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府二人想来老于断案,先行听薛振鍔讲述一番,那阴郁之人颠三倒四问了一回,鹤发童颜老者又挑了关要之处问了一回。
待问询之后,这二人神色不动,和善一如既往,也不知是冲着其父薛珣,还是冲着紫霄宫。
那鹤发童颜老者道:“如此,我二人便不多叨扰了。”
那阴郁之人也道:“私以为,贵派刘振英、薛振鍔既无动机,也无嫌疑。那张道人即便闻风而逃,只怕也不过是会两手占卜之术的江湖术士。”
“正是如此。”老者道:“周彦初等人身上存银不下百两,若张道人是为了银子,怎会弃之不顾?”
“此事颇为蹊跷,若二位有用到我紫霄宫之处,我紫霄宫必尽力相助。”曹德平在一旁说道。
那二人拱手说了一番客套话,随即在知客道人指引下告辞离去。
薛振鍔随着曹德平从偏殿行将出来,暗忖那二人理应问询过刘师兄,便低声问道:“师父,那玄机府二人是甚地根脚?瞧着颇为怪异。”
曹德平道:“不过是旁门左道。一人名李万春,不知从何处得了下茅山传承,炼制一具铁尸,颇为凶厉;年长的名顾定阳,早年从闾山得了些许传承,那箱笼里放置几面万魂幡,可御使阴魂,极其歹毒。”
这般厉害?
许是怕薛振鍔多想,曹德平嘱咐道:“振鍔莫要艳羡,炼尸、驱鬼不过小道,即便凶厉一时,百年后也不过一捧黄土。而今内丹术方为通天大道,振鍔莫要本末倒置。”
“多谢师叔教诲。”
曹德平意兴阑珊,摇头道:“哪里是教诲?师叔只是羡慕你啊。”
曹德平资质平庸,不得入道,引为平生憾事。身旁的薛振鍔天生神仙骨,莫说是曹德平,便是寻常修行之人也要艳羡三分。
薛振鍔感知出曹德平言辞中的萧索,说道:“师叔还羡慕我这等病秧子?若非来了紫霄宫,弟子都不知去岁寒冬能不能熬过。便是肺痈好了,这丹田一关也不好过。
再者说,师叔只是进境缓慢。若来日天地有变,说不得师叔就得了契机也说不定。”
“呵,那就借振鍔吉言罢。”
转过天,紫霄宫开坛授徒,薛振鍔与一干新晋弟子列入门墙。拜过真武大帝,得赐道箓一封,内中记载天官功曹、十方神仙名属。
待薛振鍔回了耳房仔细观望,才发现这天官功曹、十方神仙的名属,有的墨迹浅淡,有的则浓墨重彩。等问过师父袁德琼才得知,敢情那墨迹浅淡的,是如今真武符咒役召不得的;浓墨重彩的才是能得役召的。
薛振鍔略略算了算,这道箓之中能役召的不过十一、二位,由此可知真武一脉而今的符咒能用者真是少之又少。
当今天下,南方三山符箓遍地庙观,擅符咒、术法;北地则以全真为主,符咒、术法全无,只得以武演道。
真武派这等缝合怪夹在南北中间,符咒不太灵光,好歹还有些许传承;因着底蕴浅薄,无法重新勾连天地桥,便只能变着法的以武演道。是以武当拳法、掌法、轻功乃至剑术都极为出彩。
这其中重中之重,乃是剑术。真武剑术繁杂,大体又分作上中下三乘,上乘,偃月神术;中乘,匕首飞术;下乘,长剑舞术。
此三者修行起来,循序渐进,先舞剑,再飞剑,而后……便没有而后了。那偃月神术只存于文字,真武立派以来无人练成,真武派中只有些玄之又玄记载,根本不见修行法门。
便是师祖向求真都摸不到边际,薛振鍔暂且就不再奢望了。
即便修不成偃月神术,飞剑之术薛振鍔也眼热不已。飞剑啊,这岂不就是剑仙之术?
有心一观剑仙风采,奈何振字辈大抵无人修成;师父袁德琼又过于古板,不好打交道;师祖向求真倒是老顽童做派,只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入山半载有余,不过匆匆两面之缘。
胡思乱想半晌,直到牛二过来拍门,薛振鍔才收摄心神。
过去开了门,牛二憨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叫道:“师兄,袁师叔与我师父商议过,让洒家与师兄切磋喂招。”
薛振鍔笑眯眯道:“原来是牛师弟……师弟既列入门墙,可换了道门名字?”
“换了,洒家如今叫做牛振雷。”
牛振雷……牛真累?
薛振鍔暗笑不已,又问:“师弟拜了哪位真修为师?”
