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画室里。
夏婴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画着人设初稿。忽然,她感觉到手机一振,瞬间双眼一亮,放笔拿手机解锁看消息,动作一气呵成。
“您的话费余额已不足18元,请及时充值……”
夏婴嘴角一撇,慢悠悠地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今天是周六,原本是没有课程安排的,只不过大四的学生一边忙实习一边忙毕业论文,另一边还被高山一样的毕业创作重重压了一肩。高压之下,大家几乎被磨平了棱角,也甭管是星期几,一有空他们就泡在画室,握笔比干饭还勤。
本来事儿就够多,夏婴最近还在网上疯狂接稿,为此她已经有段日子睡眠不足了。和她同寝的好友陆笙知道一些缘由,抓着她的肩膀摇来晃去叫她惜命一点儿,别被美色冲昏头脑。可夏婴一边“好好好”地应着,一边继续接单子赚钱,然后拿着赚来的钱每周五晚上掐着点儿溜去酒吧找人。
说是找人吧,她也就是偷偷躲在角落里看那个人的背影,又倔又怂,谁也拿她没辙儿。
夏婴吸了吸鼻子,本想站起来转转提提神,没料站起来眼睛一眯,她就这么当着全班打了个声势巨大的呵欠。
很快,大家都被她的呵欠传染,整个画室呵欠连天。
“不带这样的夏小婴,本来就够困了,你还特意站起来打呵欠给我们看?”
“我又不是故意的。”夏婴继续吸鼻子,终于吸不住了,她走到陆笙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瓮声瓮气,“有纸吗?”
陆笙递过去一包:“怎么哑成这样,别是感冒了吧?”
一个男生跳出来:“哟,感冒了?咱们昨晚上不是还在西路那边的酒吧碰见吗,当时我记得你还好好的?”
不提还好,一提夏婴就火大。
她抓起桌上的塑料盒就往那边扔:“闭嘴吧你!”
要不是因为看见他而将目光移开了一小会儿,也不至于确定不了谢言和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好友申请,更不至于懊恼到现在。
那个男生灵活地躲开,佯装害怕地拍了拍胸口,说话阴阳怪气:“至于这么暴力吗?哥,您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儿吗?”
听见这话,夏婴气得随手又抄起个纸团:“我是什么样,女孩儿就是什么样,用得着你说?”
“又是去酒吧又是砸人的,惹不起惹不起。”
“去酒吧怎么了?你能去我不行?再说,既然觉得惹不起,你就少说话!”她气势汹汹地叉着腰,战斗技能全开,“真以为别人多愿意你张嘴呢?”
陆笙手上动作没停,嘴却没歇着,她毫不迟疑地站在夏婴这边:“真有意思,一个爷们儿教人怎么做女孩儿。”
“就是!”夏婴“啧”了一声。大学四年,她对班上这几个男生真是没有半分好感。
然而这个时候,陆笙忽然反应过来。
“酒吧?”陆笙停笔,冷冷地瞥着夏婴,“不是说出去采风吗?你昨天又去酒吧了?”
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夏婴心虚,没了先前的气势,她干笑着坐下,声音也渐渐变小:“这不是,采完风,那个,顺路。”
而另一边,男生们听到酒吧,耳朵就尖了,小声议论:
“西路街边的酒吧?是不是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就那个挺有名的,谁来着……对了,楚辛欣!是不是说楚辛欣就是在那儿被星探挖掘出道的?”
“可不是,就那家!”先前跳出来的男生说,“氛围是挺好的,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消费真不便宜,一个晚上把我一周的生活费都掏空了。”
迎着陆笙的瞪视,夏婴一边装柔弱,一边讨好地笑:“阿笙,我头有点儿疼,还渴,你能帮我去小学妹她们班上接个热水吗?”
夏婴班里饮水机旁边的电源前阵子坏了,一直没来修,教室里没有热水,大家想喝温水全靠蹭。隔壁专业也对此打趣,说这可能是他们班节省水费的阴谋。
“怎么就没渴死你?”陆笙嘴上骂了一句,手里却放下了数位板,“杯子呢?”
