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仰望明月

“孩子,你知道我们的月亮是群星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么?”

父亲的声音响彻心田,不只是记忆,而是灵能网络的余震当中。

格雷戈里离得太远无法与父亲交流,但是他能感受到父亲的灵魂,是生是死,他能听到声音,他能从骨子里感受到。

年轻战士的回应是轻声的恳求,他想对存在于灵能中得到永恒的父亲说:

“父亲,我看到了我们人民的末日,灾难的发生,我武器受损且孤立无援,一个如此年轻的我怎么才能完成您的嘱托呢?”

格雷戈里手撑着墙壁,失血的恍惚淹没着理性的堤坝,他摇了摇头,试图甩掉几欲吞食他的绝望,他想到父亲会斥责他坐以待毙,踉踉跄跄的拖着脚步,向着管道的更深处。

伤口的撕裂带来麻木的阵痛,这种痛苦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可以帮助他集中精神,不要陷入死亡的长眠梦乡,在所有恐惧和犹豫的情绪中,存活下去,去完成那个使命。

年轻的复国军战士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教会如何过滤灵能中的有害思想,在通过灵能感应对话的智能生命社会中,这种过滤是必不可少的,联邦的精神得以纯粹,就像皎洁的月光。

格雷戈里小时候就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大,将军为他带来的教育不同于学校里面老师传授的思想——年轻的战士需要习惯的第一件事就是恐惧,恐惧是力量的源泉。

战场上的葬礼就是一曲简单的口哨,联邦灵能部队从不给敌人留下活口,战死的战友与敌军军团一同埋葬,大家在埋骨坑前说说笑笑,黑色的土地上鸦群起落。

格雷戈里没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传说中的“破碎战争”,不明白什么叫做“在血池里打滚的人用血来洗净自己,踏出血池,他在阳光下披着光鲜亮丽的衣服”。

联邦在他看来是圆月的宠儿,圣洁得就好像天赐权柄,伟大的皇帝注定要统治所有的人民,明月照耀,联邦万世长存。

在“倾覆之塔”里面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大地、海洋与天空,终日都是重复的金属墙壁、单调的白色房间,路过的联邦子民用灵能对他这位战士致以问候。

每个人都行事匆匆,仿佛生活的轨道就在那里,“月之左手”管理着所有的细节,在没有皇帝坐在王座之上的日子里,生活就好像平淡地滑过去,不知道复国的伟大事业何时可以实现。

格雷戈里曾经疑惑过为何没有皇室成员进入“倾覆之塔”,当时他向父亲提出这个疑问,父亲也只是摇摇头叹息,这个问题成了没有答案的乌云飘在晴日的蓝天上。

灵能利刃闪烁着微弱的光,他的肌肉紧绷起来,压迫着伤口,确保在接下来可能的战斗里面,手臂仍然能活动自如,通道就要下行到底了。

“你离答案已经很近了,格雷戈里。”

一只刺虫已经吃饱了,没有菌毯的能量供给,它扑在联邦子民的身体上啃食血肉,补充生物能,当它背后的墙壁突然打开的时候,受到刺激的刺虫连口中残余的肢体也掉了下来。

伴随着一记嘶吼,刺虫吃下了格雷戈里挥出的炽热弧线,灵能利刃斩入狰狞的镰刀状附肢底部的肩膀,烧穿了骨与肉,而刺虫用它强有力的尖牙咬下来,牙齿拧着装备有防护纤维的手臂。

带有倒刺的附肢抬起来,格雷戈里的另一只手上没有武器,一道话音通过灵能送入刺虫的脑海,远古的愤怒原始而清晰。

“尝尝自己的血吧,怪物。”

格雷戈里转过手臂,将另一对带有倒刺的利爪塞入刺虫口中,正是来自通道内斩杀的同类尸体。

站在微冷的日光灯下,格雷戈里擦完了捆在他腕上利爪上的血,这是个沉重的动作,是来自玛·戈多遥远过去的仪式,那时丛林里面的野蛮还没有被他们的皇帝亲手终结。

在文明之前、在科技出现之前,野蛮让思想凝聚在种族的精神之中,这个简单的动作带来明澈、带来了心灵平静的感觉,而平静带来专注。

环视周围,这里的供电系统还没有彻底崩溃,应该是“倾覆之塔”的备用能源在发挥作用,格雷戈里踏在树脂地面的声音空洞地回响在金属回廊之中,这里已经再无联邦子民的生机。

伤痕累累的战士握紧手中的匕首,灵能涌动,让他的脸沐浴在闪烁的蓝光之中,战士的职责是在战场上杀敌,现在要跨越自己的残躯去完成使命,每当他站在一道封闭的合金门前,他都会用父亲的权限去启动插槽。

那些欢迎克莱斯特将军的蓝光提示,展示联邦旗帜的图案,格雷戈里的手指顺着那个圆圈,那个圣洁之圆,想起自己的父亲。

“我们的人民百年来仰视它的纯洁以寻求启迪,也将使现在的我们度过最艰难的黑暗年代。”

格雷戈里跳跃着挥舞刀刃,如同在死亡尖刀上的舞蹈,灵能的储量已经不允许他进行暗影闪现,异虫的脊刺滑过他的肌肤,飞溅的鲜血滴在眼前刺虫的嘴里,纵身交错的途中,灵能撕开了头颅,以精密的角度。

杀戮仿佛永无止境,目标仿佛从始至终远在天边,异虫的尸体铺满了廊道,联邦战士的尸体和它们混合在一起,他没时间为倒下的弟兄们收尸——战死的战友和敌人的军团一同埋葬。

伤痛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痛疼不会分散他太多的注意力,值得谢天谢地的是,他的双腿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今天他将需要双腿的力量,格雷戈里一直是一个强劲的奔跑者,他将要跑出生平最快的一程,也很可能是最后的一程。

灵能已经不够挥霍了,他甩了甩手腕上的利爪,这些异虫的武器比灵能利刃笨重,但是同样有着致命的锋利,锯齿状的爪锋能让他在不消耗灵能的前提下撕裂异虫的血肉——在血池里打滚的人用血来洗净自己。

格雷戈里终于冲到了“倾覆之塔”的最底部,这里就像镇压恶魔的深渊,“月之左手”的服务器就在这里,唯有强大的监守者可以在此驻留,例如他的父亲……也例如紫衣贵族们。

“最小的弧度也能实现最大的圆周,漫长的背离终将回到它忠实的原点。”

现在格雷戈里理解了父亲的话,他已经回到了父亲出发的地方,在许多年前,“倾覆之塔”完工,无数工匠被坑杀,这座为了复国埋下的高塔在爆炸之中封闭之时,他的父亲就是在这里抱着襁褓中的他,看着地面上人民陷于火焰。

“身份识别,允许通过,欢迎,克莱斯特将军。”

冰冷的机械音回响在耳边,静电屏障关闭,数道合金锁舌缩回墙壁,厚如钢锭的大门轰然洞开,露出后面迷幻的蓝色光芒。

一圈圈单人舱室围绕着中央黑色的庞然大物排列,计算机闪烁的滴答声就像落在清晨雨林石头上的露珠,一轮圆月就悬于倒映的天空,皎洁的月光照亮那些苍白枯槁的面容

——踏出血池,他在阳光下披着光鲜亮丽的衣服。