拂。若师弟有事,可去藏经阁寻王师弟。”
“可是王振良王师兄?”
“正是。”刘师兄笑道:“王师弟言,师弟半月来每日必到藏经阁研读道藏,又得老都讲提携,他日入道必定水到渠成。”
薛振鍔与刘师兄随口谦虚着,心中却翻江倒海。子孙庙弟子,照理来说不比承担庶务,除非山下闹起魑魅魍魉,亦或者遭遇水旱灾祸,真修弟子才会下山,开坛设法,或斩妖除魔,或祈晴雨雪。
好端端的,刘师兄怎地被抽调去南岩宫做巡照?完全是大材小用。
薛振鍔早已得知,刘师兄的师父鲁德肇三年前便在后山岩洞闭死关,至今不曾出关。而刘师兄又是君子习性,都管只需好言劝说,以大义压将下来,刘师兄必定不好推脱。
这刘师兄一走,自己的处境只怕要糟!
王振良王师兄虽与自己亲善,可其在紫霄宫中地位尚且不如刘师兄,刘师兄在时都厨就敢给自己这等饭食,刘师兄一走,说不得会有什么路数招呼过来。
刘师兄见薛振鍔面色如常,心中却极为不安,道:“我总觉得内中蹊跷,师弟聪慧,若觉得不妥,师兄再去找都管分说。”
“师兄既已应下,如何好反悔?左右不过半月之期,想来也不会有人为难于我。”
刘师兄如释重负,笑道:“正是如此,不说你父乃一方大员,便是有袁师叔的威名在,又哪里有宵小敢搅扰?”
“师兄说的是。”
又盘桓片刻,指点了一番薛振鍔修习紫霄六字诀,见薛振鍔吐纳清晰,便是连肺部杂音都清微了些许,刘师兄当即夸赞一番,这才起身离去。
待刘师兄一走,薛振鍔就沉下了脸。
师父下山寻药,伯祖前脚去了朝天宫,刘师兄后脚就被调走,怎么看都像是在针对自己。
都管、都厨等人行事鬼祟,偏偏让人挑不出错漏。可恨自己人微言轻,又不曾入道,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丝毫没有反击之力。
常言道‘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前日防贼’的?这等魑魅魍魉,若不动手祛除,来日说不准还会有多少烦扰找上自己。
这日下午,薛振鍔照常去了趟藏经阁,王师兄一如往常,熟识之后见了面只是略略颔首,便专注手中经文。
待薛振鍔读过一篇《老子道德经序决》,临行之际王师兄才放下书卷道:“师弟他日若有烦扰,可来此地寻我。”
“多谢王师兄照拂。”
“嗯。”王振良点点头,重新捧起经文,不再理会薛振鍔。
薛振鍔恭敬稽首一礼,退出藏经阁。心道这王师兄不善言谈,只一心研读经文,来日除非有性命之忧,否则寻常烦扰,想来这王师兄也处置不了。
哎,还是得从他处寻得自保之法。
可惜今日并无早课,不然倒是可以从老都讲那里寻一寻自保的法门。
翌日,雪后初晴。
薛振鍔惦记着竹林里设的陷阱,早早便寻将过去。小半个时辰后进得竹林里,前两处陷阱别无二致,积雪上留有飞鸟爪印,想来是麻雀之属,体重过轻,这才未曾出发机关。
待到第三处,遥遥就见有物吊起,随风摆动。薛振鍔眼睛一亮,当即加紧步伐行将过去,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赫然是一只肥硕的兔子!
略略估算,那兔子起码七、八斤上下,足够自己饱食三两日。
他心中雀跃不已,略略触碰,发现那兔子早已被生生吊死。当即解开绳索,放将下来。待仔细观望,薛振鍔却是神情一滞。
心中暗忖,这兔子怎地这般眼熟?莫不是殷素卿的月儿吧?
翻转过来,越看越像!
薛振鍔当即哭笑不得,待会该如何跟殷素卿分说?那小公主脾气不甚好,会不会暴起痛打自己一顿?
这等上好的肉食,撞了大运才捕到,总不能就地毁尸灭迹吧?
