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之后,兵卒用过饭食,恰好高顺也来了降营中。郭景命旗令兵敲响了大鼓,各屯候队率逐级下令,一千八百多降卒按曲在山下列成三座方阵。
高顺、张辽、郭振三人往各曲挑选兵卒。
当初,足一千三百流贼与四百户流民中才选出六百堪用的军卒,所以此次郭景的要求也不高:一千八百流贼中能挑出六到七百壮卒就行。
一是耿成有交待,兵在精不在多,再多就会养不起。二是挑的太多,估计会滥竽充数。
按照耿成的计划,一个枪兵装备如下:丈八长枪加上尾攥逾二十斤,配刀五斤,木盔木甲二十斤,藤牌二十斤。再加战时必备的单兵口粮和水囊,武备全重逾七十斤(皆为汉斤)。
若是日后富余,木甲定然要换成铁甲,到时就是八十多斤。车马充足或有专门的辎重营还好说,就怕步营单独行军。若是体力差一些,走个一二十里就得累趴下,还怎么打仗?
长刀兵更不用说,只一把大刀就超过三十斤,普通兵卒至多挥舞十来下就喘的跟狗似的。接耿成的看法,高顺手下那一百长刀手委实是没人了才在矬子里面拔的高个。真要按唐中期选拔陌刀队的标准,估计连一半都剩不下。
所以此次选丁力气为先决条件:兵卒背一块一百斤的大石绕曲阵走一圈,大致一百米左右。能走完全程石不落地就算合格。
而后再优中选扰,力更大者体形高壮者补入战兵营,也就是之前的新营充为刀手,归高顺统率。其余合格的丁壮编为新营,由张辽操训。
而后再视剩余降丁体质,另选三百到四百成立后营,也就是辎重营,主要负责车马、辎重、粮草、兵械等等,郭振为曲候。
再剩下的则运往强阴,交由田章耿坚等人,或是挖矿或是烧炭,更或是屯田……
不过一个时辰,初步选拔就有了结果。比郭振料想的要好很多,能背着大石绕阵一圈的降卒竟有一千四百多?
这也要赖于代郡太守王杰穷追猛打,周仓等人逃进了黑山竟都不放过,官兵照样追了进去。但凡身体素差些的贼丁早被淘汰了。
所渭大浪淘沙,只要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长处:要么力气大,要么跑的快,其中亦不乏悍勇之卒。
郭景与郭振行伍多年,郭景更领过兵。高顺以前干的就是挑兵选兵的活,就连张辽也时常被耿成提点,见识亦涨了不少。
所以这几人都能看出,若是比较,这伙降卒的体质比战营新军都要高出不少。而且全是厮杀汉,作战经验比新军高的多,完全可以就地整编,全部编成战兵。
但耿成天亮临走时明确交待:降卒整编兵员不能超过一千,最好控制在八百以内。再要是多,强阴就会负担不起。
所以郭景一时犯了难。
犹豫许久,他才叹道:“先选一千,挑一百壮卒编入左曲(战兵),六百编为右曲(新兵),剩余三百编为后曲(辎重)!”
只选一千?
周仓不解道:“余者如何安置?”
“运往塞城,编入民营!”
所谓民营也就是民夫,不是屯田就是修城,周仓委实觉的可惜。
即便李先不停的在给他使眼色,但他还是问道:“校尉,这一千八百余丁皆为久经阵战的老卒,若是编为民夫,是否有些大材小用?”
确实有些,但不如些又能如何?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更会挠乱军心,总不能在这许多人面前直言不讳:强阴的粮食养不了这么多的兵,所以才需挑选部分熬盐烧炭,才能换来钱粮……
郭景徐徐吐了一口气:“此事塞尉自有计较,元福且先随我回营,待塞尉尉自障城回返后我再等商议,如何?”
若是直接下令周仓还不觉的如何,但郭景却是一副商量的口气。他心中不由一紧,连忙应道:“校尉勿怪,是仓孟浪了!”
“元福言重,李曲候日后亦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塞尉常言:君子之义,一于理义。小人之心,一于利欲。故不以言废人,亦不以人废言,方可安兆民,成大事……”
李先的脸红了红,只是做揖,嘴唇蠕动了许久却不知如何应对。
郭景只是笑了笑,翻身上了马:“回营!”
说是两座营,其实就隔着一道墙。是用空车临时拼凑,南为战兵,北为降卒。
郭景与周仓、高顺在前,其余将官各归各曲、各屯,率领新挑选的丁壮入营。
刚进寨门,周仓等人就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氛围。
凡贼兵行走,或是左摇右摆,或是佝头偻腰,亦不乏邀三喝四,勾肩搭背之流。
然左曲兵卒无一不是抬头挺胸,昂首阔步。无论三人还是五人皆成队例,说迈左腿皆迈左腿,整齐的就像一条线。远远望去,整座营中数百兵卒,竟然皆是如此?
周仓又不是没有与官兵交过手,便是左中郎将(秩比两千石)皇甫嵩与骑都尉(秩比两千石)曹操的大营他又不是没见过?
平心而论,若比雄壮,平叛大军动辄数万十数万,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要说齐整,绝然是比不上此处的。
特别是兵卒气色,个个精神抖擞,神彩飞扬,眉眼间透着浓烈的自信。
犹记得大方将军程远最是兵强马壮、逢战必胜之时,麾下最为精锐之亲卫都无如此军容。
想起方才那个伙头兵喝斥陈奉时的情形,周仓不由动容:“看方才那伙夫出手如电,定然武艺颇高,却只能屈尊为后卒,可见郭氏部曲之悍勇……”
郭景愣了愣,一脸的古怪。
使君满共三百余亲卫,又怎可能全派给耿成?
但反而言之,若是刀对刀枪对枪的干一场,郭景还真就不敢保证郭氏部曲必胜。
不得不说,耿塞尉不但擅于练兵,更懂人心。他不止一次说过:只要干净利落的胜上一场,新兵就会如脱胎换骨……
“你莫听孙虎胡言疯语,他本是左曲队率,因聚赌遭贬。塞尉不但将他贬为小卒,还罚他战时杀敌,战后则为伙夫。不但要造饭、喂马,还要清理兵卒出恭之物……何时戒了赌,何时再让他回营。
嗯,他那一屯之屯候孙豹便是他亲兄弟,原本是他手下队副,队率陈奉之前是他手下什将……若非如此,后曲曲率非他莫属……”
只是赌两把而已,一介曲候之才竟被贬去喂马清茅厕?
这军法也太重了些。
但奇怪的是,那孙虎竟安之若素,看不出有丝毫怨言?
想必耿塞尉御下必有独到之处……
周仓登时一脸正色:“营中不让赌?”
郭景郑重其事的点着头:“对!塞尉严令:无论军民聚赌必罚,严惩不怠。轻则贬官、逐出军营民营,重则刑徒……”
周仓点了点头,不由的替李先担心了起来。
若说赌,降营之中无出李先之右者。没有钱就赌麾下兵卒口粮,有时甚至连一件破麻衫,一双烂草鞋都不放过。但兵卒却甘之若饴。皆因李先十赌九输,若是输了自然如实兑付。若是赢了,则尽数奉还。
用李先的话说,输赢不重要,好的就是孤注一掷的那种气势……
心中猜忖,周仓随郭景入了营。
恰逢丙屯日常操训,已列好了阵形,兵卒个个棍棒在手,甲盾齐备。
二人便在阵外停了下来。
新任屯率一声喝令,两座百人方阵就似两座倒塌的小山一样撞到了一起。
只看了一眼,周仓的瞳孔登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