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术繁复,笔画勾连总计一十七字,下有小字注解,为‘祛魔存真’之术。
说是术,更像是道门阵法,且是以符咒相合的符阵。
功效如其名,祛除混杂魔炁,留存真炁。若换做旁人,只怕当即便觉此术纯属‘脱裤子放屁’。
此间天地元炁有魔炁混杂,外丹术、食炁法、胎息法乃至雷法修行尽数没落,只留存内丹术。何以如此?盖因内丹术先行炼谷化精,又炼精化炁,初试真炁自谷物、自身炼化而来。
待修行有成,神识扩展,方才以神识压制魔炁侵蚀,祛魔存真。如此,修行起来颇为不易,自宋郕更替以来,得证地仙者,唯三丰祖师一人。
此阵看似玄妙,偏偏要耗费真炁驱动,算算损耗,只怕劳动一番,所得之炁尚且不易驱动阵法所损真炁,纯属赔本买卖。
就好似国产凌凌漆里头那把神奇手电筒,有光照就亮,但凡有些脑子都会对此嗤之以鼻。
偏偏薛振鍔不是旁人!
他当日与刘师兄可是亲眼见识那刺猬精以香火愿力使出堂皇佛法,既然香火愿力能使出佛法,定然也能使出道门术法。
薛振鍔顿时心绪激荡,转而眉头一紧!心中暗忖,这祛魔存真之法既是自张道人抄本得来,那日与刘师兄去那破败寺庙,也是因着在半山瞥见了行迹鬼祟的张道人,且自己看向佛像顿时生出灰蛇腾舞之异象……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种种巧合撞在一起,只怕便不是巧合!
那白姥姥不过是山精野怪,断然不会云篆天书这等道门奇术,说不得佛像腾舞出的天书文字,便是那张道人的手笔。
“莫非……那张道人老早便试着以香火愿力驱动此符阵?”
饶是此前早已不敢小觑张道人,这会子薛振鍔也再次对那张道人刮目相看。
只稀奇的是,那张道人怎地在佛像上尝试,却不再道门神像上谋算?
内中详情,薛振鍔不得其解,只觉那张道人所图甚大。
想到此节,薛振鍔收了抄本,起身急匆匆返回紫霄宫。刚进得后门,迎面便撞上欲要出门的刘师兄。
“咦?师兄?”
“薛师弟。”刘师兄含笑见礼,言道:“师弟怎地去了后山?”
薛振鍔随口道:“斋堂吃食实在吃不惯,我去后山寻个猎物打打牙祭。师兄,我师父这几日可还安好?”
刘师兄道:“袁师叔一直闭关,我也是前日才见过一面。”
袁德琼性子古板方正,认定的事情便是师祖向求真也规劝不得。薛振鍔心中暗忖,此番怕是没法找师父盘算了。
于是转而道:“如此,师兄可知振字辈师兄弟中,哪位擅长符咒之术?”
刘师兄笑道:“我真武底蕴浅薄,向来以武演道,若说擅长符咒,料想也唯有王师弟了。”
“王振良王师兄?”
“正是。”
薛振鍔暗中松了口气,他与王师兄私交颇好,只消送那书痴杂书两本,料想便能将其说动。
“师弟神思恍惚,可是有事?”
所谓‘几事不密则害成’,薛振鍔不过山中小字辈弟子,此等事宜未见成效之前,还是莫要弄得人尽皆知为妙。
他言道:“无事……师兄好事将近,可与李师姐议定此后居所?”
刘师兄顿时既兴奋又腼腆道:“倒是商议妥当……我与玉蓉日后于后山寻一石窟便可。毕竟我二人皆为修行中人,不耐庶务。”
“那便好。师兄可是去后山有事?那师弟便不耽搁了,师兄回见!”