正琢磨着如何处理,就听外间传来殷素卿的声音:“小薛鍔,我看见你了!”
薛振鍔心中暗叹,只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即腆着脸,揪住兔子耳朵藏于身后,转身慢步走出竹林。
殷素卿照旧立于巨石之旁,换了身狐裘外罩,兜帽之下,一张俏脸明媚皓齿。
只观望薛振鍔一眼,殷素卿便蹙眉道:“笑得如此猥琐,定然是起了坏心思。说吧,可是又要骗吃骗喝?”
薛振鍔尴尬咳嗽一声,朗声道:“素卿,我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殷素卿想也不想便道:“先听坏的。”
薛振鍔一滞,分说道:“你得按套路来。”
“甚地套路?”
“你要先问好消息。”
“哦,那便先说好消息。”
薛振鍔呲牙笑道:“好消息有二,一则我捕到了猎物,待会烤炙了请你吃;二则,月儿也找到了。”
“真的?”殷素卿很是高兴,略略跳脚,旋即神色一收,狐疑道:“稍待,你所说的猎物……莫非便是月儿?”
薛振鍔尴尬一笑,从背后拿出兔子,分说道:“这个,此为误伤……还请素卿道友手下容情。”
“月儿!”殷素卿惊呼一声,上前夺过兔子,入手便知这兔子早已死去多时。这小娘当即红了眼圈。“薛~鍔!”
“是我之过,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但只一点,莫要打脸。”
殷素卿喘息几声,忽地长出一口浊气:“罢了,也不怨你。这般肥硕,便是不死于你手,也便宜了狐狼。喏,仔细烤炙,若不好吃,本……我可真会打人!”
薛振鍔奇道:“你不怨我?”
殷素卿嘟嘴道:“再如何宝贝,也不过一玩物。岂能因玩物而损朋友之谊?”
薛振鍔一挑大拇指:“素卿道友好格局!待来日素卿道友行走江湖,必有及时雨、呼保义之号。”
侠女就是侠女,换做寻常女子定然哭天抹地,任你如何劝说、允诺,只怕没个三、五天是哄不好啦。
殷素卿突地不好意思起来:“哪里有?你过赞了。这及时雨、呼保义的名头,可有说道?”
“这却是前朝逸闻,话说水泊梁山有一人,名唤宋江,人送绰号及时雨、呼保义……”
说话间,薛振鍔找出匕首,给那兔子开膛破肚。他前世纵然情路不顺,但却算得上居家好男人,料理家务算是一把好手。炮制兔子自然不在话下。
只三下五除二,便将皮毛剥下,又支起架子,串了兔子,眨眼间生气火堆烤炙起来。
不过一刻,肉香四溢,这货说水浒说得吐沫翻飞,却也不耽误烤炙肉食。从怀中找出一小袋油纸包,内中有各色佐料,却是薛振鍔早早请托牛二采买的。
香料、咸盐撒将上去,顿时喷香四溢。
身旁殷素卿听得心驰神往,探出一双白嫩小手烤着火堆,陡然鼻子耸动,赞叹道:“好香啊。”
薛振鍔用匕首探入肉中,分辨肉色道:“再等一刻便能吃了。”
殷素卿从故事中醒过神来,说道:“聚义一百单八将,统兵十万,前朝好似方腊曾闹过这般大,宋江此人,我怎地不曾听闻?”
薛振鍔道:“演义故事,真真假假,何必较真?”
“也是,”殷素卿忽地蹙眉道:“那宋江分明是乱臣贼子,且假仁假义,以后莫要叫我及时雨。”
薛振鍔正要答话,便在此时,林中传出一苍老之声:“诶呀呀,香煞我也。”
二人侧头,便见一邋遢道人从林中奔行而出。那道人身形甚伟,身着破烂百衲衣,外罩脏兮兮的蓑衣,头戴斗笠。额头饱满,大耳圆目,须髯如戟。
待奔行到近前,那道人眼巴巴望着烤炙的兔肉连连咽口水。随即冲着二人胡乱稽首一礼:“二位居……道友,贫道张玄一,自辽东云游至此,腹中饥肠辘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