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共产党宣言》的时代性

《共产党宣言》是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标志，也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集大成之作。领悟马克思主义的时代思想，如同领悟马克思主义其他重要思想一样，《共产党宣言》（简称《宣言》）毫无疑问是重要的首选的范本。

一 《宣言》的时代背景

讨论《共产党宣言》的时代性，首先就要分析《宣言》的时代背景。马克思曾经指出，“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57]。马克思恩格斯正是在深入研究了资本主义历史发展和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基础上，发表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纲领性文献《共产党宣言》。

《宣言》作为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标志，其时代背景也就是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时代背景。这个背景有两个基本点：一是资本主义处于自由资本主义阶段。19世纪40年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开始在西欧许多国家占据统治地位。从生产力发展水平来看，当时英国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工业革命，西欧其他一些国家也先后进入了产业革命阶段。随着资本主义发展，1825年英国发生了第一次经济危机。从此开始的周期性经济危机，使得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日益暴露和尖锐。二是工人阶级初步独立登上历史舞台。19世纪30年代西欧工人运动风起云涌：1831年法国里昂工人起义，提出了要“建立共和国”的口号；1836—1848年英国工人开展了宪章运动，要求赋予工人选举权；1844年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以前工人阶级是作为下层阶级的一部分、作为资产阶级的追随者参与政治运动，而这三大工人运动则把矛头指向了作为取得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

在把握以上基本点的同时，还要进一步辩证而具体地分析《宣言》的背景。

从历史回头看，当时的资本主义还是处于比较落后和粗糙的阶段。1848年《宣言》发表时，工业革命在英国基本完成，法、德等主要欧洲国家和美国工业革命仍在进行，而包括俄国在内的欧洲其他国家仍处在封建统治之下。或者说，即使是在当时最为先进的欧洲，资本主义制度取代封建主义的斗争也尚未完成。而在广大的亚非拉地区，仍处在封建时代或前封建时代，其中许多国家和地区是殖民地，或面临殖民主义的威胁。

进一步具体分析，英法德的资本主义发展很不平衡。英法德的现状是《宣言》最具体的背景。从马克思的经历看，德国是他的祖国，他直到25岁时才离开，德国社会对于他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但那时的德国还没有统一，普鲁士在经济上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在政治上是一个封建专制国家。法国是德国的邻国，马克思的故乡又曾被法国统治了20年，后来他又在法国生活了1年零3个月，以后3年则居住在近旁的比利时，因此马克思对于法国的情况也很熟悉。英国虽然是当时最发达的国家，但英国的哲学并不发达。马克思在《宣言》之前主要从事哲学研究，而不是经济学。马克思曾在恩格斯的陪同下考察了一次英国，但时间只有短短1个半月。当时马克思对于英国社会的了解，远不如对德国和法国社会的了解。当然，由于恩格斯工作于英国，对英国的情况更熟悉一些。以上情况，德国、法国和英国的影子以不同的方式投射到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中，《宣言》中自然也有这样的痕迹。

从个人看，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还在发展之中。《宣言》是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标志，也是马克思主义的成熟著作。但不能因此认为《宣言》就是马克思主义的顶峰，在此之后马克思主义就停止发展了。逻辑上应该是，马克思主义后期的著作视野更宽阔、见解更深刻、体系更完整。

在理论上，写作《共产党宣言》时起主要作用的是哲学和社会主义方面的思想。马克思是在《宣言》之后才通过长期而透彻的经济学研究，写出《资本论》的。在年龄上，《宣言》完成于1848年1月，当年马克思不足30岁，恩格斯才28岁。《宣言》作为政治纲领，其中的许多慷慨激昂，既是那个时代激烈阶级斗争的反映，也是马克思恩格斯年轻气盛的观照。

二 《宣言》内容的时代性

理解《宣言》内容的时代性，首先要明确两点。

一是《宣言》的时代背景与《宣言》内容的时代性，既是相互关联的，又不是完全等同的。《宣言》的基本内容当然反映着那个时代，但“时代”是复杂的，既有大时代，也有小时代；既有长时代，也有短时代。究竟这个“时代”的范围多大、时限多长，并不是如看起来那样简单明了。必须看到，《宣言》既有反映现时代的内容，也有反映更为广阔时代的内容，还有一些超越时代的内容。这就是说，《宣言》有多重的时代背景。

二是《宣言》所阐述的各个具体内容，它们的时代性既是基本一致的，又是各不相同的。说《宣言》各内容时代性上一致，是因为《宣言》的内容有共同的时代背景，是因为《宣言》的内容是整体和有机联系的。说《宣言》各内容时代性上有所不同，是因为《宣言》的各内容存在很大的差异，包含基本原理和一般原理，包含战略和策略，包含历史和未来。这些具体内容所体现出的时代性，并不是完全一样的。