夏婴急忙递过去,末了还乖巧招手:“等你哦。”
陆笙的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拿了杯子就走。夏婴也终于松一口气,好歹这回没骂她。
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因为知道阿笙是担心她、为她好,所以她不怎么好意思反驳,可阿笙实在是话痨,她一不反驳,就要被念很久。可要说不再去那个酒吧……那一边可是谢言和啊!她惦念了这么久才再次遇见的人,怎么能不去呢?
夏婴叹气。又不想改,又不想被念,她好难哦,想着想着,又开始晕乎起来。
最近天冷,教室里开了空调,热风本就容易吹得人头昏,更何况是原本就不舒服的夏婴。
刚才骂人已经用完了她最后的精力,她将手揣进袖子里,眼皮越来越重,顺势就趴在了桌子上。
理智上说着在教室睡觉容易感冒,不能睡着,只趴一会儿就起,可袭来的睡意在夏婴碰到桌子的那一刻便将她拽入梦乡,半点儿不迟缓。
梦里先是漆黑一片,接着出现一个画面。
那还是夏婴五六岁的时候,当时爸爸妈妈带着她出门旅行。小孩子熬不住长途奔波,难受得很,于是爸爸妈妈将她放在酒店休息,自己下楼去买水和吃食。酒店的门无法从外边反锁,夏婴的父母也想着几分钟就上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不料他们前脚一出门,后脚小夏婴便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醒来,小夏婴又慌又怕,她忙叫了几声,但屋子里空空荡荡,无人回应,她瞬间就急哭了。晕晕乎乎抹着眼泪,小夏婴就这么下了楼。她想去找父母,但那时的她实在太过年幼,稍微跑远一点就忘记了回去的路。
烈日当空,大中午的,柏油马路上行人不多,小夏婴哭得喘不上气。这时,她看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哥哥,她一吸鼻子,下意识就想过去求助。
与此同时,陌生哥哥低头望她,薄唇紧抿,面沉如水,一双原本漂亮的眉眼此刻全是郁气。小夏婴年纪不大,什么都还不太懂,可是对于情绪的捕捉却异常敏锐。在那一瞥之后,她明显被吓着了,男生却眉头一皱停下脚步。
大概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依赖心重,夏婴跑了这么久,难得看见个人,下意识就想去寻求帮助。夏婴小心翼翼往那边走,心里又害怕又期待,半点儿心思都没顾得上分出来看看左右的车辆。
偏也就是这个时候,街角一辆汽车急驶过来——
“小心!”
男生转头就看见这一幕,迅速飞扑过来。
夏婴一惊,刚刚看清楚车辆就被人扑倒。汽车尾气扫了他们一脸,陌生的男生被擦伤了小腿,而她被护在他的怀里,险险躲过。
睡梦中,夏婴眉头一抽,明明是小时候的事情,许多东西都模糊不清,偏偏这一刻她又记起曾经的无助慌乱,单是想想就叫人害怕。
那会儿太小,再提起来,夏婴只模糊记得被陌生哥哥护在怀里,看见汽车飞驰离去时的瑟缩,和自己被陌生哥哥手足无措哄了许久之后,看见找来的父母时,霎时崩溃的眼泪。
因为有了这个先例,后来的夏婴再出门时,父母都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即便是她长大成年,每回出门父母也会细细嘱咐,让她注意安全。而每一回嘱咐时,妈妈都要念叨两句:“当年要不是那个叫谢言和的男孩子,真指不定你要发生什么事情……”
谢言和。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夏婴的记忆中都是那个看起来凶巴巴,会皱着眉头仿佛做试卷一样,又头疼又努力哄一个小孩子的少年。只是年代久远,比起真人,谢言和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
五六岁时遇到的哥哥,谁能记得住他的模样?直到四年前,高三艺考,傍晚的雨中巷口,她发着高烧踩空摔倒,狼狈地从水坑中爬起来。
当时她满身泥泞,寒风中烧得又热又冷,艺考的压力很大,那一跤几乎成了最后一根压倒她的稻草,她委屈得要命,趴在地上正要哭出声,头顶上方却多了一把伞。
“你还好吗?”
