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钦开始缓了过来。起先是眼前有了光影,接着耳边传来了模糊的声音,眼前的光影也开始清晰起来。他试着挪动身体,发现自己正侧身躺着。终于,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是在一间类似于飞船舱室的房间里。他摇摇头,使自己清醒起来,然后从地上爬起,靠在了墙上。在他的前方,一台巨大的仪器正投影着许多地图和表格,几个身穿蓝色卧弱式军服的鸡族人正在交谈。
西钦又缓了一会儿,才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们听起来正在讨论战况。有一个穿着便服的人刚刚进来,很着急地说:“情况非常明确,总要塞已经沦陷了,现在总司令部方面没有任何消息,我们还能怎么办?连‘永忠’分队都已经失联了!”
另一个人不那么激动。他穿着长下摆的军服,头戴着一顶绣着金色花纹的卷边大帽,肩章上有五颗星。他说:“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了解总司令大人,他一定还有命令下来。继续接收!”他的话很冷静,但透着一丝不安。
那个穿便服的人点了点头,不敢违抗命令,只说了声:“是,将军!”就出门去了。将军又转头命令其他几个军官:“全体注意!军队集结待命,舰队沿行星系外围展开,呈围攻态势!卧弱军舰队进攻大致情况?”
“敌人采用纵队突击战术,已深入我方阵地!”有个军官喊道。
“传命令,舰队第二分队从敌人侧翼……”这时,那个穿便服的人赶了过来,说:“将军,总司令大人最新命令!”他拿出一个显示面板,高声念道:“宣读开始:总司令大人命令,各大兵团内所有有生力量,集结至主星系,由第一兵团雉化光上将处统一指挥,摧毁被敌人占领的星系要塞及所有附属设施后撤退!宣读完毕!”
西钦想了想他从前在新闻上所见过的,卧弱星系在太阳历1753年发动了一场战争,攻打贝罗自治领,贝罗舰队的总司令雉远德伯爵下令毁掉主星系,不给卧弱军队留下一点东西,获得了鸡国皇帝的赏赐。那么,这个地方就是当时前线的指挥部,时间也是太阳历1753年了。
“这……”将军一时语塞,他低下头,把华丽的卷边帽摘了下来。最后他说:”“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执行这个命令,我就会成为贝罗的罪人。告诉雉远德总司令,我……”
“军令如山,将军”,那个穿便服的人打断他的话说,“您必须指挥。”
“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那些都是贝罗的人民,那些都是……”
“很快他们就不是贝罗的人民了。他们将会成为卧弱帝国忠实的子民,他们的孩子将会听着赞颂鸡永忠的歌曲长大。”
“但是……”
“将军,”穿便服的人严肃地对他说,“这是一个命令,不是请求。”
将军叹了口气,颤抖地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星图上的一片区域:“传……我的命令,所有舰队全部在这里集合,毁掉这里的一切!”
“是!”
西钦向前走去,刚想大声对将军喊“别这么做”,却感到一阵眩晕,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一个拥挤的场地内。人群一眼望不到边,都在喊叫着,相互推挤着前进。西钦好不容易挤到靠前的位置,抬头一看,发现他们正在一个飞船场中,然而这个飞船场已被封闭,全副武装的卧弱帝国士兵把守着关口,用棍棒击打涌上来的人群,飞船场的广播在不断地重复着:“请大家不要激动,我们的军队不会伤害平民的,现在是战时,不允许离开……”这时,太空中一个什么地方闪了一下,接着整个飞船场便爆炸了,西钦也坠入了黑暗之中。
他再次醒来是在一片雪地里,雪下得很大,还刮着暴风,眼前的景象很模糊。他又爬起来,只不过这次没地方靠着了。他在风雪中摸索着前进,过了没一会儿,便发现前方有灯光。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堡垒,大门开着,一辆雪地车正在往里开。他跑了过去,伸手拦住雪地车,但那车却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而他没有任何感觉。接着,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混乱起来,色块不断变化,西钦又感到眩晕。等他再一次缓过来,他又身处在一个宽敞的房间之内。这个房间很豪华,顶上吊着极大的吊灯,墙上挂着精美的壁毯。房间里有一套深色木头做的桌椅,上面摆着各种西钦叫不出名字的美味佳肴,两个鸟族人正在对坐着用餐。其中一人的衣着很华贵,是一件色彩鲜艳的长袍,头上还戴着一顶大礼帽。另一个人的衣服很平常,是一件军装,样式也没有之前那个贝罗将军所穿的那样好,和普通的士官差不多。这个穿军装的人一直没怎么吃饭,而是专注于手中的一沓文件。
