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踪的老板

当你醒来或睡觉时有过这样的幻觉或梦境吗?她近在咫尺,栩栩如生……

当绿色的太阳升起在蓝色的天穹,

我还会在天尽头等你,

我亲爱的阿依达,

你为何始终默默无言……

这是天际线乐队的最新单曲《爱上一个机器人》,已经连续五十周霸占流行音乐榜榜首。

一首歌代表一种情绪。如果一首歌成了流行歌曲,那就反映了一种社会情绪。就比如这首歌吧,曲中流露出的淡淡的忧伤和无奈,传染给了每一位歌迷。

老关也不例外。

他正站在滨江公园小广场的摊位前。美妙的音乐从周围的树叶草丛中飘散出来,他搞不清这采用了什么物理原理,但听起来音响效果极好,成功地破坏了他的心情。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瞅了瞅歌曲中描绘的那个太阳,不过不是绿色的,而是橙绿色的,自从天穹建成后,太阳看上去就是这副怪异的模样。

现在的地球,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文明世界和原生态的自然世界。这是为了保护生态,国际社会想出的终极解决方案。这就像一百多年前的野生动物园,人在笼子里关着,野兽在外面疯跑。现在人类都集中在中心城市生活,各中心城市之间有高速轨道交通相连,更远的地方飞机通航。而每个城市被一套防控体系包裹着,就像一层保护膜。人们在各城市之间流动不受限制,但要到膜外的原生态的自然世界却是受到严格管制的。这个膜就是天穹。

天穹建成后的好处是人类就像生活在温室大棚里,从此与恶劣的自然灾害天气绝缘。但同时人类也像温室中的花朵一样脆弱无比,这不是指身体,而是指心理。所以,爱上机器人完全可以理解。阿依达是一款家用女性机器人。现在的社会,家庭这个曾经的最基本组成单元被明显弱化——孩子通过生物技术从生育工厂出生,自然分娩几乎绝迹。既然生育不再是夫妻间的必要,那么男女的夫妻关系也无必要。所以,存在各种形式的家庭,最常见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性机器人组成的家庭,日久生情完全可能。

但老关做不到。尽管他也是和一个女性机器人一起生活,但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台机器,呆头呆脑,毫无生气。

“老板,有好心情吗?”老关正胡思乱想时,一个机器人走过来问道。老关没理它,那个机器人就又问了一遍,老关还是不理,机器人就又问了第三遍。

老关知道如果再不回答,机器人会无休止地问下去。不会察言观色是机器人的通病。

“没有!”老关大声回答。机器人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老关知道主人很快就会现身。

果不其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露面了,他一定是一位私人飞行器推销员,他还戴着全景飞行头盔。

“老板,有好心情吗?”他一边询问,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

“有!”老关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怎么刚才说没有?”

“不卖机器人,这是规矩!”

“你怎么知道他是机器人?”来人竟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好心情是一种新型功能饮料,淡蓝色的液体、微甜,用于缓解现代科技带给人类的焦虑感。但因其含有精神类处方药成分,所以属于违禁品。

老关把自己的行为定义成轻微违法,就好比一个世纪前的汽车违章,或者占道经营早点摊。

老关很清楚当局对他的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为了需要——毕竟焦虑感加重只会导致自杀率升高,相比智能机器人,情绪变化已经成了自然人的最大弱点。而好心情饮料,正如其名,可以时刻保持自然人良好的心理状态,利于工作生活。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当局不让公开卖?老关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正因为禁售老关才有赚钱的机会。

但是也仅限于偷偷卖。如果明目张胆地卖,就是对执法部门的藐视。不卖给机器人,是因为机器人会记录下一切,如果需要,会随时成为指控他的证据。

“有好心情吗?有好心情吗?……”老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学着机器人腔调重复了多遍这句话。

男人耸耸肩明白了:“多少钱?”

“我只接受交换!”老关白了对方一眼。

老关这种原始的物物交易,目的是为了逃避监管。

“用什么交换?”

“看你有什么啦,我什么都收!上个世纪的手机、照相机、邮票等等,都可以!”

“芯片行吗?”

“拿来看看!”

对方递给老关芯片。老关把芯片放入一台仪器里检测一下。

“可以,两块换一瓶!”对方同意,交易完成。

芯片是干扰芯片,用于干扰无处不在的监控。但当局也仅仅默许最低安全等级芯片交易。比如刚才那人拿来交易的芯片,一块芯片的作用时效仅仅一分钟,作用半径也就是一米的范围内。这么点时间和空间能干什么?也就是和恋人甜蜜一下。要想做更隐秘的事情,或者去找更高安全等级的芯片,或者囤积低级芯片……比如:要接吻五分钟,就准备五块芯片,前一块芯片快失效时,赶紧换上新芯片。老关没这么干过,但他从滨江公园的树丛中窥视过一对男女手忙脚乱地这么干过,想想就好笑。