原本昏黄的路灯此刻如同舞台上的追光落了男人一身,他站在光里,细雨如同星点,浮动在他身边,而他仿若未觉,只撑伞望她。
她抬起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后来,自己是怎么从水坑里爬起来,他又是怎么送摔伤的自己去的门诊,夏婴已经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男人送完她准备离开,她着急道谢,男人只随意点头。
“不用。”
夏婴见他要走,脱口而出:“那个,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一顿,说:“谢言和。”
在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夏婴的心脏停了一下。
偏巧是在爱幻想的十七八岁,谢言和再一次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夏婴的生命中,黑夜里他成为她的月亮,自此,她记住一抹温柔月光,对他有了向往。
每个少年都曾笃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夏婴不承认这一切只是巧合,她相信宿命论,也总觉得,谢言和就是那个注定的人。
随着寒冬换了炎夏,梦境里一波三折,模糊的影像变得清晰。最后,她梦里的人变成了在酒吧中喝一杯酒便离开,谁也不搭理,不苟言笑的模样。
2
“阿嚏!”
夏婴打个哆嗦,猛地坐起来。
人虽然醒了,意识却还模糊着,在梦境与现实交织的间隙中,她听见陆笙一声“不是吧”,接着就被一只手点在额头上往后一推。
“叫你那么久你不醒,不叫你倒是自己坐起来了?”陆笙拍拍自己心口,另一只手指着桌上水杯,“快喝吧,别等会儿放凉了又叫我给你跑一次。”
夏婴迷迷糊糊地端起杯子,猛地就是一口。
“嘶——”
陆笙惯来喜欢喝烫水,她的“温水”和别人的“温水”概念全然不同。夏婴被烫得一惊,但并没有吐出来,反而因为惯性直接咽了下去,从喉咙烫到胃里。
陆笙这才反应过来:“哎,你没事儿吧?”
夏婴摆摆手,又趴回桌子上。
她摸出手机看一眼,才发现梦里光怪陆离,但现实里自己也不过就睡了十分钟不到。她转头看了一眼,班里男生们的话题早从酒吧跑到了动漫——
其中一人摆出奇怪的动作喊着:“替身是没有强弱之分的,只有最强的白金之星和最弱的紫色隐者!”
另一个人便夸张地打配合说:“老东西最可爱了!”
不知道谢言和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动漫,大概不会吧,他看上去不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夏婴吐吐舌头,刚才被水烫到的地方起了个小小的泡,稍稍碰到就觉得疼。
五六岁时,她第一次见他,他便已经是沉闷阴郁的模样了。而十八岁的高三,她第二次遇见他,当时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不过这个倒有原因,毕竟当时是她冒失,连累他一起摔在一地泥泞的雨里。
最近一次,便是昨晚。
细说起来,他们的再遇还得追溯到前几个月的班级聚会,当时大家希望有点儿气氛,思来想去便去了那家酒吧,微醺中夏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她正要细看,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停了他:“谢言和,这儿!”
夏婴听见那个人这么喊,心跳一快,赶忙回头,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但这一面太过短暂,加上她当时喝了点儿酒,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听错,于是回学校之后,她翻来覆去惦念许久,最终决定去酒吧蹲一蹲碰碰运气。也不知该说她是幸运还是该夸她锲而不舍,一个星期后,还真给她蹲到了谢言和。
昏暗的环境中灯光闪烁,有一束橘黄色的光从头顶洒下,落在谢言和的发上、睫毛上,烟雾中他耀眼得无与伦比,气质却疏离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一幕和夏婴记忆中那个傍晚的街灯小道重合,叫她不由得木在当场。
问过酒保,夏婴知道了每周五的晚上九点左右,谢言和都会去那儿喝一杯酒,不多不少,喝完就走。也是因为这样,夏婴开始了被陆笙吐槽的“追星之旅”。
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想看看他,毕竟是念了这么多年的人。
直到昨晚,谢言和不晓得怎么了,喝多了一点儿,将上前帮忙的夏婴误认为服务生,还让她帮忙叫代驾。在等代驾的时间里,夏婴大着胆子,问他要了微信。
可惜在她发送申请的那一刻遇见了班上同学,对方揶揄的目光扫视得她不太舒服,于是她狠狠瞪了回去。也因为这一走神,她没注意谢言和有没有收到好友申请。
那会儿没多想,回宿舍后,夏婴躲在被子里笑了许久,又兴奋,又期待,折腾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
夏婴又擤了一把鼻子,该不会真感冒了吧?
