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声欲问远南事，只有年年燕儿回。
一去心知不会归，可怜眼尽是旧人。
转眼，我竟来北齐已十余年。
我与夫君恩爱吗？
倒是也算不上。
不过是联婚罢了，哪会有什么真心实意。
可他却是个十足的好人。
我嫁过来便是正妻，虽然他有诸多妃子，却不允许任何人爬到我头上。
他说，我既然嫁了他，便是他的妻，容不得任何人欺辱。
他不爱我，却给了我应有的尊重。
我很感激他，也幸好是他。
现下我才可以活得这般随意。
他对我也没什么不好。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那日长宁阿姊说的是何意。
近日，日暮，我愈发怀念在南梁的日子。
尤其是长宁阿姊入宫后。
可惜，她已离开好久了。
如今，南梁已是阿晏做主。那小子，我也不太记清他的样貌了。
实在是太久了，想必，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我的思绪，不知怎么忽然就回到了从前。
我是南梁唯一的嫡公主，名唤阿妤。
父皇母后对我几乎有求必应，从小到大兄弟姊妹对我也是极好的。
我的嫡兄，是当朝太子。
所以，就算我闯了什么祸，他也会替我摆平。
可唯一不好的是，阿兄身边有一个我讨厌的人。
陆修，明明是侯府嫡子，却偏偏不学无术。
真是有为侯府的大家风范。
不过，他好像也看我不顺眼。
他总说，我贵为公主，却丝毫不懂礼仪，没有规矩，不成体统。
因此，我与他一直互相看不顺眼。
每次见面就互掐，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用长宁阿姊的话说，我们是欢喜冤家。但我可不这么认为。
幼时，我总是不喜欢宫里，觉得沉闷。
所以总是羡慕可以自由出入的阿兄，为了可以偷偷跟着他。
我想收买阿兄身边的人，可惜，他们都同阿兄一般无趣得紧。
根本不为所动。
但我不气馁，我一定要出入自由。
于是，我就盯上了与阿兄交好的侯府世子陆修。
可他竟然敢拒绝本公主，实在是放肆！
一次，我出宫时差点被发现，阴差阳错便上了他的马车。
“哟，这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吗？怎么会在我的马车上！”
他那嘲讽的意味令我实在不爽，当即就瞪了他一眼。
“要你管，要知道是你的马车，就是死我也不上。”
说完，我冷哼一声。准备下去。
巡逻的侍卫差一点就要发现我了，还好被陆修一把拉了回来。
我跌进他怀里，待我反应过来，立马离开。
脸上的红晕却做不得假。
他见我如此，便开始肆无忌惮嘲笑。
“难得啊，公主还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你……不要以为刚刚救了本公主因此，我便会对你感恩戴德！”
他大笑，凑过来盯着我，我心里微微有些慌。
“自然不会，只是，公主，现在是你有求与我，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我偏过头，结结巴巴的说“你想怎么样？”
他也坐了回去“罢了，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再后来，我每次出宫都能恰好遇上他的马车，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却没告我的状，算他识相。
只是，一次我没搭上他的车。
自己一个人偷偷出了宫，连贴身的侍女都不知道。
所以当侍女发现我不在时，便当机立断去禀告母后。
母后命人在宫里四处寻我，可我早离开了皇宫。
后来，是阿兄说，我应是偷偷跑出宫了。
便带着人浩浩汤汤来寻我。我害怕回去以后父皇母后责骂我，也怕阿兄的眼神。
差一点，就差一点儿，皇兄就要发现我了。
幸好，我眼疾手快，转头跑进了一个小巷口。
在墙角看着阿兄的人慢慢离开，我才拍拍自己的胸口。
深呼吸，然后准备跑路。
不料，转头便撞上了陆修。
我吃痛，抬头一看，便惊得立马转身跑。
不料，太着急了些。
我竟摔了。
我害怕陆修抓我回去，所以跑的时候一步一回头，生怕他下一秒便抓我。
我撞到了陆修，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待他真真切切看见我时，我已经趴在了地上。
手掌破了皮，微有些血渍渗出来。
右脚伤得重了些，动不了了。
只因那时，我的左脚绊了右脚，才摔得这般严重。
我看着他，走过来。
心里微微有些发麻，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他要抓我回去。
我无话可说！
不料，他只是走过来，并没有嘲讽我。
反而伸出手，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他第一次那么温柔的说“公主，千金之躯，起来吧！”
见我不搭手，便直接将我扶起来。
我有些站不稳，却不想被他嘲笑，心里暗自发誓要坚持。
不一会儿，他拉起我的手，仔细瞧瞧。
低头轻轻的吹气，我的手好似真的没那么疼了。
他还看我的脚，却被我拉住了。
“无妨，只是扭到了。”
他也懂我的意思。
转身半蹲，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便转头道“公主，再不上来，太子殿下便要来了！”