薛振鍔说话间错身而过,径直将刘师兄推出后门。那刘师兄只当薛振鍔性子顽皮,摇头笑笑,便径直去了后山。
薛振鍔行不过几十步,便经过父母殿前。此时天色尚早,便见有一家善信在火工居士指引下进了父母殿中。
薛振鍔偶然张望,但见父母殿中香烟缭绕,早有善信跪伏神像之下,一跪三拜,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薛振鍔便见那跪伏二人,自眉心玄关腾出一道氤氲,朝着那两尊神像纠缠而去。
“咦?”惊疑一声,他倒是不急着走了。寻了偏门,与值殿道人招呼一声,便悄然进了父母殿中。
紫霄宫父母殿,殿中供奉四尊神像,正中为净乐国王与善胜皇后,此为真武大帝生身父母。两侧供奉三霄娘娘与观世音菩萨,三霄娘娘又称送子娘娘,颇为灵验,是以香火供奉不绝。
薛振鍔躲在三霄娘娘神像之旁,待那上香二善信退出父母殿,便瞧着有丫鬟扶了富贵人家妇人款款行来。
及至神像之前,于值殿道人指引下,跪伏蒲团之上,一跪三拜,口中念念有词。
“信女胡曹氏,与夫君成婚三载有余,一直不得子嗣。夫家宽厚,信女心中极为不安,三霄娘娘在上,求娘娘赐福信女,保佑信女绵延子嗣。若来日有喜,必斋戒敬香,感念娘娘恩德……”
那妇人颇为虔诚,薛振鍔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妇人眉心玄关,但见祷词方才说过,便有一缕氤氲飘荡而出。薛振鍔骤然抓紧几案,看着那氤氲飘荡中纠缠三霄娘娘神像之上,又融入其中。
抬头望去,那神像好似又多了几分灵动威严。
嘶……原来这氤氲便是香火愿力!薛振鍔心中想着,师祖向求真曾言,香火愿力乃人间七情六欲,只是不知这香火愿力最终去了何处。
回过神来,眼见那妇人随同丫鬟正气鼓鼓盯着自己,薛振鍔不再停留,快步离了父母殿。
他先行去了一趟藏经阁,却不见王师兄其人。扫听一番才得知,王师兄今日午间便下了山,想来又去城中买杂书了罢?
估算时辰,想来王师兄也快回返了,薛振鍔便一路穿行,自龙虎殿出了山门,等着王师兄归来。
不想,方才出得龙虎殿,便听得一旁有剑舞之声。扭头一观,顿时嘴角抽抽。但见殷素卿气鼓鼓的,手中飞火剑胡乱劈砍,将那好端端一颗柏树砍得七零八落。
知客道人知晓殷素卿身份,只当视若无睹。薛振鍔想起上午便见殷素卿心绪不对,便凑将过去,轻咳一声,言道:“好一手落叶剑法,这是师姐新悟得的?”
殷素卿转头瞥见薛振鍔,深吸一口气,言说道:“来得正好,且与我对练一番。”
对练?开甚地顽笑?
薛振鍔最近方才与牛振雷喂招习练剑法,手上又没个准头,一个不好伤了人如何交代?
这也就罢了,若再让殷素卿给伤了,那可真真没处说理。
他当即后退一步,稽首道:“女侠剑术小道拜服,不敢与之争锋。”
“哼,胆小鬼!”
殷素卿转头又劈砍几下,余光瞥见薛振鍔只站立一旁,却不再言语,当即气急,收了飞火,转头蹙眉道:“你怎地不说话?”
薛振鍔调笑道:“小道再说话,只怕就要被女侠斩成几段……哪里还敢出声?”
“胆小!自私!不是好人!”
薛振鍔只束手而立,静待殷素卿说明缘由。偶然一瞥,却发现一载过去,好似殷素卿身段不曾再长,如今瞧着倒是与自己齐平。
那殷素卿瘪着嘴,到底憋不住心事,言道:“薛鍔,宫中与我定了亲事。”
“哦,原来如此。”
“哦?”殷素卿更气了,道:“你就不想追问追问?”
薛振鍔叹息道:“师姐,你本就是天家之女,婚姻不得自由,小道又哪里有指摘地方?”
殷素卿沉默下来,不片刻便蹲下身来滴落泪珠。
薛振鍔凑将过去,蹲在其身旁,低声道:“选了谁家子弟?”
“魏国公三子。”
“品性如何?”
“母后信中说的花团锦簇,却连国子监都不曾肄业,想来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薛振鍔宽慰道:“驸马嘛,大郕又非汉唐,做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话音落下,就见殷素卿抬眼怒目而视,旋即迅雷不及掩耳,抓住薛振鍔的胳膊就咬。
“嘶……属狗的,怎地咬人?”
“咬死你!我都这般伤心了,你还打趣我!”
薛振鍔无奈道:“哪里打趣了?小道一直在宽慰师姐好不好?”
“不好!”殷素卿红肿着一双杏眼,看着薛振鍔道:“小薛鍔,一想着要嫁那劳什子的徐甫,我便是夜里都睡不着。与其如此,莫不如……莫不如,薛鍔,我嫁与你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人相伴一载,尤其殷素卿帮了薛振鍔许多,若二人只是寻常人家子弟,便是娶了殷素卿又如何?
奈何其中牵扯太多,薛振鍔又哪里肯坑了薛珣?
迎着殷素卿满是求肯、哀怨的双眸,薛振鍔心中一动,言道:“师姐不若录了道牒,出家罢。”
“哈?”
“你我婚事不得自主,今上看重家父,只怕断然不会同意你我之事。若师姐录了道牒,便是出家之人,再不受此等约束。如此,你我可效仿刘师兄、李师姐,结作双修道侣。”
看着薛振鍔极其认真的神色,殷素卿腾的脸面羞红,却郑重点头道:“好!些许荣华富贵,便是舍了又如何?明日我便写信与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