“怎么一直不吃东西呢?阁下,您坐车从那么老远赶过来,不会就是专门来跟我核对文件的吧?”那个衣着华贵的人说。
“我知道您想请我吃饭,但我来这里本就是专门为了这事。”那个人还在看文件。
穿长袍的人放下餐具:“我明白,但是我想告诉您,今年公司的生意太不景气了,我们没有能力承担这笔钱。其他国家的情况也一样,您看,朴斯特切堡那边,帝企鹅的供应链已经完全断裂,而门第海岸的情况也大致相同……”
“好了,好了,您已经讲过好几遍了,”看文件的人举起文件,“我现在对您的漏税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您有没有售卖伪劣品。您也知道,贵公司的名声去年可不太好,九山都、安久都两国都来了人要投诉。”
“他们这些野人当然会投诉,而且要是不对他们强硬一点,他们就会一天到晚在那里叫。但这些人绝对不敢到海岸这边来跟我们对峙,我现在只要跟地方上达成共识,就可以把整个门第海岸的产区都封起来,让这些野人将来没有一只企鹅用。到时候他们肯定又要来求我了,哼……”
“当然,当然。但总督大人面对这么多投诉,心里自然不会舒服。上面派我来查,您也得配合一点,不是吗?现在,让我们看看……啊,您去年也少了一些税,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对,这里,我发现您去年的文件里关于进账的记录有些问题。在去年海岸各县的财产统计中,原种企鹅的数量比前年少了很多,然而……我看不出您的进账金额相比前年有什么变化。”
“这有什么问题呢?”那个穿袍子的人轻松地说:“我保持了销量。就这些。”
“但原种企鹅的数量减少了,这就意味着……”穿军装的人站了起来。
“我又不卖原种企鹅,我卖的是第二代,明白了不?原种企鹅少一半,我就让抓来的再多生育一倍。只要我手里的药够用,我想要多少蛋他们就会下多少蛋。”那人边吃着东西边说。
“但这样那些企鹅都会很快累死的呀。”穿军装的人说。
“累死了再抓呗,而且我跟您说,只要多打点药,第二代造出来也能生!您不会是个环保主义者,反对这个吧?”
“反对?当然不会,只要您能把握得住,继续保持企鹅的销量,把钱都从那些南极佬手中捞来,总督府方面当然是十分支持的了。说实话,我们不仅不是什么环保主义者,我们还希望把法律里关于反对克隆企鹅的条例全部都给删掉,直接拿机器造呢,这样多赚钱啊!对了,您是不是已经开始这样干了?”
穿袍子的人听出在套他的话,连忙摆手说:“不,不,哪儿敢呢,我可是遵纪守法的人,所有的企鹅都是自然繁殖出来的。”
穿军装的人笑了:“那就好。不过,恕我直言,关于您今年漏的税……”
“哎呀,何必查得那么仔细呢?检察官先生,您听我说,”那个穿袍子的人握住了检察官的手,“我们公司可是非常守法的企业,肯定不存在偷税漏税,一定是您搞错了。”
检察官不自然地看了一眼他的手,然后慢慢地露出了微笑:“对,对,那是当然,贵公司的企鹅奴销售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收益,怎么会背着我们,私下里做不好的事呢?一定是我搞错了。”
穿袍子的人也笑了:“这么说,事情解决了。来,坐下吃饭吧,饭都凉了。”
检察官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得走了,我明天早上之前要赶到总督那里去,告诉他您的税务和企鹅都没有任何问题,叫他赶走那帮多事的九山都人”
“好。那就再见了,检察官先生。”穿袍子的人站了起来。
“再见,汁分先生,祝您生意兴旺。”检察官说道。
西钦又开始觉得头晕了起来,色块在变化,很快又成了一幅新的图像。他又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黑暗的山洞中。他伸手摸了摸,碰到了面前的岩壁,但是却没有任何感觉,岩壁穿过了他的手。他又听见远处传来了说话声,便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这里很黑,但远处有灯光。西钦走着,灯光越来越近了,好像有些人在那里工作。突然一声巨响,西钦前方的一块岩壁被炸开了,他本能地向下卧倒,发现没有一点痛觉,那些飞溅的石块也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了地上。炸开的岩壁处有光线涌入,西钦刚想走近去看,却接着听到一声枪响,一把爆能枪开火了。西钦往后一退,但又想这不过是幻觉,就向前走了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只听枪声过后,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喊道:“你怎么这么暴躁呢?你不知道现在企鹅吃紧了?你在浪费我们的资源!”