擤完鼻子,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熟悉的界面上空白一片,唯一的小红点是她关注的烤肉店发了宣传,而她从昨晚等到现在的“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开始聊天吧”也没有显示出来。
是没收到还是不想通过呢?一想到后者,夏婴的鼻头就开始泛红,心情也低落下来。
早知道不应该让他加她的,如果能回到昨个儿晚上,再来一回,就算是拽都要拽住谢言和,让他扫自己的微信。她一定光速通过,稳稳住进他的好友列表里。
正难过着,陆笙忽然凑过来摸夏婴的额头。夏婴一愣,连忙后退,凳子腿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整个画室的人整齐划一地捂上耳朵。
陆笙甚至还被这噪音弄得打了个哆嗦:“你做什么?”
“我……你猛地凑这么近,谁能不被吓着呀?”夏婴的嗓子微微嘶哑。
“我听你又是吸鼻子又是咳嗽的,寻思着你是不是发烧了,来探探啊。”陆笙理直气壮。她扯了自己的手绘板保存画作,又把夏婴的也保存关闭。
“好家伙,还真挺烫,别画了,就你现在这脑子能画出个什么?去医务室看看吧……等等,对了,今天是周六,医务室不一定有人,去市医院!”说完,陆笙一把将夏婴扯起来,半点儿不拖泥带水。
不得不说,陆笙虽然说话婆妈爱念叨,但行动力一流。市医院离她们学校不远,坐公交车就四五站的距离。可出了美术楼,陆笙见到瑟瑟哆嗦的夏婴,毫不犹豫便抛弃了公交车,打了个车。还没等夏婴回过神,她们已经站在了取号区。
“我去排队,你在这儿坐着。”陆笙伸手,“身份证给我一下。”
大概是在教室里睡了一觉,本就不舒服的夏婴头更晕了,她乖乖把身份证和打开了付款码的手机一起递了过去,完了揣着手就开始发呆。
很奇怪,明明都已经放空了脑子,按理说不应该再产生这样的幻觉,但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谢言和……
等等!
夏婴眼睛一亮,真的是他!
只见医院门口停了辆车,从车上下来个穿着灰蓝卫衣的男生,男生半倚在车边和驾驶座上的人说话,车里的人长相熟悉,是她梦过许多次的模样。
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人最容易冲动,来不及想些什么,夏婴赶忙跑过去。然而比她更快是谢言和的动作,她还没跑到门口,谢言和便将车开走了,她只来得及隔着半开的车窗与他对视一眼,声儿都没出,那辆车已经拐出大门不见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夏婴微微皱眉,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虽然只跑了一小段路,但由于发着烧,这会儿突然停下,她的眼前黑了几秒,腿也一阵发软。眼见着身子一歪,不料旁边有个人搀住了她。
“学姐?”
谢霖川一身灰蓝色卫衣,配着泛白的牛仔裤,头上反扣一顶灰黑鸭舌帽,天然卷的头发从帽子两边钻出来,自来熟地笑出一对小虎牙:“学姐好巧,你也病了啊?”
打完招呼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瑕疵,微顿一下,谢霖川尴尬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婴这才发现,从车上下来的是大二同专业的学弟。美术系因为专业需求不同,不管大几,只要是同一个专业的都在一层楼,因此,他们虽然没讲过几句话,但上课下课总能碰见几面,哪怕不认识也大多能混个脸熟。
夏婴此时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她退后几步,先为他扶住自己道谢,接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刚刚送你来的人是?”
