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告诉俺，俺出生时就是一只雪橇犬。可俺没见过雪橇，雪倒是见过。
第一次见下雪的时候哇，一堆又一堆人挤进俺这条小巷子，大爷翕了翕他的鼻子，就知道这些人是外地的。住在巷子里的老人们敞开了门，这时候大爷就会带俺到家家户户的门口讨饭。雪厚厚的，也冷，但屋子里总是热热闹闹，运气好，老人就颤颤巍巍地扔几根骨头过来，饱腹绰绰有余啦。偶尔有几个小娃娃也挤过来，给大爷和俺扔肥肉，还有一个小娃娃偷偷还给俺扔牛肉哩。
有一次，大爷带俺到隔壁家门口，是扔牛肉那家，那个面熟的小娃娃露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俺，忽然一声响声在不远处炸开，吓得俺夹起尾巴滚到一旁的角落里，偷偷瞟了一眼，大爷正哈哈的笑，小娃娃也在笑，手里不知道抓着什么红色的玩意，正冒着黑烟。俺第一次知道有鞭炮这种轰轰响的东西。
大爷告诉俺，俺是不应该怕这种小玩意，因为俺是雪橇犬，要拉雪橇的。不过俺还小，等到以后就不怕了。
后来没再见过雪了。但每到冬天，一段时间里，总会有来自外地的人走进巷子里，过了几天又匆匆忙忙地走。我的鼻子也像大爷一样，闻得出来了，可大爷在不久前去世了，家里人把他埋到了屋子后面的院子里。
家里只剩我这一只犬了。他们把我养的胖胖的，毛也梳理的油光发亮。陪着家中老人悠哉悠哉地住着。家中平时没有其他人，自然就是我的天下了，老人一去隔壁串门打麻将，我就想象着电视机中雪橇犬的模样，这里摇摇那里晃晃，扯下几张破布裹在身上，叼着啃着，不久又精疲力尽地睡着了。每逢老人回屋，总免不了一顿批，但只要自己吐着舌头绕着老人打圈，不久老人就消气了，说不定还会撸撸我这漂亮的抗寒的大毛衣。我这毛衣可是雪橇犬专有的喔。
又是一年到头。“这是哈士奇，一只雪橇犬，拆迁的，在乡下怎么养的好呢？”回来看望老人的人们挤在屋子里，“都胖成球了，你看你看。”这些人又送来了一只小狗崽子陪老人。鞭炮我倒是不怕了，不断的爆炸声，倒是吓得小黄狗到处乱窜，有一次差点被来往的人踩了。
不久老人就去世了。一个不远的亲戚收留了我们。从那年冬天开始，也就没什么外地人来了，雪依旧没有影子。
一年又要到头了。小黄狗长大了，跑到一家又一家门口讨吃的。慢慢跟在他身后，望着一间又一间屋子，热热闹闹的声音却稀稀疏疏，老人们都离去后，回来的外地人少之又少，鞭炮声也逐渐销声匿迹了。自己也老了，走不动了，毛都沾粘成了团，一步一又一步慢慢地走着，再次绕回了小时候的小巷子，隔壁的那间门已经关上了。我们在里面绕了一圈，大黄狗总算是讨到了一块啃光的骨头。
隔壁的门开了，一个青年探出了头，好像看到了我。大黄狗立刻屁颠屁颠跑去，尾巴一个劲儿地摇，但青年摆了摆双手。大黄狗继续去啃还未啃完的湿骨头。我慢吞吞地走到隔壁的门旁，抬头瞥向青年。是否是曾经的那个小娃娃？我不知道。他蹲了下来，望着我的眼睛。吐了吐舌头，我凑了上去。他摸着我那结块的毛。我嗅着他的味道。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谁都没有说话，两对眼睛就这样映着对方。
不久，我扭头离开了，跟着大黄狗走出了这个巷子。对于我来说，自己是不是雪橇犬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年雪还是没有下。明年下没下雪，或许只有大黄狗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