“怎么?”另一个用极不标准的鸡语说,“你个新调来的还敢叫板老子?”
“上面明令让你们收敛一点,别动不动就杀企鹅,你怎么总是不听呢?这次我一定举报你。”
西钦躲在岩石后继续听他们说话。极不标准的鸡语又来了:“我说,你真是个死心眼儿的,企鹅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少过?别看现在吃紧了,再过个把月,企鹅又会到处都是的。你知道在该安国,我们怎么训企鹅?这些企鹅都是要送到人家里去服务的,要通过淘汰制来选最好的!不像这个破矿洞,好的赖的全挤到这来,弄得老子干个活儿都得气成这样。”
“该安国不是九山都,你想在这里干活就得听我们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个外籍工在老子这儿摆什么份啊。”
“呸,该死的武士洲佬!你还来教训我了!
“我凭什么不教训你?你杀了这么多企鹅,损失了这么多钱,我是跟你一个矿洞的,我也得扣工资!你这该安傻瓜!”
“你骂我什么?你个武士洲佬!”传来了一声怒吼,紧接着是一声“咔嗒”,“我要毙了你!”
“你杀企鹅不算,还要杀人?”又是一声“咔嗒”。
这时,传来了一阵铃声,接着是极不标准的鸡语:“算了,我们先吃饭去,日子还长着呢,老子以后再找你算账。今天午饭喝什么汤来着?”
“鱼汤。”
“呸,真恶心。给那帮畜牲喝吧。”
西钦刚想起来他不必躲着偷听,准备过去看究竟,就感到一阵疼痛,眼前的景象开始错乱起来。山洞消失了,色块又在不停跳动,但这回没有很快地组合成一个场景,而是一直在错乱排列。他又觉得一阵疼痛,色块的跳动更加剧烈了,把西钦的眼睛晃得眩晕。他隐约听到了喊声和桌椅倒地的声音。突然,色块的跳动停止了,一阵剧痛使西钦从眩晕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空无一物。
西钦愣住了。不一会儿,他又开始看见东西:一些战斗场面,许多人拿着武器交火。这些都是无声的,西钦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现在没了声音?他刚要动,就开始隐约听见了战斗的声音,人的喊声和枪声混在一起,显得极其混乱。西钦不知为何又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很不一样了,是在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的桌子上插着荷斯奇福的旗帜,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他声嘶力歇地喊道:“这个混蛋!他骗我!十六亿啊!”
西钦再一次愣住了。眼前的这个老头是荷斯奇福的总理,就是他的迷信使得史丹夫恩骗得了那十六亿狗币。西钦现在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好了。这时,色块又开始跳动,一些画面从他眼前闪过,有些画面里有史丹夫恩,有些画面里则是西钦和斯威德尔,连斯威德尔在万国之圣殿星与人大打出手的场景也有。到后来,画面闪现得越来越快,西钦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他第三次醒过来时,画面的闪动已经停止,色块不断排列出一些些新的画面,虽然不再使人眩晕,但西钦完全不知道这些画面的内容是什么。在一个场景里,狗国战舰在击毁鸟国战舰;另一个场景里,一些人走上街头,挥舞着贝塔共和国的国旗;在其他的场景里,又有很多人手持武器向前冲,领头的人举着一面蓝白绿的三色旗帜;一会儿又是冲锋,但战旗变成了灰色的旗帜,举旗的人也变成了企鹅;一会儿没有冲锋了,是一艘长得很奇怪的驱逐舰;一会儿又没了驱逐舰,变成了穿着高级军官军装的企鹅;一会又没了企鹅,变成了一副里面长着钉子的棺材,一群正在打仗的鸭族士兵,一面上绿下白中间有一颗红星的旗帜,一艘被困在冰盖下的潜艇,一位个子很矮的鸡国皇帝,一只巨型的节肢动物,一头虎鲸,一面黑红色的奇怪旗帜,一条龙……最后这一切都消失了,西钦彻底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