“那是我哥!”谢霖川轻轻扬了一下下巴,带了一点刻意的矜持,“我亲哥,特别优秀,长得也好看。学姐你不知道,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比我哥更厉害的人!”
夏婴眨眨眼:“你哥?”
“对啊。”谢霖川点头,点完又开始疑惑,“学姐你这个表情……”像是在努力压抑住自动上扬的嘴角,说是开心吧,又总觉得哪里有点儿奇怪。
“没什么。你来看什么的?没什么大碍吧?”夏婴笑着问道。
谢霖川看着先前还态度疏离的学姐一瞬间变得亲切起来,且声音热切,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不过谢霖川心大,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指了指自己的左手:“嗨,没事儿。”
“我来拆这玩意儿。前几个星期不是有篮球赛嘛,我比赛的时候摔着了,手撑在地上,‘咔’一下断了。”他说话间在腿上一拍,约莫是拍重了,他痛得龇牙,又强忍住,“嘶……咳咳,当时还真疼,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就给恢复好了,人体真是神奇。”
夏婴配合地附和两声说:“居然是这样。”然后叮嘱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说小心别再磕着碰着。
谢霖川是个哪怕你在骂他,只要你讲话的时候在微笑,他都会觉得你态度友善的傻愣子,因此,即便夏婴已经敷衍得这么明显了,他也完全没看出来,还觉得学姐人真好,把自己给感动了一顿。
“那个,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夏婴佯装无意准备摸手机,然而口袋里空空荡荡,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陆笙那儿。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就调整回来,“我朋友在帮我排队领号,不如你搜一下我号码,我等会儿通过。”
谢霖川爽快道:“没问题。”说完就搜了号码,发送了申请。
“夏婴!”
夏婴刚回头就看见陆笙从大厅里跑出来。陆笙跑过来,在夏婴头上敲了一下:“不是叫你在那儿坐着等我吗?”
陆笙拿捏着力气,夏婴没被敲疼,再加上感觉到自己的期待有了峰回路转的迹象,心情颇为不错,于是咧着嘴卖乖:“对不起嘛。”
外边冷风阵阵,夏婴穿得不多,此刻鼻头和脸颊都被冻得有点儿发红,一双玉石般清透的眼睛黑白分明,即便微微弯起也能看见浓密羽睫下藏着的光。
在她合掌做出类似“求饶”的服软动作时,谢霖川猝不及防被可爱到了。他莫名红了耳朵尖:“那学姐,我也先去拆石膏了。”
“嗯,早日恢复!”夏婴朝他摆摆手。
谢霖川离开之后,夏婴飞快地接过陆笙递来的手机,通过了那个好友申请。既然直球没成功,迂回一些也可以。
陆笙望着谢霖川离开的背影想了会儿:“那不是小学妹的同学吗?”
“是吗?我没注意过,只知道他比我们小两届。”夏婴正要打备注,打字的手却尴尬地停住了,“那个,小学妹她同学叫什么来着?”
“我哪儿知道?”陆笙说,“见过几面而已,又不认识。”
夏婴想了想,最后在备注上打了“弟弟”两个字。这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又有转机了”,完全没想过这个备注会给她带来什么。
陆笙看到后吹了声口哨,语气暧昧:“弟弟?”
夏婴笑得开心:“想不到吧,他是谢言和的弟弟!”
陆笙带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怎么又是谢言和?
