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堂

第一章 灵堂

灵堂。

有人在哀哭,有人在行礼,有人在吵闹,有人在旁观。

而二十多岁的十一山在两眼无神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落在燃香飘起的烟雾上。

很多人不理解,因为死者是他的父亲,生父。

在人来人去的灵堂中,他没有流露出一丝哀伤,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就那样眼神空洞,像一个雕塑,更像一个活死人。

如果说从小被抛弃,或者家庭虐待的孩子,有如此表现,似乎还可以理解,不会有过多的指指点点。

但十一山不是,两者都不是。

正好相反,他的父亲很爱他,从未有所亏欠。而且他的父亲是从事建筑行业的包工头,要说大富大贵,那有些夸张,但称为富裕之家,又绰绰有余。

所以,十一山从小就不愁吃不愁穿,要啥有啥,但却不骄扬跋扈,为人谦和,脾气温顺。

所以很多人完全不理解此刻的十一山,虽然说他的父亲丢下他,母亲和妹妹自杀了,但那也是在重压之下情绪崩溃的原因。

说起十一山的父亲,亲朋好友们无一不是竖起大拇指,为人仗义,谦逊的很,做包工头那么多年,从未有过苛刻之举。

好人不偿命,恶人吃喝嫖。

十一山的父亲,遇到了不诚信的地产开发商,做了几十栋楼的保温和装修,却只拿到五分之一的账款,他四处求人找关系,依旧是没有结果,看着跟着自己一二十年的老伙计们愁眉苦脸,家里遇到老人生病住院,急需用钱,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最终在走投无路的自己停工的毛坯楼的天台,一跃而下。

结束了一切。

但一切并为结束。

这灵堂外,不少工人前来讨债,乱作一片。

工人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十家的问题,十家信誉极好,又有死者为大的传统,但他们也急需要用钱,只能抓住这生命稻草。

脸面?

那是什么东西?

在钱面前,还是钱重要!

如果能拿到钱,跪下磕头都可以,孤儿寡母不是事。

十家现在真的是孤儿寡母的境地。

十一山,母亲余英,妹妹十一棠。

额……也不完全,还有十一棠养的一只猫,一只狸花猫,名字叫芒果。

此刻的芒果整依偎在十一棠的脚边,它似乎感受到了悲伤的气氛,趴窝在地上,眯着眼睛。

十一棠还是个上高中的孩子,她似懂又非懂,但眼泪却在她脸上飞扬作画,没有停笔的意思。

母亲余英,以泪洗面,头发凌乱,千丝中的白杨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

十一山面无表情,外界的悲伤和杂乱似乎与他没有丝毫关系,漠不关心地半天眨一下眼睛。

白事的主事人,在堂厅中来回踱步,外有要债人,乱成一锅粥,他总要和主家商量,主家现在能说话的话,只有十一山这一个男丁,十一山的叔伯们早就离的远远的,避恐不及。

事关家务事,尤其是钱的事,谁也不想沾。

十一山像个傻子般的模样,主事人看了又看,摇摇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有帮忙的邻居看不下去了,走到十一山跟前说:“一山啊!那倒是说句话啊!”

见有人打头阵开口,随即有人附和说:“是啊一山只要你开口,这有那么多的叔伯们在那,总有解决办法不是。”

“一山,男子汉大丈夫,现在该你定事了,你妹妹还在上高中,还小,你妈妈年纪大了啊!”

……

……

你一言他一语,总之,十一山安如老狗,就是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

十一山不动还不要紧,要命的是外面要债的人冲了进来!

