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神父从北平来到南京,如果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那么毫无疑问,必然是面见大明的开国皇帝,盖世雄主朱元璋。
可怜他来到金陵城已经二十二年,混的跟乞丐似的,也没能见到朱洪武一面。
对于教廷,对于他们这些西方远道而来传教的神父、修士而言,毫无疑问,元朝更适合传教大业,大元对于宗教所秉持的宽容甚至是支持态度都更适合基督教在这古老的东方生根发芽。
而大明不一样,或者说朱元璋不一样,这位经过无数场血战,从死人堆里站起啦,浑身喋血的盖世大帝,根本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相信基督。
所以想要通过朱皇帝让主向东方百姓降下福音,实在是过于艰难。
但是在华夏生活了五十多年,克里斯神父更清楚朱元璋驱逐鞑虏,复汉礼,正衣冠对于汉家山河所拥有的巨大意义。
他夺回了被胡人蹂躏了百年的土地,夺回了宋朝丢失掉的燕云十六州,夺回了晚唐便失去了的云贵、甘肃、辽东……
东北、乌斯藏、青海、河套,追亡逐北,将强盛到令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蒙古帝国打回了原型,建立起了对于华夏而言,拥有非凡意义的大一统王朝!
所以克里斯神父只能遗憾,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有机会见到东方的这位传奇大帝,自然也不太可能在这座金陵帝都兴建起一座属于主的领地教堂。
可谁能想到就在主已经为他张开怀抱的时候,他遇到了如今在金陵城里声名遐迩的冯毅。
冯毅虽然不是主的信徒,自己也没能成功为其洗礼,但是冯毅表现的睿智和对《圣经》的赞扬外加对主的敬仰,让他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而冯毅竟然还愿意为主修建一座教堂,尽管他也知道,这仅仅只是冯毅为了种子而作出的酬谢,但是这两者之间对于他来说,是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可比性的,所以感动之余他更多的则是感激。
克里斯神父坚定的认为这是主的指引才会让这位年轻公子来到自己的身边,是因为主的目光终于看到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冯毅走后,他就准备打包行囊,然后召集他收留后还在地里忙活的乞儿前往江宁,他一定会为了主顽强的活着,他一定会在有生之年看见一座教堂屹立在这金陵帝都。
可他还没收拾完,一群身着锦衣,腰悬利刃的兵就涌入了寺里,克里斯神父在金陵也活了二十多年,他当然知道这群不速之客是谁,因为这群人在大明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锦衣卫!
这间破败又被他亲手修葺好的小寺,往日里别说锦衣卫,就算是官府的衙役都嫌弃没有油水而懒得登门,这群如虎豹豺狼的锦衣卫为何会来?
克里斯神父知道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冯毅冯公子,于是这心里面顿时凉了半截,被锦衣卫盯上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二十多年间有太多的例子摆在前面了……
一个人失望次数多了也就不指望了,所以说最怕的不是失望,而是当重新有了希望之后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再一次陷入深深的绝望。
看到锦衣卫并且认定锦衣卫是在监视冯毅公子以后,克里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般绝望过。
被为首的锦衣卫盘问了一通,锦衣卫便从地窖里拿了些种子,押着他离开,克里斯神父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投入到暗无天日还臭名昭著的镇抚司诏狱当中,谁能想到仅仅只是去镇抚司转了一圈,被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带进了皇宫,并且见到了他一直想要见见,却怎么也见不着的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
先前被锦衣卫盘问了一通,见到朱元璋以后也不例外,克里斯神父只能原原本本将自己和冯毅说的那番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东西能吃?”
“回陛下,这是红薯,可以烤着吃,可以做成薯干,也可以熬粥。”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那倒是个好东西,亩产能有多少?”
“回陛下,亩产差不多七八百斤。”
朱元璋微微有些失望道:“比稻谷麦子产量倒是高了几成,照你这洋和尚这般说,这什么红薯也能裹腹,甚至可以当做主粮之一,不过终究难以替代五谷,那冯家小子为何这般兴致勃勃的要这个?”
克里斯神父说道:“回陛下,这红薯和土豆都耐贫瘠,若是推广种植,并不需要占用良田。”
朱元璋农家出身,岂能不知农事,一番问询便已明白了个大概。
“你们奉教廷之命来到东方,意在传播基督教义,为你们的主招揽信徒,这些种子以及从教廷带来的诸多物事不过只是附带罢了。
你们在元廷受到礼遇,元帝还出资修建教堂给你们容身,想来衣食无忧,故而只会一心一意去传播教义,自然而然不会去理会什么种植耕作。
可乱世一起,风云突变,十几年时间,就已经换了山河,你们失去了元廷庇护,教堂也在战火中灰飞烟灭,而朕定都南京,所以你们千里迢迢又来了金陵。
只可惜国朝之初,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之事多如牛毛,哪个衙门也没精力去搭理你们这群洋和尚,于是在这金陵城,生存便成了你们的首重之要。
只有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你们才会有机会在以后继续传播主之教义,所以你们占据了因为乱世而破败的一座寺庙,扎根于山中开荒种植。
很显然,你们也知道种五谷更好,但是这些新作物同样也是你们的手段之一,你们希望通过新作物让华夏的百姓认可你们,进而成为主的信徒,只是可惜,你们错了……”
克里斯神父已然瞪大了双眼,龙椅上的洪武皇帝鹰视狼顾,仿佛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瞒得过他双目!
仅仅通过一番话,便能将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心中所想摸了个通透,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比他五十几年在华夏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怕!
果然,成功没有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