我这才知晓，他是要背我回去。
我有些犹豫，可我的脚……
确实！
我爬上他的背，他轻颠一下，我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背上。
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忽然，半路上，他问“公主，宫里的膳食很难吃吗？”
“嗯？”
本因为他是想嘲讽我，偷偷出宫。
结果……
“不然你怎会如此清瘦”
“我……”一时语塞。
他又冷不丁开口“天天往宫外跑，还每次都闹得人尽皆知。”
哪有每次，只不过是刚好每次都遇见了他。
我自己在心里嘟囔。
我也知道，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肯定他在偷笑。
哼……本公主大人有大量，看在今日他救了我的份上。
不与他计较了。
日暮，夕阳快要落下了，我们也终于到了宫门口。
在长长的宫道上，我看着眼前刺眼的夕阳。
在看看他，忽然，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我其实，并不讨厌他吧！
丝毫没有意识到，我脸上满是笑意和满足。
虽然他没有说完任何坏话，但因这次我偷出宫一事，影响太大。
被母后罚了三月，足不出户。
还连累了我宫里的人，被罚了银子，还挨了打。
后来，我收敛了许多。
却还是不能放弃陆修这个出宫的人法子。
此后，每次出宫都是他掩护我。
也因此，有了这个秘密，我们的关系似乎日益增长。
那年踏青，他向我表明了心意。
他说，与我逗嘴，不过是想看我恼羞成怒的模样。
我瞪他，他却花言巧语说，无论我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
说的我不好意思的跑回去。
在屋内欢呼雀跃，第一次有了爱慕之情。
从前经常吵架的两人，忽然不吵了，自然是有些奇怪的。
因此，在人前，我们时而作戏。
私下却不知道传了多少书信。
尤其是第一次，我怕写得不好，还想让长宁阿姊指教一番。
不对，已是皇嫂了。
可惜，怕被阿兄发现，竟未得逞。
后来，雁门关失守，北齐有意求和。
求娶嫡公主，而我便是唯一的人选。
表兄虽有盛名，却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挽回雁门关。
所以，思量再三，父皇同意和亲。
哪怕，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可在家国天下面前，却是微不足道。
本不愿就此屈服，可父皇，竟拿他的命威胁。
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同意和亲后，便称病闭门不出。
他给我写了信，我却没勇气打开。
甚至后来他就在门外，我也不敢出去看他。
我害怕，害怕父皇真的要他的命。
我不敢赌，心中苦闷无法诉说。
所幸，皇嫂知我懂我。
出嫁前一晚，她问我“可放下了？”
我摇头不语。
“若舍不得，便再见他一次只怕。日后再难相见……”
我哭笑，使劲摇头。
“不了，今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何必徒增悲伤。”
皇嫂也不再劝我，我却不知自己到底真的放下没有。
出嫁那日，耀眼的光，刺得我恍惚。
好似，他背着我回宫那日。
我跪别父皇母后，走向该去的地方。
人群里，始终没看到我想见的人。
那一刻，我有些后悔。
却还是没等到他。
我想见他，了却心愿。
又不想见他，害怕无言可说。
此生不复相见是真，此后再未见过故人一面。
时至今日，才发现，那时的自己。
多怯懦！
泪珠不知怎么的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睁开眼，发现，我竟睡迷糊了。
那日，那时，长宁阿姊还未出嫁。
同我还在隐月阁里受习。
我问“若没有赐婚，你还愿意嫁给我阿兄吗？”
她先是笑笑，别过头“公主，你可知雁和燕有何不同？”
我疑惑，这和嫁我皇兄有什么关系。
“在临安城的我便是燕，而长安城的我则是雁。岂能同意哉！”
“所以，你是不愿的！”
她点头示意我。
“没有人不畏惧皇权，却也仅此而已。”
是啊，若没有赐婚，无论有没有心怡的人出现，她都应该比现在快乐。
她那样知书达礼的女郎，怎么会找不到好的如意郎君。
只不过，生生被困在这高高的宫墙里。
求而不得的自由。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将多年前，他给我的信拆开。
时至今日，我终于有勇气。
只见纸上写了短短八字“吾此一生，唯妤一人”。
我无法抑制自己，瘫坐在地。
紧紧的捏着信，久久才痛哭失声。
原来，一直是，一直是故人。
从未忘记！
他那样深的情意，竟如今才被知晓。
真是不该。
可惜，如今，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原该是春燕呐，竟生生成了归雁。
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也不会再有归处。
双飞燕，雁双飞。
可怜有情之人不得相守，却为其困了整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