很显然，《宣言》的基本原理以及战略问题，立足于大时代。这个所谓的大时代，就是不局限于一个历史时期，更不局限于《宣言》所写作的那个短暂时期。恩格斯总结道：“贯穿《宣言》的基本思想：每一历史时代的经济生产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的基础；因此（从原始土地公有制解体以来）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即社会发展各个阶段上被剥削阶级和剥削阶级之间、被统治阶级和统治阶级之间斗争的历史；而这个斗争现在已经达到这样一个阶段，即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永远摆脱剥削、压迫和阶级斗争，就不再能使自己从剥削它压迫它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下解放出来。”[58] 这就是说，《宣言》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是基于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的总结，是基于长时代、大时代的结论。

《宣言》指出，“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59]。《宣言》关于阶级斗争的理论也是基于人类自阶级产生以来的历史。《宣言》关于党的性质指出，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共产党人不是同其他工人政党相对立的特殊政党。他们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因此，在实践方面，共产党人是各国工人政党中最坚决的、始终起推动作用的部分；在理论方面，他们胜过其余无产阶级群众的地方在于他们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60]《宣言》关于未来设想指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61]

以上《宣言》的这些基本思想，无论是内涵，还是行文，都不是基于《宣言》写作的那一既定时期，而是着眼于大历史、大未来。诚然，任何一种思想、理论都是其时代的产物，马克思主义也是这样，《宣言》的内容也是这样。但马克思主义既立足于当下时代，又回眸历史、放眼未来，使得《宣言》的基本思想具有长远的普遍性意义。

同样很显然，《宣言》的具体措施对策问题，主要着眼于现时代，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宣言》的这些论述包括但不限于以下方面。

第一，《宣言》关于历史的论述。《宣言》指出，在过去的各个历史时代，我们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看到由各种社会地位构成的多级的阶梯。在古罗马，有贵族、骑士、平民、奴隶，在中世纪，有封建领主、陪臣、行会师傅、帮工、农奴，而且几乎在每一个阶级内部又有各种独特的等级。这些是描写过去的时代。《宣言》还指出：“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62]这也是对过去时代的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的总结。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件，是过去至今的时代，属于有限的时代。

第二，《宣言》关于革命措施的论述。《宣言》第二章列举了那时对最先进的国家实行社会革命的措施，如剥夺地产，把地租用于国家支出；征收高额累进税，废除继承权，没收一切流亡分子和叛乱分子的财产；通过拥有国家资本和独享垄断权的国家银行，把信贷集中在国家手里，把全部运输业集中在国家手里；增加国营工厂和生产工具，按照总的计划开垦荒地和改良土壤；实行普遍劳动义务制，成立产业军，把农业和工业结合起来，促使城乡之间的对立逐步消灭；对一切儿童实行公共的和免费的教育，把教育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等等。这些措施针对的也是当时的情况。

第三，《宣言》关于对待各反对派的态度。《宣言》指出，在法国，共产党人同社会主义民主党联合起来反对保守的和激进的资产阶级，但是并不因此放弃对那些从革命的传统中产生出来的空谈和幻想采取批判态度的权利。在瑞士，共产党人支持激进党人，但是并不忽略这个政党是由互相矛盾的分子组成的。在波兰人中间，共产党人支持那个把土地革命当作民族解放的条件的政党。在德国，只要资产阶级采取革命的行动，共产党就同它一起去反对君主专制、封建土地所有制和小市民的反动性。《宣言》中所列举的这些反对派，存在于那个既定时代。后来这些派别在时代发展中变化、消失了。

第四，《宣言》关于各流派社会主义的论述。《宣言》列举了各种社会主义的和共产主义的文献，如反动的社会主义，包括封建的社会主义，一部分法国正统派和“青年英国”；西斯蒙第的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德国的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等；蒲鲁东的保守的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以上所指的当时的政党和流派，由于时代的前进，多为过眼云烟，以致后来的人们要在历史辞典中才能找到它们的名字了。

既然《宣言》的每一内容所蕴含的时代性不一样，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是否需要改变以及变化的程度，当然就不一样。

总的来说，如果《宣言》面向大时代、长时代的基本原理在那个时代是正确的，那么只要那个大时代没改变，那些基本原理就依然有效。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的序言中指出，“不管最近二十五年来的情况发生了多大变化，这个《宣言》中所发挥的一般基本原理整个说来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正确的”[63]。因为《宣言》基本原理所面向的时代，远远不是25年这样的时期，而是极为宏大和长远的时代。

