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养匪

  • 监旗
  • 六千来世
  • 3802字
  • 2022-11-22 12:00:07

与想象中的不同,同属于桂兴镇,离七间屋其实不算远的洞坪村看起来颇为山清水秀,貌似受旱灾的影响并没有那么严重。

看着地头零星正在播种油菜的老农,杨默的眉毛皱的老高,悄悄地朝着张健君打了个手势,几番命令小声传达下去,身后跟着的士兵顿时悄悄分成了几节,暗中站好了警戒阵型。

“杨默,咱们还要继续往前走么?”张健君悄悄问道。

他不是白痴,既然洞坪村这里不像是遭受了严重旱灾的样子,那么这些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半路截道的动机就有些说不通了——而既然不是迫于生计,中间又有袍哥会参与,这背后的原因细思起来,就很有些令人不寒而栗了。

因此在他看来,继续进村是一件完全没必要,而且风险极大的事情——任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这伙人的,会不会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战。

杨默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嘴角噙出一丝冷笑:“客不嫌主恶……到都到这里了,不进去坐坐,岂不是太没礼貌了?”

见到杨默坚持,张健君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右手却把腰后的手弩调整到了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摸到的位置。

………………

事实证明,在大部分情况下,现实与想象是有巨大差异的——一进村,杨默和张健君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间间残破不堪的土墙房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处——细数下来,两人在村口路过的十余户人家里,竟然有超过半数连屋顶上的瓦片都是不全的,缺失的部分,则是用残破的油布裹着稻草东一快西一块地用石头压着四角。

而沿着村里那条脏兮兮的土石道两旁,竖立着二十几堆模样略显些痴肥的草垛。

一开始杨默也以为是草垛,但直到有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好奇地从草垛里钻出来,那些稻草的下面也隐隐有几根竹子一样的东西,他才反应过来——这哪是草垛啊,分明就是人家的屋子。

而看到几名裹着稻草的母亲钻出来,一脸紧张地把自家瘦骨嶙峋的孩子拉回去的时候,张健君有些崩溃了:“这边看起来也没怎么遭灾啊……怎么这些村妇连件衣服都有不起?”

他好歹进入蜀南道也有两个多月了,自然知道这边的一些情况;

在农村里,无论男女,小孩子没正经衣服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不管家里再怎么穷,姑娘出嫁的时候,总归是要有一两件新衣服的——虽然很有可能这是她们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衣服,甚至是唯一的衣服。

参与过赈灾行动的杨默无疑要冷静的多,当下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管怎么样,见了村长再说。”

………………

村长的住处很好找,哪怕杨默不拿出两块压缩饼干做诱饵向那几个围过来的小屁孩问路,也一样分辨的出来——洞坪村并不算很大,与一众宛如乞丐装的土墙房相比,坝子上那间全木制的吊脚楼很显眼。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这么一大队人马忽然出现在村里,村民们除了透过门缝略显紧张或敌视地看着他们之外,竟然没有任何窜动的迹象;而他们来到那间看起来很有些念头的吊脚楼面前的时候,也很顺利地敲开了房门。

总的来说,虽然他们明显并不受欢迎,对方却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敌意——这一点从侦查小队并没有反馈示警信息就看得出来。

客厅里,

方自坐下的杨默接过装着清水的土碗,然后看向桌前的老头:“沈太公……我们今天的来意,想必你老人家应该也猜到了吧?”

见到杨默直奔主题,沈老太公一愣,然后脸上堆起笑容:“实在抱歉,小老头我实在不知道长官此话何意。”

杨默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我部已经成功把七间屋山寨打下来了,包括某个姓李的七当家也被我们擒获,人就在外面……您老需不需要看上一眼?”

听到“李七当家”这几个字,沈老太公的表情一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杨默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忘记告诉沈太公了,此行我部一共带了五百兵马过来,个个都是军中精英,除了随行的一百五十人之外,其余的全部驻扎在村外;我们既然能在一晚上就把七间屋的九十二名悍匪尽数擒拿,那么……沈太公可不要自误哦!”

沈老太公看了看把守在门口的两列士兵,发现他们的精气神的确跟普通的蜀南道士兵有些区别,又想起了方才在楼顶上见到的浩浩人群,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叹了口气:“长官慧眼如炬……没错,前几天的事的确是小老儿做的。”

说完,脸色略有些灰败地拱拱手:“长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截粮之事,是小老儿的命令,其余人只是不得不从罢了——他们都是良民,如非是小老儿硬要他们这么做,他们又怎敢冒犯天威?”

“所以……能不能瞧在我们未曾伤过一名军爷的份上,拿了小老儿一人即可?”

看着沈老太公一脸的哀求之色,杨默侧头瞅了瞅由于长久没补刷桐油而显得干枯发黑的柱子:“这两年洞坪村的收成不好?”

听到杨默忽然问起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沈老太公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虽然这几年雨水较往常少了许多,但整体来说,收成尚好。”

杨默点了点头:“那为何我看村民的生活较之其余地方窘迫了许多……单从衣着住所来看,许多人甚至连那些灾民都不如?”

