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蒋瓛一丝不漏的将冯毅和克里斯神父的对话回复了一遍。
朱元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略略沉思了小会道:“冯小子真这么说?”
蒋瓛正色道:“臣细细盘问过那洋和尚,那洋和尚应该没有保留。”
朱元璋笑道:“玉米想要达到一千五百斤,那红薯竟然想亩产五千斤,朕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蒋瓛苦笑道:“臣也不信,不过在臣看来,冯指挥虽然行事无稽,但也极有条理,就好像那第一鲜,若非真个日进斗金,臣实在不敢想象一家新开的酒楼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话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朱元璋笑道:“这小子确实有些鬼才,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啊,不过他就这么笃定新作物能高产?乖孙你怎么看?”
朱允熥如今已在御书房协助处置政务,闻言精神一震道:“回皇爷爷,孙儿觉得那些所谓的玉米、红薯还有什么土豆、花生能不能高产并不是重点。”
“什么是重点,说说看。”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觉得重点有两点,第一点是这些新作物确实更加耐旱耐贫瘠,也可以当成主粮裹腹,那就意味着这些作物完全可以在不占用良田的时候辅助种植,到时候真要碰上了大灾之年,这些作物或许就会成为救命粮。
正如冯毅说的那样,有了这些足以裹腹的救命粮,那些无以为继的百姓就会多出一条活路,他们也就不用背井离乡,更加不用卖田卖地。
因此孙儿觉得冯毅说的没错,若新作物真有如此神效,那么确实有很大可能去遏制土地兼并的速度。
历朝历代,土地兼并都是痼疾,历代有识君王都想要从根子上面去遏制土地兼并,进而延缓王朝衰亡的时间,只可惜人性的贪婪和世家大户为一己私利,都会想方设法去阻止朝廷的决策,最终将一代王朝拖入无底的深渊。
第二个重点就是孙儿觉得不管新作物是否能高产是否真那么神奇,孙儿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冯毅对于大明的忠心,大明能有这种设身处地为社稷百姓考量的肱骨之臣,实乃大明之幸,皇爷爷之幸。”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那个混账东西现在还算不上什么肱骨之臣,而且这小子是爷爷留给乖孙的,爷爷只会在这混账犯浑的时候使劲敲打,免得让其走错了路。
能写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枉朕给他搭台一场。
这小子鬼精的很,此番朕没降爵宋国公府,他不可能不知道朕是看在他的份上,但愿这小子别辜负了朕的栽培和信任。”
朱允熥笑道:“孙儿相信冯毅一定能体会到皇爷爷的良苦用心。”
朱元璋看了眼孙子道:“看来孙儿以后必然是要大用这小子了,不过爷爷可要告诫孙儿一番,这用人最是讲究恩威并施,怀之以恩,更要施之以威,冯家小子没有乖孙想的那么简单,若是不套根绳索在脖子上面,那就是一脱缰的野马,天知道会跑偏到什么地方去。”
朱允熥微笑,他现在对冯毅既感激也担忧,甚至还有点恐惧。
就拿刚才关于土地兼并的那番话来说,冯毅那封信上就已经提到,而且描述的要比他刚才说的那些要深刻的多。
都说君心难测,可冯毅却能精准把握皇爷爷的心思,甚至于让一向刚愎自用乃至猜忌心甚重的皇爷爷对其赞誉有加,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所以对于朱允熥而言,冯毅这样的人若能掌控或许是一大助力,若是掌控不了,那还是早些除掉,以绝后患比较好。
可怜冯毅哪里知道,老皇帝对他的杀心已然慢慢消弭,只要他在老皇帝还在位的这些年里不出格,让其觉得朱允熥把控不住他这样的妖孽,那么他活到老皇帝死后问题不会太大。
然而谁能想到,冯毅用尽心机,费尽手段,甚至甘冒无穷风险为之谋划,最终顺利成为储君的朱允熥竟然也会对他动了杀心,这他么到哪说理去……
“还有别的没有?”朱元璋继续问向蒋瓛。
蒋瓛道:“回陛下,当初替冯指挥劫杀徐州丁氏的一共五人,为首的那人名叫丁渊,是冯指挥去年年底在牛首山所救,当时丁渊已然垂死,被冯指挥救治得活,从此便成了冯指挥的心腹家将,此人对冯指挥忠心耿耿,他可以对宋国公的命令不屑一顾,但只要是冯指挥吩咐的事,必然一丝不扣的去执行。”
“丁渊?什么底细?”
“臣派人仔细打探了一番,丁渊和其他四人应该都是从山里面出来讨日子的,后来进城的时候因为没有路引被盘查,最后被锁拿,五人不甘被擒,于是打伤十几个守门兵丁后逃之夭夭。
此举惊动了驻防营,于是一路追杀,丁渊故意引开追兵,另四人就此逃脱去了徐州,并在徐州以做黑工苦力为生,那丁渊倒是有一身勇力,屡屡从追兵手里逃脱却也身负重伤,最后体力不支倒在牛首山中,为冯指挥所救。”
朱元璋也算悍将出身,对于勇猛之士一向欣赏,此时闻言轻笑道:“能以一己之力屡屡从驻防营手里逃脱,还能引开追兵让自己同伴安然而走,朕不知道这是驻防营太废物,还是该说这丁渊有勇有谋了。
如此说来,丁渊从此成了冯小子的贴身家将,后来冯小子想劫富肥己,于是就将这担了天大干系的事交给了丁渊。
这丁渊受命之后去了徐州找到了那四个同伙,几人一合计就把目标定在了丁家,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对吧。”
蒋瓛笑道:“陛下说的分毫不差,确实是如此。”
朱元璋嗯了声道:“那如今丁渊几人底细查清楚了,这五人如今都在宋国公府,也都成了冯小子的家将?”
蒋瓛正色道:“臣没敢打草惊蛇,但是怀疑这五人既然有如此勇力,还是从山中出来,那么很有可能是当年张士诚残部余孽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