基于现时代、小时代的策略要变化，因为时间过去了，条件也变化了。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所以第二章末尾提出的那些革命措施根本没有特别的意义。如果是在今天，这一段在许多方面都会有不同的写法了”[64]。马克思恩格斯还指出，《宣言》“很明显，对于社会主义文献所作的批判在今天看来是不完全的，因为这一批判只包括到1847年为止；同样也很明显，关于共产党人对待各种反对党派的态度的论述（第四章）虽然在原则上今天还是正确的，但是就其实际运用来说今天毕竟已经过时，因为政治形势已经完全改变，当时所列举的那些党派大部分已被历史的发展彻底扫除了”[65]。

对于新的时代出现新的问题，基于实践要改变或增添新的内容。无论《宣言》的作者多么伟大，无论《宣言》的理论多么科学，都不可能对未来的发展作出准确无误的预测，都不可能清楚地看到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社会生活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宣言》只是一个政治纲领，即使就当时来说，也不可能详尽包括各个方面的内容。而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必定要增添新的内容。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由于最大工业已有很大发展而工人阶级的政党组织也跟着发展起来，由于首先有了二月革命的实际经验而后来尤其是有了无产阶级第一次掌握政权达两月之久的巴黎公社的实际经验，所以这个纲领现在有些地方已经过时了。特别是公社已经证明，“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66]。革命导师将这作为《宣言》重要的补充。

三 《宣言》时代性的“高”和“大”

《宣言》时代性突出的特点就是“高”和“大”，大时代、高目标、想得远、管得远。《宣言》包括和蕴含着极其丰富的各具体内容，但其精华在于那些着眼于大时代的原理。众所周知，《宣言》不是解决具体问题的策略文献，而是共产主义者的纲领性文献。所谓纲领，就是旨在确立大方向、大目标的。《宣言》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关于共产主义的奋斗目标、关于两个必然的历史论断，是《宣言》的基础和主干。

《宣言》基本原理的时代化，要将原理所含的大时代结合于现时代。时代发展有一个从低到高的顺序，以现时代为基点，过去的时代属于低时代，未来的时代属于高时代。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大时代往往包含着高时代，尤其是在奋斗目标方面，总是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终极愿景作为奋斗目标。《宣言》中这种面向高时代的论断很多。《宣言》对资本主义灭亡的估计，对共产主义前景的描述，既是鼓舞人心的，但也是具有历史超前性的。这些是纲领性文献所具有的特征。面对这类高时代的论断，时代化的任务显然不是将目标进一步提高，而是要将其适应现时的情况，将理想结合于现实，将长远的奋斗远景化作现时能够达到的目标。

《宣言》基本原理的时代化，还要注意到将大时代结合于低时代的情况。时代化一般是从低时代到高时代，但社会是复杂的，也不排除从高时代到低时代的情况。历史和现实中都出现过这种要求。《宣言》的基本时代背景是西欧发达的英法德三国，其他地方落后于这些国家，而亚非拉地区更为落后。换句话说，《宣言》是先进国家的理论。在时代发展上，先进国家所处的时代，高于落后国家所处的时代。落后国家在运用先进国家的理论时，往往有必要将《宣言》理论所立足的高时代适应本国所处的低时代。这一点是过去所经常忽视的，却是极为重要的，因为20 世纪的社会主义实践都是在资本主义不发达甚至是在前资本主义的落后国家进行的。无视《宣言》的高时代，而将之照搬在落后国家的低时代，往往是落后国家出现“左”倾错误的一个重要根源。

《宣言》基本原理的时代化，还要将大时代结合于小时代。《宣言》基本原理立足于大时代，也就是长时代。一个大而长的时代，又可以而且必然要分为诸多的小时代。大时代没变，小时代则可能发生变化。与之相对应，基本原理也应有相应的变化。比如，资本主义这个大时代可以分成很多阶段，自由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等，而且垄断资本主义还可以进一步分成很多阶段。《宣言》关于资本主义的认识立足于那时的阶段，现今的资本主义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诚然，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资本，存在着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及其剥削，《宣言》对资产阶级及资本主义的批判及揭露就还具有针对性。如同牛顿力学对于古典力学领域来说永远不会过时一样，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的基本分析也永远不会过时。但是也要看到，随着历史的发展，对资本主义每个阶段还要进行更为具体的现实分析。不能将大时代的论断，简单地套到每个小时代上。

《宣言》既是时代的产儿，又是时代的指针；既反映那个时代的根本特性，也不可避免地会打上那个时代的历史烙印。170 多年来，时代总是在变化和前进的，《宣言》要永葆青春活力，就必须不断实现时代化。[67]“与时代发展同进步”就是时代化。的确，自《宣言》诞生以来，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就是不断研究时代问题、不断推进理论创新的历史。当今已进入21世纪，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必须立足于现时代的新实践，以实际问题为中心，在新的起点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时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