听到杨默略有些机械的声音,沈老太公苦笑了一声:“长官有所不知,收成尚可,不代表我们有粮。”

“往年雨水丰沛些还好,村民们每户还能留下来一担多的米,也就是十几斗、不到两百斤的米,留下交税的粮,剩下拿去换成番薯也能换个两三百斤,从山上挖点野菜,再磨点细糠掺在饭里,终归还是能撑得下去;”

“但这两年雨水少,每户竟然只能留下三四斗,连税粮都不够,一户人家怎么也有五六口人……光凭挖野菜,怎么可能够?”

杨默敏锐地察觉到里面的问题,皱了皱眉:“你们村全是佃农……一点自留田都没有?”

沈老太公笑容愈加苦涩:“十年前,大部分村民还有些地,但这十多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到了如今,除了我这个宗老兼村长还留有一亩半的自留田外,其余的村民几乎已经全是佃农了。”

杨默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天灾人祸是什么意思:“你们村的土地都被谁买走了?”

沈老太公叹了口气:“全村共计90亩水田,270亩旱地,有近六成都被镇上的朱老爷买走了——剩下的买主,也都是他的亲戚和朋友。”

结合几个数字心里盘算了一下,杨默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不对啊,这么多田,即便是这几年雨水少,但只要不遭遇旱灾,一亩平均下来还是能产300斤粮食的,况且蜀南道这边还能种两季,交完地租后……每户就只能留三四斗粮食了?”

沈老太公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朱大户定下来的田租虽然是看上去并不如何严苛的六成,但算上谷利、钱利、油利、田东饭等支出,能留下三四斗粮食已经不错了——而很不幸,我们洞坪村这几年的风水不太好,村民们经常摊上事情。”

沈老太公的话说的虽然隐晦,但杨默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田东饭是指当佃户的收了粮食后要请地主吃上一顿好的,用以感谢东家肯把田租给他;

而不管是谷利还是油利或是钱利,说白了其实都是实物性质的高利贷——摊上了利滚利的高利贷是什么后果,是个人都知道。

然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沈老太公话里的那句“洞坪村这几年的风水不太好”,分明是在暗指这些年那个朱大户在搞鬼!

这很好理解,地主们的收入其实比较单一,相对于收租而言,高利贷才是来钱最快的手段;

但华夏的农民向来是最节省的一批子人,等闲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开口借钱的;

不开口借钱就没法子放高利贷,那地主怎么赚钱?

简单啊!

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啊!

在收量器物或者借条上玩文字游戏多收你的实物利息来进一步增加你的负担、给你制造医药费支出、引诱你去赌两手、联合本地官吏或军阀加税、甚至偷偷在你田间使些手段都有可能——总之,农民的资金缺口越大,他们赚的越多。

但实话实说,虽然当下有很多地主不当人,剥削佃农的手段也层出不穷,但像朱大户这种敲骨吸髓到了把一个村的人都变成乞丐不如的混球真的少见。

说白了,也就是这些村民不敢轻易造反,也不敢打破千百年来乡村的潜规则,否则这货早就被吊起来千刀万剐了。

………………

“上次截过来的魔芋种球在哪,还剩下多少?”问了沈老太公几个问题后,杨默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也非常默契的没有把话题往那批武器和袍哥会上引,转头问起了此行的重中之重。

听到杨默问起这个问题,沈老太公的脸上有些尴尬,嘴巴糯了糯后,这才说道:“长官,小老儿该死……那些魔芋我们这两天吃了一些。”

杨默眼皮子跳了跳:“吃了多少?”

沈老太公咳了咳:“大约……有四车吧!”

一旁的张健君眼睛都直了:“四车!!!??”

这批子魔芋种球拢共也才十二车,这才短短的四天时间,就吃掉了三分之一!?

说完,沈老太公一脸的不安:“长官,小老儿罪该万死,他们实在太饿了,我这才允许他们当天晚上吃了顿饱的——要不然不至于吃掉那么多。”

听到这个数字,杨默虽然也心疼,却也没到恼羞成怒的程度——整个村算上老人小孩,足足有近四百号人,四百人吃了四天也才吃掉四车毫无油水的魔芋种球,其实已经算是非常节约了。

估计……这些人在饱食一顿后,是想着把这些魔芋种球当成应急粮,这才这么省的吧?

右手不自觉地轻扣着桌子,杨默看着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太过害怕的沈老太公,忽然笑眯眯地说道:“沈太公,你们村现在都这种情况了,继续饿着肚子在土里刨食吃也不是个办法啊。”

沈老太公苦笑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苦哈哈,连腰都站不直,一辈子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啊。”

很明显,他是以为杨默想要用“吃军粮”或者“将功赎罪”为诱饵,在这里拉壮丁了。

杨默摇了摇头:“沈太公,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们当兵……虽然你们没有你老人家说的那么不堪。”

说到这里,杨默忽然把身子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沈太公,要不你们干脆直接在我手下当土匪怎么样……放心,别的不敢说,让你们每天吃到饱是没问题的!”

当土匪!!!??

在你手下??

你不是当官的么!!?

仿佛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沈老太公的眼睛差点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