老关主要卖好心情和干扰芯片两种货。而他货物的来源也是顾客。给他提供好心情的,是张先生。他自称是药房的,但老关猜测,他更像是大学老师。好心情配方是张先生根据一些文献推测出来的。据张先生讲,只要具备大学药学专业学历,配出来不难。

而制作低安全等级干扰芯片要更简单些,老关就遇见过两个中学生拿自制的芯片来交易。其实只要破解了监控的最低安全等级算法即可。其原理老关都明白——就是所谓视觉欺骗。视频监控发展了近两百年,只在两方面有长足进步,一是覆盖范围,自从天穹的建成,已经实现百分百全覆盖;二是高清晰度,天穹上的镜头如果需要可以看清地面上的一粒沙子。但在对视频真伪的鉴别上,并没有突破性进步。上个世纪初,出现了以deepfake为代表的利用人工智能基于视频内容的深度换脸技术,可以把电视剧《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全部替换成《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替换后的人物表情仍然活灵活现,观众除了感觉怪异,丝毫看不出采用了换脸技术,还以为就是换了个演员演的。

干扰芯片就是利用了这种原理,将真实视频中的人替换成他人。这种技术很普及,在开放源码组织里有完全公开的源码库,只要有编程基础,一个小学生也可以利用源码库制作这样的芯片。

这种替换真人凭借肉眼很难识别出来。但严格说欺骗不了人工智能机器人。

监控视频之所以存在被替换的可能,是因为采用了低密级甚至未加密的无线传输技术。在监控摄像头拍摄下视频图像,转换成无线信号传输时,将其替换。

显然,这个视频摄像头要很近,才方便替换,而且只能替换一小段。长时长意味着大数据量,靠随身携带的山寨装置是办不到的。

所以,只要观看比较海量视频,就能发现问题。这个工作真人做很累,但却难不倒人工智能机器人,这正是它们的长处。

既然如此,干扰芯片为何还能存在?一来视频深度搜索是需要耗费精力的,除非针对已知嫌疑人,否则不可能对视频拍下的每个人进行跟踪分析;二是当局有意为之,这可以理解当局者也需要点小小隐私。

晚上走的货主要是干扰芯片,为了夜幕下的浪漫。

老关每卖出一块芯片,都会习惯性地审视一下顾客,通常是男人。猜测一下他们的真实身份,再瞄一下躲在远处暗影中的女人,想象一下她们是否美丽动人。

偷偷摸摸买芯片的行为,很像一个世纪前去药店买避孕套。只是现在已无需避孕,孩子来源于无性繁殖。性对人类而言更像是一道豪华大餐。

来的多数是熟客,各种年龄都有,中年人居多。既然不再生孩子,家庭的概念正在淡化,因而婚外情司空见惯。

所以,老关再次看见那个中年男人时,并不觉得惊讶。他的女伴很年轻,估计小二十岁,更应该是父女,但他们是情侣。

男子穿着考究、举止儒雅。他第一次来时,笨手笨脚,不懂得规矩。老关还曾怀疑他是警方卧底。

他用来交易的物品是一个世纪前的古董手机。目前已经绝迹,收藏届很热。

而现在的通讯方式是把通讯芯片植入人体,打电话更像是隔空喊话。

今天男人再来时,照例要了两片芯片。

他们转身离去时,老关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多看了两眼,他有种奇怪感觉:怎么像个机器人?

第二天警察来盘问他时,他就是这么说的。

刚开始来的是个机器警察。在近处机器人还是很好辨识的:一是他们的外观,尽管采用了仿生的柔性材料制作肌肤,但皮肤看上去太好、毫无瑕疵,换句话就是美的太假;二是他们说话的腔调,虽然完全采用了现实中真人的语音做素材,但缺乏变化,同样一句话永远一种说法;三眼神无光;四不会与对话人有情感交流,更准确的说法是不会根据对话的不同产生合理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老关觉得不把机器警察造得太像真警察也有好处,至少自己不用害怕啊!

老关懒得搭理那个机器警察。很快又来了一个警察,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衣服,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疑这是个真警察。他自称叫杜克,杜警官。他说话语速很快,含糊不清,不像机器人那样字正腔圆。

“这么说,你确信和他在一起的是个机器人?”

“没错!”

“你只是远远地看到的,怎么这么确信?”

“警官,我白活这么多年啦!”

“我不是城管,你说实话,你只卖给吴越最低安全等级的芯片?”

“要卖高级别的我也得有啊!问题是我没有!”老关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吴越这个名字。原来那个中年人叫吴越。吴越,那个最大的机器人制造公司的老板不是就叫吴越吗?据说还是个计算机科学家,难道是他?老关很少关注财经新闻,所以即便是名人,他最多耳熟,但肯定面生。

“可是这个吴越从你这买了芯片后就人间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