夏婴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又会被念叨,连忙一揣手机强行转移话题:“是不是要轮到我了?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说着,她强行把陆笙拖进医院。
陆笙看出她的意图,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继续念叨。夏婴正庆幸着逃过一次,却没想到五分钟以后她就开始落泪。人生总是大起大落,或者叫乐极生悲。就在进了问诊室的下一秒,夏婴忽然发现手机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掉了还是被人摸走了,总归她没能找到它。
拎着药回寝室之后,夏婴瘫在床上,借陆笙的手机给家里打完电话之后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得必有失吧。
3
由于有毕业创作的要求,大多数同学的实习地点都在本市,夏婴也不例外。她找了一个学长的动漫工作室,地方不大,实习工资也就够吃个饭,好在大家相识,相处起来不费劲儿,做的也是喜欢的事情,还算愉快。
而在此之外,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夏婴接到了一个名为“律和”的公司宣传策划的邀请。
对方是从律所做起来的,在业内口碑不错,唯一的不足就在于它成立的年份不久,比不过那些老牌公司。于是,他们想找网络自媒体,把一些经过当事人同意的头秃好笑的案子,做成比较好传播的东西,比如条漫。
而夏婴是十足的网瘾少女,从刚学画画的时候就开始在网上分享画室日常,前期主要是记录趣事,后期画功扎实了便开始接稿,偶尔也做一些绘画直播。到了现在,她也成了绘圈稍有名气的“太太”。
对方给的酬劳丰厚,题材也有趣,加上以后还能享受一些法律咨询上的便利,能够接到这个策划,夏婴感觉非常开心。只不过事情太多,堆在一起,这下子她再也没有办法抽时间去酒吧,想来就没有多少再见谢言和的机会了。
夏婴叹了口气,明知想也没用,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当时与谢言和加上微信就好了,这样也不用时时惦记。
她习惯于用画笔记录自己的心情,要么是摸鱼一张Q版小像,要么是做做手账,今天也不例外。
夏婴摸出速写本,随手抄了一支勾线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两个小人。小人背靠背,一个抬手眯眼比出“冲呀”的手势,一个对手指皱眉,一双豆豆眼可怜兮兮流下眼泪。
然后,她拍了两张上传微博,随后编辑文案:
“我吃两碗不够:今天也是分裂的一天啊。”
室外水雾弥漫,谢言和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将衬衣袖口解开,把袖子挽到手肘处,按了按酸痛紧绷的脖颈。
最近有个项目比较棘手,他为了整理案件资料已经坐了一整天,这会儿站起来,才发现雨已经下得如此大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谢言和:“进来。”
“谢总。”抱着文件夹的胡翰微微低头走进来。
胡翰是谢言和的助理,寡言少笑,性子沉稳,穿着打扮永远比谢言和这个老板还要一丝不苟。
“这是最新修改的推广方案。”
谢言和颔首,拿过文件夹,仔细看过一遍。
“不错。”谢言和将文件夹递回去,“就这样吧。”
胡翰点头,却并未离开。
谢言和看出他有话想说,问:“还有什么事儿?”
“谢总,宣传组讨论过了,这个画手绘制插画居多,虽然她有一定的名气和曝光度,但像这样的条漫找她可能不大稳妥。我们给出的条件很好,完全可以找专业的漫画家来进行合作,更何况有名气的漫画家本来就自带流量,我们要推出这个策划,在宣传方面也会更加方便一些。”
谢言和顿了顿,并没有一口否决。他再次接过文件夹,翻开之后目光却有些游离。
顺着那满眼的文字,谢言和的记忆回到四年前。
那时,谢言和研三毕业,刚刚创立“律和”,去司法部开证的时候,对方听见他登记四人时,表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四个人的律所,即便是在小型律所里也算很少了。
律师的好坏单纯用胜率的高低来评判不大准确,事实上,往往一起案件提审之前,大家拿到资料的时候,就能明白这场官司有几分胜算。当然这不是绝对,也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早早定好,否则他们的工作也没有意义。
那时碰巧有那么一桩案子,因为涉及的地方较为敏感,当事人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舆论风波也被压了下去。许多知道内情的大律师都不愿意接这个案子,唯独谢言和凭着一股热血和初生牛犊的劲儿出来硬碰硬。
正因如此,那段时间他过得很难,甚至连好友楚辛欣都劝他退一步,担心他被黑暗吞噬。那是谢言和第一次那么无能为力,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他心力交瘁,为了平复心情他刷了刷社交软件,手指无意义地下划许久,最终停在一处。
“我吃两碗不够:我在黑夜里追光,追了许久都赶不上。”