说起这个,牛二这货来了精神,声如洪雷道:“洒家恩师乃真修曲德秋,说来师兄还得称上一声师伯。”
“原来是曲师伯。”
薛振鍔略略回想,这位曲师伯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性子寡淡,不显山不漏水,修为不急不缓,稳中有升。也是稀奇,不知曲师伯选弟子怎会选中牛二这等爆炭性子的夯货。
薛振鍔随着牛二进得庭院,续又问道:“牛师弟,师伯可传你功夫了?”
牛二咧嘴笑道:“洒家入山几年,天天见道人演练,那等拳脚功夫,便是看也看会了。小师兄且宽心,洒家待会收着气力,断然不会伤了小师兄。”
薛振鍔站定,瞥了眼身子好似门板的牛二,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略略叹息一声,随即冷哼一声道:“今日便让你这夯货知晓知晓,为何我才是师兄,看打!”
说罢揉身而上,噼噼啪啪与那牛二斗将起来。一时间薛振鍔呼呼喝喝,牛二则哇哇乱叫。
“哇呀呀,小师兄这招歹毒!”
“咦?小师兄气力见长,洒家膀子都痒痒啦。”
“诶呀,小师兄可要歇息歇息,莫要累得肺痈发作。”
阴阳八卦掌已有几分借力打力的功底,奈何这二人差距极大。一个不过是病弱少年,另一个膀大腰圆。
这二人交手,更好似壮汉戏顽童,薛振鍔便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又如何斗得过。
不过两刻之手,薛振鍔气息不匀,累得瘫坐在地,虚指点着牛二那货骂道:“你这夯货,待来日师兄长大,必定好好教训你一番。”
嘿嘿笑了两声,牛二道:“师兄,今日便到此为止可好?洒家还有些力气,去耍一耍石锁。”
薛振鍔只摆摆手,实在没力气跟这夯货置气。
略略歇息,方要起身,便见刘师兄怒气冲冲自道宫外行来。
薛振鍔爬将起来迎上去,稽首道:“师兄,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刘师兄咬牙道:“玄机府调了番子于山下道口设卡,盘问过往行人。寻常善信、居士,见了那凶神恶煞番子,怎会不畏惧?便只一日,上山善信便少了六成,待来日只怕还会更少。”
薛振鍔纳罕道:“此事与师兄何干?掌门真人只消书信一封,量那玄机府也不敢借机生事。”
刘师兄叹气道:“哎,我真武名门大派,自然不怕这等宵小手段。可李师妹的山门怕是难了……原本庙产便不多,此番封山,断了香火供奉,清微玉虚宫能熬多久?这玄机府颇为歹毒,此一招是绝户计啊!
罢了,我且去寻掌门真人拿个对策。”
薛振鍔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规劝道:“师兄,你可是真武弟子,总不能因着李师姐便转去清微玉虚宫罢?”
“啊?”
见刘师兄一脸茫然,薛振鍔扯着刘师兄到得角落,压低声音道:“师兄,道门自当守望相助,可需得有当面大敌。如今玄机府既非针对我真武,只针对清微玉虚宫,师兄逼着掌门真人为清微玉虚宫出力,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再者说,常言道同行是冤家,你怎知掌门真人此时是无能为力……还是乐见其成?”
“这……这……”
刘师兄过于君子,此时薛振鍔一番小人之言直把刘师兄震得瞠目结舌。
前世国企厮混,见多了尔虞我诈。为着一关键职位,兄弟插刀,朋友反目,打小报告、造谣生事乃是司空见惯,雇请私家侦探跟踪调查的都有。
薛振鍔当初眼睁睁看着两位竞争对手斗得你死我活,而后双双声名狼藉,最后他因着老实本分,反倒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从此一路青云。
正所谓,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武当七十二峰,一百单八观,各门各派都有。先前伯祖陈德源在山上时便立志统合各庙观,且得了真修支持,是以伯祖之念又岂知不是师祖向求真之念?
再是道门名山,可太多的庙观依旧分薄了香火,让向求真构陷、污蔑,向求真绝对不会做;可坐视不理,‘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却是情理之中。
薛振鍔伸手拍了拍刘师兄肩膀,奈何刘师兄太高,他拍个肩膀还得踮起脚。
好在刘师兄神思恍惚,不曾发现。薛振鍔不尴不尬地收回手,规劝道:“我知师兄与李师姐情投意合,师兄既愿意奔走,自行奔走便是,还是莫要牵连师门为妙。”
情之一字,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情深。不想刘师兄这等温润君子,一遭陷入情网,竟会方寸尽失至此。
呆愣一阵,刘师兄回过神来:“原来如此,却是师兄想差了……师弟,你智计百出,为今之计,师兄只求师弟援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