人不多,但是气势很足,没有叫骂,很有秩序,看来是被推举出来的。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进来后,第一件事不是跑到十一山面前,而是在灵位前祭拜。

众人祭拜后,更是集体安静地走到十一山面前,最为中间的一个中年汉子说:“一山,虽然我们没什么文化,大字也不识几个,但不合时宜,我们也是懂的,树要皮人要脸,我们来这里也是被逼无奈,谁家不是一家老小等着吃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十一山像是聋了一样,没听到,也像瞎了一样,无视眼前人。

中年汉子见十一山不给回应,侧身对余英说:“嫂子,这么多年了,兄弟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您心里是清楚的,大家这样做,请您原谅,但是这个欠款的事,您给个话吧。”

余英擦擦眼泪,刚要说话,旁边的十一棠“哇”一声大哭了起来,芒果也被她吓的缩卷着身体,头也埋了起来。

余英赶紧抱着女儿,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这时候的灵堂,才像灵堂,只有哭声。

气氛悲情,形势紧张,此时所有人在哭泣的声音下,目光再次转向十一山。

十一山眼睛是混浊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再也不是刚才石像般死气沉沉。但他还是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他猛然间站了起来,把面前的人吓得后退了一步,他扬起右臂,摊开手掌,想要抓住为首的中间汉子。

中年汉子下意识再退一步,磕磕绊绊地说:“你要干什么?”

十一山没有回答,上前走了一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驱使,脑子中像是有一粒沙在转动,他经受不住那种钻心的疼痛,双手抱住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场景,在外人看来,像是十一山跪在中年汉子面前求饶。

很多人对十一山很失望,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欠了钱,可以想办法还,怎么能就这样跪地求饶呢?

这是求饶吗?

不是!

而是十一山脑子中的那一粒沙在作怪,它不但搅乱了十一山的记忆,而且还给十一山输入了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一粒沙,像是一个绞肉机,在十一山脑海中不断来回穿梭,像是本来平静的太平洋,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十一山就在这风暴巨浪中,跪在地上,摇头晃脑,痛苦不堪。

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那一粒沙带来的记忆碎片,开始在十一山原本的记忆链条中拼接,这种拼接,更是带来了惊涛骇浪。

十一山感受到痛苦,持续的痛苦。

此时,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抱头挣扎。

现在,再也没有人认为他是懦弱的跪在地上,他的痛苦是肉眼可见。

没有人敢上去询问。

余英和十一棠停止了哭泣,她俩更是吓傻了,家里刚走了一个,现在又有个像是将死之人,她俩呆呆地看着蹬腿的十一山。

十一山骤然站了起来,指着众人,刚要说话,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主事人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十一山掐人中,招呼人拿水。

整个灵堂再次乱了起来,只有十一山父亲牌位后的照片中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十一山在安静的氛围下悠悠醒来。

见他醒来,众人松了一口气。

事情没解决,要是再没一人,这可就麻烦了。

十一山爬起来,对着一众人等说:“各位请放心,都是跟着我爸几十年的老伙计了,这账,我肯定认,请各位叔伯们宽限我几天。”

要账的人左右低声商讨着,最后还是为首的中年汉子说:“一山,你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没得说,但现在总要给准信吧,我们这些人家里的情况,你多少也知道些,不然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十一山拍拍自己的头,想了想说:“十天为限,我就是砸锅卖铁,哪怕是抢银行,也给你们把钱凑齐。”

中年汉子转身对着身后的人说:“大家都听到了,一山已经答应了,十天为限,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现在马上让一山拿出那么多钱,这不现实,让一山想想办法,准备准备,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就十天为限。”

“说的也是,准备一下也是应当的。”

……

“咱们就信一山一次,这孩子从不说大话。”

“对对对,一山从小就老实,不会瞎搞糊弄人的。”

……

中年汉子带着人走后,十一山来到主事人身前说:“岳叔,您跟着我爸做财务,事情您比较清楚,接下来几天您受受累,多跑跑,和开发商那边沟通沟通,看看还有啥门路。”

“好,我一定尽力。”

十一山走到母亲余英处,坐下问:“妈,家里还有多少钱?”

余英没有回答,反而问:“一山啊,你真有办法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然你爸他……”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放心吧妈,我有办法。”十一山安慰说,“您不用担心,这事不难。”

余英听着儿子的话,神情一愣,说:“你真有办法?不是骗我的?”

“有办法,您放宽心。”十一山又对小妹说,“以后你也能上好大学。”

说着话,十一山站了起来,目光真切地望着父亲的灵像,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能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