配图是一张很简单的条漫,谢言和在一片深黑色背景里看见小女孩的背影,她大概是在往前跑,可身前的微弱白点仍是越来越小。看见那张画,谢言和心里有个点被微妙地戳到一下。
像是找到了一处可以寄托的地方,在那之后,谢言和默默关注了这个账号。
谢言和并不迷信,不会觉得是因为关注到它自己才成功了,这种说法过于玄学。但或许是移情,这个账号于他变得特殊了起来,因为自那天晚上以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先是舆情爆发成了网络热点,给相关的另一方造成了一定压力,再是通过一些途径找到了更加直接的证据,而这份证据直接扭转了他们的颓势。
在案件结束当天,谢言和再次点进这个账号。
“我吃两碗不够:虽然只有一点点的光,但我抓到它啦!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五分,我很开心,也决定放走它,我知道再过三个小时天就会亮,而这三个小时里,就由你去亮给更多的人看吧。”
配图里,小女孩终于追到了萤火虫,她在小萤火虫旁边写了小小几个字:地上的星星。
他笑了笑,同时松下提了许久的气。
那是“律和”这家小律所第一次进入行业内的视线里,获得关注。
或许就是那会儿形成的习惯,后来每每在压力大的时候,谢言和就会点进那个微博。他总能从博主的随笔里得到治愈,也会在看见一些日常的小记录时会心一笑,他能感觉到这个博主真的很爱绘画。
也许吧,热爱是一种力量,即便只是作为一个观看者,不去参与,也能够被感染到。
“我不太懂漫画,如果你们讨论过后觉得不合适,可以同时找几个画手,对比一段时间看哪边的效果更好,到时候再决定长期合作对象。”谢言和更偏心自己喜欢的博主,但讨论组说得也有道理,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偏好直接驳回。
“好的。”说完,胡翰便退了出去。
谢言和望了眼关上的门,叹了一口气。
习惯使然,谢言和摸出手机,本想点开微博,却被谢霖川轰炸一样的消息给吸引了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一条消息就两三个字,一句话分三四回发,导致每一次谢言和点开,都能看见属于谢霖川那未读的十几二十条消息。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但真点进去就会发现,他要表达的东西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说清。
比如这回,谢霖川不过就是对同系的一个女生有了好感,而他感觉那个女生对他似乎也一样,他用了大概五六行的感叹号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谢言和望着那几行感叹号有些好笑。
很快,也不知想到什么,他收回笑容,只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谢言和:“加油。”
他退出与谢霖川聊天的对话框,却无意点到了“新的朋友”那里。
谢言和的交友圈子不大,这些年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性也不少,非工作场合,他大多会礼貌拒绝,唯独那天微醺,对上那双眼睛时递出了手机。他对那个女生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给人的感觉像极了溪边的小鹿。
谁能拒绝一只小鹿呢?
那晚在代驾到来,他坐上车后,“小鹿”仍在外边看着他朝他挥手,一双眼自始至终弯着,好像天生如此。
她对他喊:“路上注意安全!”
她身上有着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活力。他看着她,发现她更特别一些。在活力之外,她的笑里还带着些更动人,也更吸引人的东西。
即便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可这些东西从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他忍不住隔着车窗点点头,根本没有去想对方看不看得见。
代驾师傅是个健谈的中年人,开车很稳,时不时与谢言和搭两句话,即便不怎么能得到回复也能自己乐呵呵说上许久,谢言和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按了按额角,间或附和两声。
往常安静冷清的私人账号上,一个好友申请跳出来,头像是当下很火的表情包小猫。谢言和看着,嘴角微扬。
“这大学城附近啊,年轻人就是多。看你这副打扮,应该是个什么老师吧?我家那大侄子就是大学里当老师的,也这副打扮。”代驾师傅乐乐呵呵说,“刚刚那女孩看起来挺小的,是你学生?”
谢言和一顿,原本准备点通过好友申请的动作也停住。过了会儿,他才回应:“不是。”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谢言和的酒量不算太好,所以每回都会控制量。出了酒吧,吹吹风,他已经感觉好多了,头脑也清醒过来。
他将手机收回口袋,再没理会那条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